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寒变成污染物后就喜欢上了游泳。
在流水间划过，清凉的水轻吻每一寸鳞片和皮肤，让他有种回到家乡的自由的感觉。
——虽然并没有什么家乡。
或许这也是污染的影响吧，毕竟鲛人本来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不是吗？
离开基地的这几个月里，他常常在各种河流小溪里游荡。那里的小鱼小虾足以让他填饱肚子，唯有睡觉的时候容易被啃醒。
傅星回陪着他。
他们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无法拥抱，无法触碰，无法靠近。
没有关系，只要还在目光所及之处就好。
“……”
不在目光所及之处了。
有关系了。
顾笑寒拖着鱼尾巴滑到冰面中心，没好气地看着对方：“星回，你认真的？你不想活啦？”
“……没有。”
“还没有？那你这几天是在干嘛？异能暴走了还是脑袋又出毛病了？”
“……”
傅星回没有再回答。
与顾笑寒重逢后，他一直跟着鱼四处旅行……比起旅行，可能更像游荡，和意识模糊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
他是在一个月前发现海洋污染物上岸了的。
毕竟他们平时都在水边活动。扭曲变异之后，海洋污染物和河流污染物之间的区别往往也没有那么大。
发现异常后，他远远地观望了一下人类基地，那里已经淹没在战火之中。
他们身边没有海洋污染物近身，但远处的污染物潮遮天盖地。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傅星回还是不想看到这样的世界。
所以他想办法甩开顾笑寒，独自去了海边。
无限接近绝对零度的温度冻结了近海的海水，让海洋污染物们难以上岸，也让备受伤害的人类基地得到喘息的契机。
对此，顾笑寒是不悦的。
“傅星回，你知不知道，长时间这样使用异能，你的身体会不堪重负？”他双手叉腰，数落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看不过人类被欺负，想牺牲自己来保全更多人。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护他们一时，可在那之后呢？等你油尽灯枯，海面解封，他们又该怎么办？
“别跟我说什么基地养育了我这种话，你在退役的时候就已经把基地给你的都还清了，你不欠他们的。”
“……”傅星回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知道，自己辩不赢，也没资格去辩。
顾笑寒在他离开后用净化救了很多人，数年如一日地寻找他，请人帮他恢复神智，就算他变成冰块也从不嫌弃。
是他欠顾笑寒的。
但现在，他却要拿对方予以他的清醒，去走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未来。
就在对方面前。
“星回，你应该知道，我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大爱，那些所谓的‘不想看人受苦’，其实只是为满足叛逆和虚荣心披的伪装而已。”顾笑寒甩甩尾巴，说。
“我原本是只打算玩几年就按部就班接受基地安排的，但后来我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一个自私的人，于是我继续了下去。”
后来……再后来呢？
他爱的人因为他的任性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愈发不肯停息，不知道是习惯了歌者的生活，还是幻想对方终有一天会变成人回来。
如果能回来，星回一定会为他的坚持而侧目，心疼他的付出，从而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吧？
毕竟他这些年救的人可是数以万计，全人类的污染值都因为他下降了不少，连将军都没有这么多功劳。
君子论迹不论心。
但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傅星回的心很大，大到装下了许多许多人，他在中间，只是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但不可能和其他人加起来相比较。
傅星回会心疼他、尊敬他、爱他，唯独不会为了他而退缩。
在数百万人的生命面前，小爱没有立足之地。
“我很不开心，明明已经得到了，却又因相似的原因失去。”顾笑寒坐在冰面上，“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但你不一样，你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只要基地有需要，你就会为他们赴汤蹈火。
“你比黎愿曦还要过分，他至少还想过分裂意识，让自己以另一个形式活下去呢…还是最后失败了才放弃的……你连这种想法都没有……”
傅星回是一个几乎没有私心的人。
他长大的环境，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在让他做一个为人类存续与复兴事业奉献终身的战士。哪怕成了污染物，哪怕从生理上站在人的对立面，他也从未停止对污染物拔剑。
唯一的私心，已经在那个大雾弥漫的夜晚，全部掏出去了。
后悔吗？不后悔。
他只觉得愧疚。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独自一人等了那么久。
对不起，又一次安静地抛下你。
对不起，我不能为了你活下去。
如果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选择，我依旧会重复上一次的结果。
‘如果有下次，别选我了。’
这句话，傅星回没来得及说出口。
在他摇头之前，顾笑寒就突然扑了上来，光滑的胳膊和鱼尾瞬间附上一层白霜！
傅星回大惊：“笑寒！”
“别吵，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笑寒搓了搓手，“呼…你身上可真冷，原来拥抱一块冰是这样的感觉啊……”
“你…你这样，会死……”
“搞得你不会死了似的。”顾笑寒鼓着嘴，用僵硬的手扯了扯他的脸。
接触的地方冷得无法动弹，就连血液仿佛都被冻结。
呼出的气体化作一团朦胧的白雾，发丝和睫毛成为雾凇的模样，但他没有放手，也没有后退。
“星回，我啊……是不允许自己失败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邻居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普通人心里的慈悲神明。不管是名誉、金钱还是那些灵光乍现的想法，我都没有失败过。
“所以我也不会离开你，我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倒霉蛋。”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傅星回想要推开他，但又担心自己的移动加重他身上的冰雪，于是只能手足无措。
“我都不在意这个，你吵什么呢！”
“我……”
“不过，我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你。”顾笑寒露出笑容，紧紧拥抱住他。
“我做不到真正的无私和伟大，所以我喜欢你、向往你。
“不管是对你这个人，还是对你的信仰、你坚守的土地。”
所以动手吧，把我和你一同冰封，直到下一个春天到来，我们会一起化作清澈的溪流，汇入温暖的大海。
‘你是从末世前活下来的人？’
‘是呀，你们的运气很好呢，换成别人，可能就不能给他做手术啦。’
‘……这样的话，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都行，毕竟你也是‘我’的朋友。’
‘如果我死了……会有异象之类的东西出现吗？’
‘看来你也看小说？其实大部分异能者或污染物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天塌地陷，也没什么五彩祥云……我记得几十年前，有个序列前十的异能者在很远的地方死掉，什么都没留下呢。
‘但很巧，鲛声对污染本身来说是特殊的。九十多年前曾出现过拥有鲛声的人，不过他还没走到基地就死了。在他的尸体腐烂之前，飘渺的歌声庇佑了那附近的所有人。’
所以我也能做到这一点，对吧？
既然星回能引爆异能冰封海岸线，我也能在这场寒潮中长久不腐，让控制污染物的声音持续很多年，对吧？
回忆中的星空无比璀璨，现实里的苍穹灰蒙得看不清尽头。
顾笑寒将头埋进傅星回的怀抱，从鱼尾到躯干逐渐僵硬，但脸上一直带着释然满足的笑。
傅星回也终于拥抱了他。
他的眼泪在空中凝结成晶莹的冰珠，冰凉的双唇颤抖着在爱人发间落下一吻。
第一个吻。
也是最后一个。
在异能被引爆的那一瞬间，零下两百多度的极寒席卷了数千米长的海岸线，从南到北，从沿海到深海，从天空到地下，都被坚冰覆盖。
空中停滞着飞鸟和游鱼，冰层回响着飘渺永恒的歌声。
也是在这个瞬间，第六基地的气温骤降十几度。忙于逃命的人们没有察觉，但夏烨却真实地发现自己的四肢正在结冰。
“这是……寒潮加剧了，是霜寒少将？”
一只地行船蛆咬破混凝土向他俯冲而下，千钧一发之际，黑色的人影融入船蛆的影子，无形的丝线迫使其变换方向，四分五裂！
“好恶心的东西……喂，臭老哥，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我知道。”夏烨加速了自身血液的流动，避免被冻成冰雕。
他心中很不安。
看着一片混乱的地面，被咬破一大块的混凝土，他的眉头愈发紧蹙。
“我要去地下避难所一趟，你先留在这里，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他变成一道红色水流消失。夏荧惑叹了口气，任凭一只船蛆在自己山上扫过，只是让影子挪动了一点外什么也没有伤到。
“可恶的家伙，我的台词都被抢了。
“我也想去地下……我不想独自死掉啊……”
混乱的废墟炮火连天，各种颜色的血液四处飞溅。
无人在意，倒塌的城墙之外，一个蹒跚的身影裹着单薄的棉衣，一步步走来。
“这里是…第六基地吗？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歌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自私，如果他真的只为了自己而活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救食堂阿姨和星回了。
天塌下来有他的嘴顶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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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达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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