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单向箭头》三
“我不会跟别人说……字条的事情，我不会说的。”深深吸了口气，她缓慢地抬起脸，牵起一抹笑，“我们还在自习室见面，我给你做语文，你教我数学……好不好？”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
周廷宁心里充满困惑。
他们之前并没有太多的认识啊，只是因为一张字条留言而已……她难道是真的喜欢他？
听到她那么说，本来想要解释误会的周廷宁反而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图书馆里的自习室越来越不想去了，也许是天气凉了不再开空调的原因吧。
虽然已是十月，但最近几天气温却突然升高。
白T恤外套的衬衫穿不住了，周廷宁一手拿外套一手插在裤袋里，一叠对折的纸张夹在腋下，一边上楼梯，一边无聊地看着窗外。走到二楼自己常来睡觉的位子，已经有人站在那里。
那身规矩的打扮实在太没特色了，每次他都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她来。当视线相对，她缓缓露出笑容。
他点点下巴作为响应，接近她问道：“你真准时。”他们约的时间是周六早上9点，这才9:05。
“我没有迟到的习惯。”她微笑答道。
“喔。”他将习题资料丢在桌上，拉开椅子落座。她却仍杵在一旁，没有坐下的动作，“你干嘛站着？坐啊。”他侧首问。
“嗄？”她不知为何发出错愕的声音，然后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望着她异常期待的神情，他有点不明所以。图书馆的自习室是公共的地方，当然谁都可以使用，“你不是来帮我写作业吗……”
“是。”她很慎重地落座，端正坐定后，她低语道：“我一直都很想坐在这里看看呢……”
“为什么？”闻言，他问道：“这张桌子有什么特别的？”他总是坐在相同的座位上睡觉，只是因为喜欢安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先是明显一愣，面颊随即泛红，笑道：“没有啊，因为看起来好像很舒服。”
哪里舒服了？塑料凳子不都一样。
他不懂，也不想深究，只是将那沓习题资料推到她面前，“这周发的新作业，比上次还要多。”
周廷宁的视线还在她身上，她正好轻浅地笑了一下。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同一个吧，她习惯在考试前印很多试卷……啊，其实也还好啦，我很乐意帮你的。”她说错话似的补充，然后又很正经地道：“不过，这次也一样，我只帮你找答案喔。”
周廷宁睇了眼她，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要为他做这种事？他们是高三准考生，像他们班，每回考试的排名都相当激烈，虽说文理科不一样，但文科要背的东西不更多吗？她怎么舍得为他浪费时间，写无聊的作业？
即便，她暗恋他很久了，也不至于做到这样吧？
周廷宁向来理智，不认同暗恋比高考重要。
撑着脸看着她将课本和笔记放在桌面，连同上次，自己已经欠她两回人情了。终究是自己错放的纸条耽误她学习了，于是他开口道：“你数学哪里不会？我现在就教你。”
她眨眨眼，道：“不用了啦。”
“为什么不用？你帮了我，我还没帮你。”他说到做到的。
“其实……”她露出羞涩的笑意，惭愧地说：“我很笨……所以，所以你不一定能教会的，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没试试怎么知道。我那么讨厌语文，你上回不也让我记住一些重点了。”虽然现在又全忘光了。
她用双手握住自己饱满的笔袋，还是有些犹豫。
“你不信我能教会你？我数学可是年级第一。”不是他夸口，而是阐述事实，“我对数学物理特有兴趣，能研究出最简单的解题思路。像语文那样的科目我就觉得无聊，无趣又不重要的事情，我通常都不会浪费脑容量。”
她怔愣，半晌，缓缓地低下头。
“啊……原来是这样啊。”尹茗轻眯着眼，笑容淡淡的，似乎带着点自言自语般地道：“那真……没办法。”
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小茗同学的语气有一丝落寞。
“什么没办法？”周廷宁问。
“没有，”她摇摇手，振作起精神道：“那我明天什么时候给你呢？顺便把我的数学错题集带过来麻烦你给我讲讲，只要你有空就行，我随时可以。”
言语之中，可以感觉到她处处为他着想，但周廷宁总觉得自己又被她安排了。
莫名其妙，没辙地看了眼手机，发现沈州打了好几个电话，便站起身道：“沈州在网吧等我。”
得先走。
“啊？喔。”她赶紧拿起自己的东西跟在他身后。
周廷宁往前挪了几步，忽然停住，害她险些一头撞上去。
终究，他还是侧着头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看过兵书？”
她扶正略歪了的镜框，在他的注视下，半低头回答道：“《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囫囵地看过一遍，《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只是翻了几页。”下意识地摸着书包肩带。
她愈说愈小声，到最后，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了。所以周廷宁打断，“跟你开玩笑的。”
尹茗讶然，只是愣望着他，令得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瞅住她不安的脸庞，周廷宁抬起大掌，顺势摸上她的头，打趣道：“小茗同学真博学！”
抚头的动作让她倏地仰头注视他。
望见她迷惘的眼神，周廷宁一怔，极不自在地移开手。
她眨眼，随即转为正经八百，回答他，“嗯，谢谢夸奖！”
睇她一眼，周廷宁用手指扒了下额前的碎发，“我走了。”转身准备下楼。
“唉，周廷宁，”她没有跟上他加快的脚步，仅是站在楼梯口，“我什么时候把作业拿给你呢？”
他不是很在意地回：“下周语文课之前都可以，看你什么时候写完。”只要让他顺利交出作业就行了。
尹茗：“那，明天下午在这里可以吗？”
那么多作业，她要赶着明天给他？
“听你的。”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如此说道。
“好。再见。”她笑说，然后目送他离去。
周廷宁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唇边不觉带着轻松惬意的微笑。
周六玩了一下午没上排位，第二天一早沈州喊上周廷宁又去了网吧。
“宁哥，再带我赢一把就铂金了，”沈州摘下耳麦与身边人说话，“下午方梵音生日，非让我喊着你一块去。”
周廷宁戴着耳麦，根本没听见沈州的说话。
“廷宁，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方梵音粉色上衣搭百褶裙，长筒袜配玛丽珍鞋，旁边还有两位女同学，显然都特别打扮过的。
“为什么？”他失笑反问。应该说她已经放话非要他来才对吧。
“因为你最近都不搭理我。”她坐到周廷宁身边。
“我没有准备礼物，跟沈州他们合买了蛋糕。”他并未拉开距离，因为他们从幼儿园一快升到高中，彼此已经熟悉到懒得避嫌了。
“我听说你每周都去图书馆，可不能背着我乱来喔！”方梵音正经地伸手戳向他的胸。
周廷宁觉得自己有点无法适应状况了。他和方梵音的感情的确很好，不过他们除了是朋友可没半点暧昧或其他，在尚未征得他同意之前，就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这……怎么都觉得有点自以为是了吧。
方梵音聪明而且自信，和他其实非常相似，所以他们很合得来。然而，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有自信了，强势的作风教人很难应付。或许在别人眼中，他自己也是这副德行吧。
假设想想，“两个自己”谈恋爱，应该可以很契合，但若换个角度看，冲突也绝对难以避免……当初玩大冒险时，第一个考虑过的人就是她，但被沈州怒斥是应付……那张字条最后并没有送到她手上，或许是天意吧。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周廷宁“嗯”了一声，坐正身体。
旁边的几人刚好在聊天－－
“……最近考试真多，累死的。虽然要高考了，但也得劳逸结合啊。”
“就是，数学题根本做不完。”
“我们理科班才扯呢！语文老师，每个星期都要安排一堆作业……宁哥？”
因为周廷宁极其突兀地站起身来，大家不禁都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干吗啊，廷宁？”方梵音拉着他的袖子。
“几点了……现在几点？”周廷宁转头，严肃问道。
“快八点半……周廷宁！”手里的袖子瞬间被抽离，方梵音气得喊道。
周廷宁拿起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放在桌上，随即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地道。
“我有事，先走。”他迅速跑出去，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变得阴雨绵绵，他一愣，停站在屋檐下。
他把和小茗同学的约定忘了。原本他下午应该去图书馆向她拿她帮他写的作业才对。
市图书馆五点闭馆，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她应该不会还在那里吧？静下心稍微思考之后，周廷宁便不再那么匆忙，反倒觉得自己应该回包厢里继续跟同学欢唱庆生。
但是……小茗同学是个很认真的人吧？如果她一直在等他……那怎么办？虽然说最后等不到人她一定会走，但她会等到几点才走？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放心，他皱着眉，最后还是打车去了。
十几分钟后，他下了车。冷气吹拂，略带湿意，让他的皮肤起了一点一点地疙瘩，感觉更加冰冷，冒雨朝图书馆跑去。
二三楼已经关闭的图书馆，远远看去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楼自动借阅室还有些许亮光，不过因为下了雨，两扇门是合上的，只留下全自动书柜里闪着光。
推门进去，他气喘吁吁地观望四周，喃道：“走了吧……”
谁会在下雨天等那么久？除非是脑袋秀逗了。才这么想着，耳里隐约听到附近有什么声音，不觉凝神细听，像是有人在小声地哼着歌……
顺着音律的方向走过去，在侧门的台阶上，开着一朵粉色伞花。
“……打算靠近以后
我却没有别的计谋
借着余光把他描绘拼凑
喜欢是两手空空……”
——《单向箭头》嘎吱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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