这一看,柳茵洛不可抑制地脸色一白、浑身发冷,仿佛曾被泡在水里的人不是那具女尸,而是她。
其实单从形貌上看,这具女尸并不可怕,甚至称得上是安详。周身衣物皆是完好,皮肤也未曾发胀,裸露之处并未见到明显伤痕,然那张脸却足以让柳茵洛感到恐惧。
那是孙妙的脸。
了无生气地躺在这的人,是孙妙。
天地浩大,柳茵洛只觉得自己身处一场盛大的幻象,她茫茫然上前一步想要触碰地上的孙妙,仿佛只要一碰眼前这些景象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才迈了半步,身后便有一只手极其蛮横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柳茵洛缓缓回头,入目是玉子藤紧张的面容。
玉子藤紧锁她的神情,俄而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腕,轻声道:“皇后来了。”
柳茵洛眼睫颤动,四周的声音瞬间清晰了起来,一声迭一声俱是在向皇后问安。柳茵洛粗粗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人,一时也无心去想这些人是何时来的,忙跟着众人行礼。
玉子藤见状大大松了口气,顺势跪在她旁边。
皇后走近了瞧,就见最前头一对少男少女相挨跪着,少男着松绿,少女着浅粉,如画一般,令她晃了晃神。但仅片刻,皇后便将视线移开落在岸边的女尸身上,脸色沉了几分,开口免了众人的礼,正待询问具体情况。
一名身形丰腴的妇人猛然从她身后窜出,直奔孙妙的尸身,口中大呼:“妙儿!我的妙儿啊!”
妇人边哭边跪在孙妙身旁,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上孙妙的脸庞,全无贵妇姿态。
岸边地上,尽是孙国公夫人徐氏的哀哀啜泣声,柳茵洛早已偏了头不忍再看,其余人亦不好受,谁能想到,前一会还鲜妍如花的人转眼间就能变成这副模样?
皇后静静候着徐氏哭了一会,抬手命人扶她起来,又招来一名女医,让人查验尸身。
随着此举,众人不由深思,孙妙的死亡是他杀还是意外?
想到前者可能,柳茵洛紧了紧交握的双手,正色打量起周围形色各异的人,这才发现金吾卫竟也来了。
卢云景站在金吾卫中,忧心地望着她。
柳茵洛心头一暖,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禀殿下,下官查验完毕。”身后,女医收起工具站了起来,向皇后禀报,“这位娘子是窒息而死,死亡时间距现在约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娘子的下颌有些淤青,应是成人五指蛮力抓握导致;口腔内并无异物和积水,说明落水时并未挣扎,极有可能已经人事不省;此外,娘子的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的指甲盖里均有发现深浅不一的金粉。这种金粉多用于装饰衣裳首饰、金银器物等,娘子生前许是刮过或挠过该类物件。”
女医说了一大段话,众人虽未尽解其意,但不妨碍他们听清了“淤青”“人事不省”等词。
刹那间,岸上鸦雀无声。一位黄衣小娘子喃喃道:“这分明是蓄意……”说到一半意识到此言不妥,连忙噤了声。
但已晚了。
徐氏自从听了女医的话就浑浑噩噩的,眼下更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推开搀着她的宫人跪倒在地,一口咬定孙妙是为人所害,但求皇后做主!
皇后自是连声安抚。待徐氏的情绪渐渐平稳,她唤了名女官上前耳语。
柳茵洛看着女官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皇后又扫了一圈左右密密麻麻的人,眉尖微蹙,似是想说什么,左前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殿下,臣以为孙娘子的死疑点颇多。殿下可否允臣向这位女医问几个问题?”
这声音干净清透,瞬间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皇后看向站出来行礼的少年,恍然一笑,“险些忘了你在大理寺任职,问吧。”
“多谢殿下。”
玉子藤放下双手,转身看向女医,肃然问:“你说她很可能落水时便已人事不省,那她体内可有迷药的痕迹?”
“……只能确定未曾吸入迷药,不能确定是否服下掺了迷药的饮食,这得让仵作做进一步的勘验。”女医谨慎道。
“好,那她的头部可有伤口?穴道是否有异常之处?”
女医摇头。
“这就怪了,偏偏她落水时并未挣扎,说明什么?”玉子藤眼风横扫一片,语调微微上扬,“要么,人已经被下了迷药,彻底昏过去了;要么,人已经没了。”
话音一落,人皆议论纷纷,就连皇后也神色凝重了起来。柳茵洛看了眼岿然不动的玉子藤,抿了抿唇,不经意般道:“一个是落水前还活着,一个是落水前已经没了,这两者的区别应该挺大的吧?”
“那是自然。”玉子藤立刻接话,复又问女医,“依你看,孙娘子的情况属于哪种?”
女医朝柳茵洛看了一眼,回道:“这位娘子说得没错,两者的区别的确很大,要分辨是哪种情况只需查看胸腔内是否有积水即可。但……”
她为难道:“若是陷入深度昏迷,胸腔内的积水一般不会太多,这种情况下仅从外表很难看出来,还是得让仵作做进一步的勘验。”
两次提及让仵作做进一步的勘验,徐氏睁了睁眼,忽然问:“何为进一步的勘验?”
女医平静道:“剖尸。”
徐氏愣了下,脱口而出:“不行!”她直勾勾地盯着玉子藤,神情凄厉,“妙儿她一个女儿家,死于非命已是十分凄惨,怎么如今竟连一个全尸也不配留了吗?”
玉子藤眉眼沉着,温声劝道:“夫人,这是最能……”
“我不管!”徐氏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态度极其强硬,“我不同意剖尸!你们查不出死因是你们的问题,凭何要我的妙儿死后再受一遍刀穿皮肉之苦?”
玉子藤哑然,还想再劝,柳茵洛及时扯住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玉子藤只好作罢。
“行了,验尸的事稍后再议。”皇后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切,忽而加重了语气,一锤定音道。道完她唤了句“玉司直”,语气难辨:“除了验尸,你还有何想法?”
玉子藤几乎没有停顿就开了口,显然早有思量:“回殿下,孙娘子的死亡时间距现在极近,说明起码一个时辰以内,出现在太液池的人均有嫌疑。孙娘子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在大殿上,臣建议先问清楚孙娘子离开大殿的时间,然后盘查从她离开大殿到案发时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同时彻查孙娘子在宴会上接触过的一应吃食。”
“好,就依你所言。”皇后转头交代人去办,随后道,“玉司直,你既认为孙娘子之死疑点重重,那本宫便将……”
“殿下!”徐氏急促道,“臣妇斗胆,有话想说。”
皇后顿了顿,表情温和,“夫人但说无妨。”
“臣妇谢过殿下。”徐氏平静地行了个礼,依稀间又有了几分往日的贵妇仪态。
她道:“臣妇以为,玉司直所言不错,今日赴宴之人均有嫌疑,故而小女这桩案子不宜交到在场的任何一人手上!”
徐氏这话一出,安静如鸡的人群又热闹起来,有人觉得此言有理,玉子藤的确当避嫌;有人觉得孙国公夫人是草木皆兵,凶手是谁也不可能是玉子藤。
独柳茵洛皱了眉头。
满耳喧嚣中,玉子藤嗤笑出声:“国公夫人直接说怀疑我、不放心我便是,何必来这些弯弯绕绕?”
“不敢。”徐氏并不退让,“臣妇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玉司直,玉司直若都能答上,臣妇便放心将小女的案子交给你。”
“夫人请便。”玉子藤不以为意。
“好。”徐氏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玉司直和柳二娘子是除宫女之外最早发现妙儿的尸身的。那么能否请玉司直叙述一下发现妙儿尸身的前后经过?”
“当时柳二娘子正走在路上,突然一个宫女冲了过来,差点撞上她。我们因此从宫女口中得知这边的水里有具尸体,当时并不知道是孙娘子。我本就是大理寺的,听到不明尸体自然比旁人敏感三分,少不得要让那名宫女带我去看上一看,柳二娘子不欲一个人留在原地,便一起了。”玉子藤懒懒道。
“那之前呢?”徐氏追问,“遇见那名宫女之前二位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之前我们……”玉子藤的头脑中随之浮现起假山下同柳茵洛表明心意的情景,滚到嘴边的话不禁停了停,再无下文。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徐氏又补了一句:“臣妇若没记错,柳二娘子和玉司直均是早早就离开了大殿,距离案发时得有近一个时辰了。”
玉子藤悚然一惊,满脑子都是“近一个时辰”这句话,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和柳茵洛有独处那么久吗?
紧接着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此事,否则有损柳茵洛的清誉。
打定主意后,玉子藤朝皇后作了个揖,满脸懊恼,“殿下,臣思来想去,觉得国公夫人的思虑确有几分道理。臣愿全力配合调查,以求真相大白。”
柳茵洛瞥了眼玉子藤装模作样的姿态,抽了抽嘴角,也上前一步道:“孙家娘子猝然离世,臣女亦十分心痛,愿全力配合调查,以慰孙娘子在天之灵。”
皇后看着这幕,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笑道:“你们二人能有此心,本宫甚是欣慰。待刘少卿入宫,你们再将知道的仔细说与他听吧。”
玉子藤心头略松,正要应“是”,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说什么?让朕也听听。”
皇后惊讶地转身,朝前方走来的皇帝行了一礼,含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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