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留步。”
一丝燥热的晚风拂过面颊,谢仲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淡淡的香味扑面袭来。
柳意生自己提着灯笼小步跑过来,半张脸随着摇晃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谢仲瑜不自觉就喊:“你慢些,我又不会跑。”
微喘的呼吸声停在耳畔,面前的少年抬起脸,光下的眉眼绮丽非常,柳意生笑了笑,把灯笼塞到了他手里。
“谢阳怎么没跟着,你住处远些,还是打灯笼走吧。”
谢仲瑜挑了挑眉,神色散漫:“这么殷勤?”
纤长的睫晃动如蝶翼,柳意生稍稍别开脸,轻声说:“方才……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谢仲瑜提着灯笼,朝不远处等着的谢牧看了一眼,“走吧,难得你有心,我只好送你一道回去了。”
“不用的,”柳意生摆了摆手,“我们不顺路,太绕远了。”
南苑东苑都是单独的小院子,适合静养,谢仲瑜住西面临水的泽兰堂,与长兄的瑞云阁相邻,一东一西,何止是不顺路。
谢仲瑜看出他不自在,便不再坚持,只是说:“也罢,我本也只想一个人逛逛,再让谢牧去拿个灯笼,早些回去吧。”
柳意生点头,谢常已经机灵地要了灯笼候着,主仆两人年岁相仿,谢常却比他看着结实不少,他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身边人连连侧目,光影模糊了对方轮廓清越的侧脸,谢仲瑜一时恍惚,就见行至岔路口的柳意生回过了头。
心跳蓦地乱了几拍,谢仲瑜在一时剧烈地慌乱后反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柳意生微微颔首,主仆俩并肩而去,留他一人在原地平复心头的燥乱。
比了诗书,第二日便是斗画。
作画的地点设在芙蓉榭,位于城北抚香园,隶属皇家,昨日六皇子临走时许了恩典,邀诸位学子进园一游。
谢仲瑜还记得对方临走时瞥来的一眼,心中多少有些烦躁,但愿是他自作多情。
柳意生一进门就被叶桓拉走了,这小子是个黏人精,一见他们下车眼睛都亮了,巴巴地跟在柳意生身边,扯着他去一旁赏花了。
芙蓉榭对面是横跨整个抚香园的含月湖,恰逢盛夏时节,圆圆的叶簇拥成一片,间插着亭亭玉立的荷花,都不用风吹便能闻到香味。
苏向慈惬意地倚在附近的红柱上,隔着盘旋的回廊看其间走动的人:“不上学就是爽。”
谢仲瑜在围栏边坐下:“几时开始比试?”
“这不得等老头子们起个头嘛,”苏向慈吹了吹额前垂下的一缕发,“咱们是受邀来‘游园’的,可不是来比个高低的。”
谢仲瑜轻笑:“也是。”
“苏兄,谢兄,怎么躲在这儿了,可让我好找。”同窗莫钊找了过来,身边跟了六七个人,一半是麓湖书院的,其中两人还颇为眼熟。
对方一改昨日魂不守舍的模样,文质彬彬地冲他拱手行礼:“在下杨清,昨日吃醉了酒,叫谢兄看笑话了。”
一行人互相认识后,莫钊说明了来意:“祭酒说今日的荷花开得甚好,不画下着实可惜,六皇子殿下便让人凑了个画局,邀诸位学子各显神通呢。”
都是明面上的说辞,苏向慈很给面子地惊叹了一番:“真是好主意。”
莫钊憋不住笑锤了他一下,苏向慈搭着他的肩,眼珠一转,促狭地笑了一声:“光去瞧多没意思啊,不若咱们赌一赌,谁能赢下今日的彩头?”
莫钊指着他啧啧两声,又看向身边的几人:“诸位以为如何?”
“都可以。”谢仲瑜自然不会扫兴。他才应下,苏向慈就得寸进尺道:“赌什么?你那把沥泉红缨枪?”
谢仲瑜对他笑了下,见苏向慈目露喜色,才轻声说:“做什么梦呢。”
几人说说笑笑,苏向慈不死心,解下腰间的玉佩缠在指间:“你失去了赢我传家宝玉的机会。”
那是一块遍体通透的玉玦,一眼便知是上好的玉料,苏向慈正要宣讲谢仲瑜听过不下十遍的玉玦来历,忽然住了口,目光便越过他,看向某一处。
“我说这香味儿在哪里闻过似的。”他不自觉喃喃。
周围便诡异的安静下来,谢仲瑜转过头,便看到湖中一只小船缓缓驶来。
一身碧衣的叶桓正举着一朵粉白的花大摇大摆地朝他们招手:“苏哥哥,谢二哥!”
柳意生就站在他的身边,同样式的碧色学袍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手中的那枝莲花清丽脱俗,却只能在那副姿容的衬托下沦为凡品。
“柳腰莲脸,诚不欺我……”
谢仲瑜猛地扭过头,他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把杨清身旁的学子看得直低头赔罪:“是在下失礼,还请谢兄莫怪。”
小船驶到栏边,叶桓不知其中龃龉,顶着那副天生讨喜的笑脸:“好巧啊。”
“阿桓,意生,你们从哪弄的船,正好稍我们一起过去。”苏向慈拉着谢仲瑜,对身后的莫钊几人眨了下眼,“我看这船载不了那么多人,莫兄,我和谢二先行一步咯。”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两手撑在扶栏上借机一跃,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船里。
谢仲瑜也纵身跟上,狭窄的木船晃荡了几下,叶桓惊呼一声,拍着胸口直嚷嚷:“你们好歹先让我有个准备啊。”
谢仲瑜一把拖住柳意生的手臂,对方才堪堪站稳:“多谢二少爷。”
“谢什么谢,都是他们的莽撞,”叶桓撅着嘴,小船都划远了还能听到他清脆的声音,“我们本来是到处走走的,但园里的伯伯说可以坐船游湖,便让我们上来了,喏,还送了我和意生一朵花,说是玉城引进的莲,有五十多枚花瓣呢。”
“好弟弟,真是沾了你的光了。”苏向慈捧场地拱拱手,叶桓才呵呵一笑。
“哪里哪里。”
叶桓单方面消了气,船夫撑开莲叶,带着几人朝湖中心逛去。
一人话多,一人爱搭茬,一路行来就剩两道熟悉的声音吱吱喳喳,谢仲瑜抬手拂过面前滑过的莲花,指尖一片残香。
柳意生安静地坐在他身旁,谢仲瑜一时分不清鼻尖的香从何而来。
木船靠岸时隐隐有人注意到他们,谢仲瑜率先下船,接下了叶桓,又接下了柳意生。
芙蓉榭里已经摆好了画案和笔墨纸砚,人群中心的六皇子着一身玄色外袍,朱红前襟衬得一张脸越发阴柔。
“依本宫看,不若玩个有趣的,”上挑的眼梢微微略过几人,六皇子面不改色地笑道,“正好本宫前几日得了一套檀木书籤,足有八八六十四枚,每一籤上皆有不同诗词和图腾。”
有仆从陆续端着一排排装饰精巧的长盒出现,分别停在各个学子面前。
“本宫瞧今日这水芙蓉开得甚好,这样,若拿到与花有关的书籤者便要作画一副,再留下署名,张贴到国子监院外,由路过的人选出最好的五幅,如何?”
“父皇常说雅俗共赏,大俗即大雅,也让本宫瞧瞧,这民间百姓的眼中,到底什么才是佳作。”他说的冠冕堂皇,随后口风一转,又笑着说,“全都摆到外头去,各位可都要拿出真本事了,在学里丢人是小,满大街丢人可就不好了,当然了,诸位都是两所书院的佼佼者,想必只会叫外头的人震惊才是。”
“殿下说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锦衣少年抬着下巴睨了众人一眼,“臣还有个更有趣的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六皇子挑眉:“但说无妨。”
“五年前,丹青圣手吴隐先生与其好友共作了一副青龙游春图为陛下贺寿,臣有缘得见,真是见之难忘。而后民间便也时兴起此类骈画,不过因各人画技与心得不同,再难出此佳作,不若今日便让他们试试两两骈画,如此一来,既考验功底配合,说不得还会再出佳画,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抽到花籤的学子纷纷安静下来,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祭酒和夫子们微微变了脸色,倒是一位太学来的大儒笑道:“不过斗画罢了,何必如此较真?”
“是学生思虑不周了,不若学生也在此任选一位学子同画,诸位可愿意一同比试比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应也是不成了,谢仲瑜盯着手里的那枚莲花籤看了半晌,这才看向高台静坐的六皇子。
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突然开口道:“谢二公子可想好同伴了?我观你那义弟是个机灵的,是叫柳意生是吧?”
他放下茶盏,柳意生便从人堆里缓缓走出,对他行礼:“草民柳意生见过殿下。”
“免礼,”六皇子低着头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昨日便见你坐在你二哥身边了,真真是个标致灵秀的,难怪你二哥愿意替你作诗,护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这般事事周全你,你可愿意露上一手,与他一同作画?”
谢仲瑜毫不回避地看过去,六皇子越过柳意生,对他弯了弯唇。
“殿下——”
“草民愿意一试。”柳意生不卑不亢地再次行了个礼,声音清越,“谢殿下成全。”
他走到谢仲瑜面前,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六皇子的刻意为难。
六皇子既然知道柳意生的身份,不可能没有打听过他和谢仲瑜平日的情况,昨日作诗虽是对方为难在先,但谢仲瑜也确实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敬他是皇子,只敬他的身份,可以被他刁难,只是这口气出不出得了,谢仲瑜也不在乎。
但今日对方摆明了要他丢干净这张脸,再顺便丢干净谢府的脸。
——你谢二不是喜欢装傻充愣么,那就让世人都知道,谢府养出了两个空有其表的蠢货。
其实骈画并不难,难的是愿意改变自己的风格和技巧去配合甚至成全另一个人的画意,即便愿意,一幅画中若只剩一人的风格,那与独自作画也无甚区别了。
而有才之人多有傲骨,怎么愿意彻底抹杀自己的风格为他人作配。
硬求两两相合,不若在自己的路子上登峰造极。
“你会画什么?”谢仲瑜看着那面摊开的宣纸,轻声说,“只画你会的,别担心,不会让你丢脸。”
柳意生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唇瓣红润饱满:“鹤。”
末了,他这眨眨眼,补充道:“我也不怕丢脸,二少爷。”
“知了。”
谢仲瑜看他下笔,笔尖游刃有余地在纸面上勾出初具雏形的轮廓,而后落笔寥寥,朱红一点,一只展翅欲飞的丹顶鹤便跃然纸上。
“二少爷,当心落了墨点。”柳意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呆愣,长睫未抬,只是撩着袖子又蘸了墨。
一只又一只鹤在他的笔下出现,或落于水中梳毛振翅,或飞在空中回望,神形兼备,栩栩如生。
谢仲瑜收起心底的震撼,随着他留下的角落开始添色,夕阳西下,青山重重,硕大的莲花丛内隐藏着鳞次栉比的宫殿,水边鹤群千姿百态,而后,柳意生在他的殿宇里画下第一个婀娜多姿的仙娥。
柳意生笔下的人或鹤无一不细腻柔美,而谢仲瑜的山、水、花、城豪迈洒脱,他添了一个抚琴奏乐的乐者,谢仲瑜便跟上一个披帛飘飘的舞姬。
两人心照不宣地配合着彼此,初时互相试探包容,而后便渐渐成了在一张纸上酣畅淋漓的斗画,一静一动,一收一放,皆在成全对方。
周遭不知何时围了一圈观看的人,不论是来看热闹还是来看他们出丑的,统统变得沉默。
谢仲瑜很满意他们的沉默。
最后,是柳意生先停下的笔,谢仲瑜心中畅快,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印章,落下大名。
“好画!好画!亦真亦幻,妙不可言!”
终于有人出声附和。
“你的章呢,快拿出来,一会儿要贴出去公示呢。”谢仲瑜眼都没抬一下,只催柳意生留下名字。
素白的手指握着玉章在画卷上留下规规整整的“柳意生”三个字,在他的名字旁边,格外文气。
两人挨得很近,柳意生转头去收印章,谢仲瑜只能看见白皙的耳垂和一条隐没在领口的颈线。
丝丝缕缕的莲香再次无孔不入,他一时怔然,便对上了那双转向他的眼睛。
杏核模样,瞳色清浅,明晃晃地映出了他的脸。
呜呜呜好喜欢这章[垂耳兔头]我嗑嗑嗑嗑嗑
十项全能谢仲瑜
深藏不露柳意生
绝pay!超pay![垂耳兔头]
周四要开组会,如果没更就是我被老登折磨萎了(虽然可能没多少人看但还是交代一下)[爆哭]
ps:不知道古时候专业领域有没有两人合作的画法,我去网上搜了下没什么有用的资料,就效仿骈文的意思取了骈画,如果有懂行的不要笑话我[可怜]架空嘛笑一下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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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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