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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晚饭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家里没点煤油灯,只靠天上的皎月照明。

院子里,刘芳芳坐在小板凳上给几个猴儿洗澡。几个孩子你碰我一下,你逗我一下,闹得正欢。她性格温和,只带着点笑任由孩子们闹腾。

许树文见水缸里的水只剩了浅浅的底,闷头闷脑挑了水桶就去位于村子中间的水井打水,好让家里不缺用水。

黄春华被家婆的大嗓门使唤出来,蹲在水缸边上洗碗,心里忿忿不平。小姑子怎么就不勤快点儿,明明就十来个碗筷,又没什么油迹,随手一涮就冲干净来了,何必还让她从房里出来干活呢?

许兰英一身水汽从冲凉房里出来,夏夜里的风清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战栗,快步走回屋里,关上房门。刚钻进蚊帐里,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兰英,还精神着吧?起来跟妈说说话儿。”张桂芬掀起蚊帐,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一副准备长聊的架势。

这样的情景时常发生,白日里家中两个嫂子惹恼了母亲、或是村里传了一些风言风语、或是外婆家的一些繁琐事,母亲总会在睡觉前摸进她房里,絮絮叨叨说上一些。

没办法,父亲是个呆头鹅,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的,母亲懒得和他说那些琐事,免得成为他入睡的催眠曲。大哥二哥结了婚,房里有媳妇有孩子,母亲就算想找他们说话,也不方便。

这么说来,许兰英作为贴心小棉袄,便是母亲说悄悄话的好对象了。

许兰英坐起来,抱着粗布被单倚在床柱上,开始和母亲的夜谈会。

“这几天我右眼皮老跳,心里老提不上劲儿,也不知道咋回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张桂芬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爸说我这是想得太多了。可我这心啊,就是定不下来。”

许兰英听母亲这么一说,原本还想笑着顺着父亲的话开解母亲两句,话到嘴边时却突然拐了个弯儿,声音有些尖锐道:“妈,我姐是不是要生娃了?”

是了,在她十九岁那年,出嫁四年的三姐许梅丽总算怀了孩子,小心翼翼地养着身体,孩子却在八个月时早产了。她婆婆坚持说早产的娃儿小,不用送医院,愣是在家里耗了一天一夜也没生下来。等姐夫接到消息,从县里上班的食品厂赶回来时,三姐和小外甥都保不住了。姐夫也因此变了一个样,以前爱笑爱说话,二十多岁的男人还保持着孩子气,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也没有什么笑容了。

这件事也成了全家人的一个心结,除了父亲在偶尔喝醉时说起早逝的三姐,除了在三姐阴诞时母亲的一把眼泪,谁也不敢主动提起三姐和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外甥。

张桂芬被小女儿这么一说,吓得心一提,屈着手指开始算孩子月份,算清楚了才松口气,瞪了一眼吓唬她一顿的女儿:“才八个月,早着呢!你这净添乱的,快把我吓坏了!”

许兰英心里焦急,面上不敢显露太多,只作担忧道:“妈,我想三姐了,要不咱们接她回来住上几天吧?”

张桂芬摆摆手,不同意她的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不是什么节日,哪能总往娘家跑的。”

“再说了,你三姐的婆母不好相处,你三姐回娘家一趟,她还要怪你姐往咱家搬好东西呢!”

张桂芬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埋怨起来,“都说了你姐夫那个后妈人不好,叫她别嫁过去,偏生她就看上你姐夫了。你姐夫也是个蠢的,这么大年纪的人,手上也没点钱,啥都给他后妈手里捏着。你姐这苦日子还有得熬啊……”

张桂芬说起三女婿一家,便有一肚子话要说。许兰英以前早就听过无数遍,现在再听一遍,心里的感受也不一样了。

她边听边点头,觉得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打实为三姐考虑。上辈子的她最不耐烦母亲说这些话,觉得三姐夫有份好工作,人长得英俊高大,脾气温和,性格幽默,和漂亮的三姐十分相衬。至于他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两个兄弟,怎么可能影响到他们小夫妻呢。直到嫁人之后她才知道,嫁人嫁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而是那个男人身后的整个家庭。

母亲约摸吐槽了十来分钟才停下来,许兰英赶紧说道:“妈,我好久没见三姐了,想她想得厉害。要不这样吧,明天你不是给我请了假不出工吗,我就做点好吃的带给三姐,去看看她。”

张桂芬也挂念嫁出去的闺女,点点头应下来,“我屋里的木柜子里藏了一包水果糖,你也带过去给你姐甜甜嘴。对了,叫她别吃多了,免得到时孩子太大,生产时受罪。”

又叮嘱多几句,张桂芬打着哈欠起身回房。

许兰英也摊开被子躺下,脑子里盘算着明天怎么说服三姐回家住上一段时日。

*

一夜无梦。

天蒙蒙亮,许兰英身体的生物钟准点醒来。她动作麻利地起床洗漱,轻手轻脚走进父母屋里舀了一碗米和一碗粘米粉,准备开始做早餐——她先把大米洗净放进锅里,加入半锅清水,点燃柴火开始煮。

直播界面已经打开,因为时间太早,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的缘故,观看直播的人数只有零星几个。他们也不做声,这让许兰英差点以为他们是直播系统自带的粉丝,肩负着鼓励每个没什么粉丝的阿婆主的责任。

趁着煮粥的空闲,许兰英快速到菜地里摘了一摞空心菜,再到旁边大伯家的菜地里割了一把韭菜,心里打算这段时间要种多点蔬菜瓜果,不然整日吃麦菜和空心菜,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

粘米粉倒进大盆里,加清水搅匀后加入韭菜末、盐粒,滴入花生油,再次搅匀。大锅被火烧热,花生油自锅边倒入,独特的香味经过加温,迅速盈满这个小厨房。舀半勺韭菜粉稀从锅边倒下,轻轻晃动大锅,粉稀慢慢布满大半个锅底。不多时,粉稀凝固成型,许兰英用锅铲轻轻翘起一个边角,长满薄茧的左手像是不怕烫,快速拎起给饼翻了个面。再烙个十来秒,这韭菜饼就能出锅了。

不过十来分钟,锅边的浅口盘子就叠起了数十张韭菜薄饼,盛粉稀的盆也见底了。把浅口盘子放在一边,往炒锅里添两大勺热水,等水烧开,把洗净的空心菜扔下去,筷子时不时给空心菜翻几下,空心菜就熟透了。

把碧绿的空心菜捞起晾开在竹篦子上,撒上盐粒,用筷子抖匀,蔬菜里的热气也顺着抖动散发出去。许兰英双手把空心菜团成一团,使劲把里边的水分挤出来后放进盘子,倒上花生油,淋上些许酱油,拌匀后端进堂屋。

堂屋里的大方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盛了粥的碗,中间放着一盘韭菜饼和一碟拌空心菜。听到声响陆续起身的许家人也洗漱完毕,坐在了饭桌前。

“好脏的厨房!墙壁好黑!没胃口,走了!”

“嗷嗷嗷!虽然阿婆主家的厨房有点脏,可是,可是真的好香啊!不行啦,我再不尝尝她摊的韭菜饼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感觉像是看到了纪录片里的场景——古老的土灶前,朴素的姑娘动作麻利地煮饭做菜……虽然看着不错,闻着挺香,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尝试在这么黑乎乎脏兮兮的环境里做出来的饭菜!”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反正我打算这次尝尝味道,好吃的话就长期关注阿婆主了,不好吃的话就江湖不见咯~”

……

许兰英抽空瞥了几眼直播间的弹幕,看到大多观众都表达了对自家厨房的嫌弃之意。她抬眼看看被火苗舔得黑漆漆的土墙,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弱弱地跟直播间的观众们表示:“虽然我这里环境不大好,但是我保证经我手做出来的饭菜都是干干净净的,你们看这些锅碗瓢盆也被我洗得干干净净的,还用热水冲了冲。”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不少网友莫名觉得这个耳朵微红的少女为人挺真诚的,再看看直播界面弹出的“品尝早餐,是or否”,犹豫着点下了确定键。

刘冉然平日工作繁忙,早餐经常来不及吃,久而久之,她在早晨总是没有胃口进食。这天早晨,她照例在坐公共飞行器去上班的途中点开了直播间,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直播能打发时间。

随意点进主界面的推荐位直播间,看到的正是许兰英动作轻巧地摊饼的情景,独特的油香味,韭菜的香气,慢慢沁入她鼻中,唤起了她早上总是迟迟不醒的食|欲。

公共飞行器最大的特点是具有个人私密性——每个乘客上车之后,走到固定的座位上坐好后,感应到乘客存在的屏障会自动生成,隔绝外界的目光和空气。因此许多乘客都会在乘坐公共飞行器时顺便吃个早餐,就算吃韭菜味榴莲味的营养液,也不怕味道飘出去,影响到他人。

刘冉然购买了这次的早餐——一小碗白粥、两张韭菜饼和一小碟拌空心菜,打赏礼物是两星币的一小块瘦肉。

这么便宜的一顿饭菜,即使味道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味熨帖,她也不会心疼那付出的两星币。

刘冉然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把略微滚烫的白粥递进嘴边,轻轻吹几下,送进嘴内。白粥煮得软烂,不需要多余的咀嚼,顺滑地经由食道到达胃部,许久不曾在早上工作的胃部慢悠悠地动起来,一点一点变得软乎温热。把微黄喷香的韭菜饼卷起来,轻轻咬上一口,柔软中带着劲道,大米的清甜缓和了韭菜香味的浓郁,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再吃一口。再喝一口白粥清嘴,夹起一筷拌空心菜,这绿叶子菜看上去除了绿的诱人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只是进嘴后一嚼,菜梗爽口,菜叶沾上酱油的甜咸鲜,两者互相交融,便是一道极其开胃的凉菜。

刘冉然胃口大开,不多时就把面前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她的手掌贴在胃部,只觉得在这一刻,莫大的满足感把她包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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