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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食魂案

阴历十五,是娲皇宫二公主的寿辰。

夕颜公主寿辰,众仙纷至,百鬼朝贺。

娲皇宫主殿大堂里,上首坐着东岳大帝,大公主曦月,二公主夕颜。

其余宾客依次落座,边吃仙果喝美酒,边欣赏舞□□雅的舞姿。

琴声袅袅,衣袂飘飘,胜似仙境。

气氛一片大好。

几曲舞毕,后面便是献寿礼的环节,同往年一样,没什么新意。

谁都知道娲皇宫不复当年盛况,意思意思罢了,没人太费心思备礼。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婢女唱礼。

“东殿阎罗,东胜神洲紫烟山玉如意一对。北殿阎罗,北俱芦洲无极海夜明珠一枚…………”

寿礼一一呈上前去,当众打开,由礼官记录在册,再由两名内侍抬走。

贺礼果然同往年一样,大都是各鬼君管辖地盘的名产,不是珠宝就是美玉。

众人听得百无聊赖,有些人交头接耳地聊起天来。

唱礼却还在继续。

“南瞻部洲卫国上雍城城隍公,卫国名酒醉乡春五坛。”

上雍城隍走上前来,向夕颜公主贺了寿词,随后,五坛酒便被抬到大殿中央来。

酒坛当众被打开,瞬间酒香四溢,当真是醇年佳酿。

有好酒者啧啧夸赞,片刻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城隍面带微笑,颇有些自满。

在称赞声中,最后一坛酒被打开,但酒坛中的东西,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只见酒水中浮出一个绿色的脑袋,皱巴巴的皮肤,琥珀色的眼睛,尖如鸟喙的嘴,嘴里流淌着黏液,一直流到酒水里。

更可怕的是,它那干瘪的爪子抓着什么东西的碎片,正往尖嘴中送,贪婪地咀嚼着。

当众人看清那碎片是什么的时候,更是毛骨悚然,那碎片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残魂。

“啊——”有胆小的女仙立即惊叫出声。

随之,大殿一片哗然。

“是地鬼。”

“哪里来的地鬼?”

地鬼显然受了惊,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扔下爪中的残魂,从酒坛中跳出,并冲离得最近的一位仙君扑了过来。

地鬼是阴间之物,这位从天界来赴宴的倒霉仙君哪里见过,心里一慌,连仙术都忘了使,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

地鬼吸盘似的趴在仙君背上,张开满是黏液的尖嘴,就要啃下去。

仙君吓得叫喊出声,东岳大帝一展衣袖,一阵劲风刮来,将地鬼劈做两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两半地鬼的残骸。

倒霉仙君吓得一手撑地,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全靠旁边仙僚的搀扶,才勉强稳住身子。

整个大殿议论纷纷,大殿中央一片狼藉。

东岳大帝阴沉着脸,看向被地鬼啃的面目全非的残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雍城隍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冷汗涔涔,边磕头边语无伦次地道:“小人不、不知……小人失察,小人罪该万死。”

东岳大帝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沉声问道:“这是谁的人?站出来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容貌俊朗,身形修长的男人翩然而至,站在东岳大帝下首,回话道:“是臣的人。”

众鬼君自然认得,这人是南殿阎罗王东梧,是南阴界之主。

大部分仙君也都认得,这是凤神的儿子,就是那个放着好好的仙君不做,偏要来阴间做鬼君的那个。

东岳大帝一看见是他,脸色更加不好看:“怎么又是你?怎么每次出乱子的都是你南瞻部洲?陆衍的事才出了几年,就又给我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让我怎么跟二位宫主交代?”

阴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镇阴将军陆衍是个很能打的主,阴界三分之一的地盘都是他打下来的,因此,他是东岳大帝的宝贝旮瘩肉。

然而在十几年前,这位南阎罗殿下偏偏要触东岳大帝的逆鳞,差点将陆衍处死,最终以贬陆衍下凡了结。

东岳大帝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后悔没把陆衍留在天子山。

从此,南阎罗便失去了东岳大帝的青睐,变成了最不讨喜的一抹蚊子血。

每次南阴界出点什么岔子,东岳大帝都要把陆衍拿出来说一番。

大家都听习惯了,没人太往心里去。

当然,东梧也听习惯了,所以他选择性地屏蔽了前一句。

东梧四平八稳地答道:“臣治理无方,请大帝恕罪。臣定严查此事,给大帝和二位宫主一个交代。”

东岳大帝冷哼一声,挥手让他下去,转而向二位宫主赔罪去了。

最终,寿辰宴在不怎么好的气氛里结束,众人做鸟兽散。

次日是南阴界十五日一次的小卯日,东梧在殿内点卯。

东梧坐在阎罗殿上首,旁边小值官奚远手持玉笏,高声点卯。

殿内三判六案七十二司分列左右,站的整整齐齐,一一出列应卯,无一缺席。

点卯后例行议事,天界飞升大典在即,东梧先确定了去参加大典的人选。

然后,又通过了一些对早夭亡魂的安抚条例。

最后,东梧俯视着阴官们,问道:“上雍城隍何在?”

上雍城隍品阶不够,按理不应参与点卯,但娲皇宫地鬼食魂的事儿闹的满城风雨,阎罗王特地将他召来问话。

听到阎罗王唤他,上雍城隍战战兢兢地出列应道:“小人在。”

东梧道:“说吧,娲皇宫地鬼食魂是怎么回事?”

上雍城隍擦擦头上的汗答道:“上雍城名酒满天下,这次被选做二公主的寿礼,小人荣幸至极,哪里敢怠慢。两个月前就差人将选好的酒放进了酒窖,又差人日夜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殿下有所不知,这醉乡春一开封便会变色变味,所以小人不敢轻易开封,只在寿宴前两夜查验过一次,当时并无异常。谁知……唉……谁知在寿宴上会出这种事。”

东梧问:“地鬼所食的碎魂是什么人?”

上雍城隍道:“正是上雍城的一个亡魂。这人叫高泽溪,阳寿二十三岁,从土地处销户籍后随其余亡魂一同来我这里领路引。他领路引时正好遇上……呃……遇上孤魂司例行巡查,孤魂司的人将高泽溪带走查询,小人以为在亡魂们前往鬼门关时,孤魂司会像以前一样将人送返,就没过问,谁知会出现在酒坛里。请殿下恕罪。”

上雍城隍说完,把头低低地伏在地上,内心忐忑不安,等待着阎罗王的降罪。

东梧唤道:“明镜司主景程何在。”

“下官在。”年轻的明镜司主景程应声走出。

东梧道:“如今南阴律法严明,绝不允许地鬼食魂这类荒唐事发生,我们南阴界得给阴界的亡魂们一个交代,务必要严查此事,这案子交给你去办。”

景程应道:“是!”

东梧又将阎王令赐给他:“有了阎王令,整个南阴界哪里你都能去得,任何人都可听你调遣。有阻拦者杀无赦,有什么难题可随时直接找我。”

众阴官见东梧赐了阎王令,知道兹事体大,无不肃然。

景程毕恭毕敬地接过阎王令,谢恩后退下。

东梧看向惴惴不安的上雍城隍,道:“你先退下吧,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来领罚。”

上雍城隍连连谢罪,唯唯退下。

景程带人查了数日,在最后一日的傍晚,来到了东梧的寝殿栖梧宫。

寝殿内窗明几净,鹤炉衔香,一室清雅。东梧一袭常服,发髻松松挽起,正在案前翻竹简,谛听幼兽卧在他身边,眯着眼睛打瞌睡。

一进殿门,景程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景程见了礼,东梧没有抬头,只道了一句:“坐吧。”

景程是东梧从天界带过来的,年少时两人曾一起在凤鸣山天兵营集过训,除了君臣关系外,比其他阴官多了些情分。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两人相处便随意的多。

景程在他对面坐下:“殿下,高泽溪的案子臣查的差不多了。”

“嗯。”东梧依旧看着竹简,“说说看。”

“高泽溪,卫国上雍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二十一岁科考中举,二十三岁奉父母之命成婚,在大婚当夜无故去世。”景程仔细说着,“去世之前并无隐疾。”

东梧问:“查过生死薄了吗?”

“查过了,阳寿二十三岁,没有问题。”景程继续道,“高泽溪随其他亡魂一同在土地销籍,然后在城隍处领路引,在领路引时,被孤魂司两名阴差带走盘查。”

东梧从竹简中抬起头,道:“上雍城隍也提到过,这例行巡查是怎么一回事?”

景程道:“常有孤魂野鬼为了逃避孤魂司的追捕,混入新魂的队伍中来,所以孤魂司会不定期派人巡查。”

“嗯。”

“那两名阴差要将高泽溪带到司里审问,半路却遇到地鬼群袭击,阴差不敌地鬼,扔下高泽溪逃走了,高泽溪便因此被地鬼拖走分食。两名阴差怕被追责,随便找了一个无名孤魂顶替了高泽溪,随新魂队伍往鬼门关去了。”

上雍城繁华富庶,人口众多,是卫国数一数二的城池,城隍庙的阴吏相对而言要少的多。

魂多吏少,难免管理不周,造成上雍地鬼泛滥。

地鬼们饿的狠了,容易出来攻击阴吏,抢食离群的亡魂。

也许有那么一只走运地鬼抢走一大块残魂,跑到酒坛里躲起来吃独食,幸运的没被发现。然后这只装有地鬼的酒坛子就被带到了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开。

于是有了前几日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巧合赶上巧合,才出了这种事,虽然几率很小,但是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一场意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但是,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地鬼虽然贪婪,却也机灵的很,从不主动去阴吏多的地方,更不可能主动跑到酒坛子里去。

况且是被看的很严,几乎不开封的酒坛子。

东梧问道:“酒窖离开过人么?”

“从未离开过人。”景程道,“殿下也觉得不对劲?”

东梧反问:“你有别的想法?”

“臣只是直觉上不对,没有什么凭证。”

“但说无妨。”

“臣去查过高泽溪前世的善恶薄。”景程道。

“哦?为何查这个?”

“世人的寿数虽是生死殿所定,但他们不会随意定,大都依据上一世的善恶薄来定。臣办的案子多了,在查生死薄时也顺便会查一下他们前世的善恶薄。大多情况下,一个人此世的寿命长短,跟前一世善薄与恶薄的相差有关。”景程解释道,“就是说,一般前世的善薄越厚,恶薄越薄,这人此世寿命越长,反之则短。”

“高泽溪的前世善薄很厚,恶薄很薄,按理说高泽溪应当安康长寿。”景程继续道,“但事实并非如此,高泽溪寿命很短。当然,人的寿数与许多因素有关,这一点不对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还有,地鬼只对人魂感兴趣,并不沾酒,怎么就那么巧,跑到了酒坛子里。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出现在二公主的寿宴上。总而言之,虽然臣找不到证据,但是直觉告诉臣,事情并不一定是摆在众人眼前的这样。”

东梧语调冷下来:“你这是在怀疑高泽溪的寿数被人动过手脚?”

这话很严重,景程不敢接话了。

南阴界本来**至极,东梧接手以后,花了很多心血,制订了阴律。

为了将阴律推行开来,又流了很多人的血。

这些年在阴律统治下,南阴界风气渐好。阴律严苛,没有官吏再敢行不轨之事。

更不用说篡改生死薄,这可是大罪,这种怀疑简直是在挑战东梧的权威。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景程捏了把汗,他后悔说了这种话,况且连证据都还没有,他居然就敢怀疑,怀疑就怀疑,他居然还敢在东梧面前说出来。

景程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打算跪下去认罪。

还没跪下,就听东梧缓了语气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的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景程跪了下去:“臣口无遮拦,还请殿下恕罪。”

东梧收起竹简,站起身道:“要想证实这点也容易,走吧,跟我去一趟天界。”

景程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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