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塞维利亚居民的午饭时间刚刚开始。庞塞·德莱昂广场上的露天餐厅里坐满了人,白色遮阳伞勉强遮挡阳光,伞下喧闹异常。不远处有中国人开的一家bazar(杂货店),不少本地小孩围在门口的冰柜旁挑选冰淇淋和汽水。
接收完任务后,我又问了叶莲娜关于选课的事宜,就向她告别。由于时间还早,我与西拉蒙只通过魔法阵转到费尔南多大街的一处公共传送点——塞维利亚大学老烟厂校区的学生教堂。
之后,我们浅逛了历史悠久的老烟厂建筑,才慢慢走回庞塞广场用餐。
我在餐厅中点了一份肉丸配薯条,一份火腿,和一杯有名的tinto de verano(夏日葡萄酒)。肉丸一股预制菜的味道,薯条似乎是塞维利亚本地饭店标配,质量一般的火腿偏咸,但好歹是肉和碳水,能够饱腹。葡萄酒酒精浓度很低,两片柠檬插在杯沿,喝起来是汽水与葡萄酒的混合口味,冰凉酸甜。
西拉蒙是素食主义者,点了一份菠菜,一碗炸鱼配薯条和一瓶Cruzcampo(“乡村十字架”啤酒)。说是菠菜,但切的很碎,没有什么味道,不论是外表还是口感,都与我认识的菠菜沾不上边,乏味可陈。啤酒是西班牙南部地区,尤其是塞维利亚的代表啤酒,瓶身贴有一个大鼻子男人的标志,由于我对啤酒研究不多,只尝到苦味与一股淡淡的麦芽香。
继续分享各自的生活经历,我才知道西拉蒙原来是三年前才来到西班牙。在这之前,她主要在法国各地活动,以接收驱魔任务赚取驱魔积分币为生。不过,她由于只考了国际驱魔资格师B1,且B2失利没有考上,能接的任务受限,才决定换个环境来塞维利亚进修。
没曾想,毕业又是一桩难事。
听到这,我对传说中的国际驱魔师考试愈加好奇,想着等有时间就好好找找信息。
她也问我为什么本科专业是西班牙语语言文学,硕士却来到这学习魔法。我隐去外公兄长一事,只简短说明我家中有长辈曾是术士,又说了一下我怎么误入大教堂魔法阵和怎么破阵的。
并非我不相信她,而是外公兄长的事一团乱麻,我自己都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
时间飞逝,午饭后,西拉蒙又和我回到我的公寓。公寓楼位于庞塞广场公交车站对面,在三楼,一楼两户,大概三十多平方米,窗户朝向较为安静的小巷。
西拉蒙站在窗旁踮起脚往外看,我则在还未整理的行李箱中翻出外公留下的桃木剑。
“这是剑吗?”
“是的。只是似乎发霉了。”桃木剑上黑斑点点,我将它递给西拉蒙。
西拉蒙笑着接过木剑,一手握住剑把,一手抚摸黑点。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不,茗,不是发霉哦。它只是被封印了。”
“被封印?”
“有人在剑上施了魔法阵。这些黑斑是魔法阵留下的痕迹。”西拉蒙沉思片刻,“也可能不是魔法阵。嗯……是黑魔法吗?”
“什么是黑魔法?”我想起之前存活演算时我使用的以身作符禁术。
“黑魔法的定义很广。一般来讲,残害他人或以反噬自己为代价的魔法都能被称为黑魔法。作为木精灵,我可以感受到这把桃木剑在哭泣。”西拉蒙面容悲伤。
她低声念咒,手指在斑点上快速移动,试图破阵。
桃木剑没有任何变化。
“我破不了这个魔法阵,我从来没遇到这么奇怪的魔法阵。它是你的剑吗?”西拉蒙疑惑不已,将剑还给我。
“我的外公是中国术士,桃木剑是他留下的遗物。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我的外公将它封印,那么他一定有不得不封印的理由。”我顿了顿,继续说,“等做完这次的任务,我去问问我母亲是否知道原因。”
“那就对了,也许这不是魔法阵,只是中国的阵法与我们常用的魔法阵不同,我才没法破阵。”西拉蒙点点头,“一定是这样。”
“希望如此。”我勉强笑了笑,无法避免地想起胡安说的中式术法失灵一事。西拉蒙将中式阵法错认为黑魔法阵,并没有表现任何恶意。但其他人呢?他们可以这么迅速地接受两者的差别吗?
我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将桃木剑和魔法系通用中阶魔杖一同装进双肩包中,我又翻出一个口罩,一双清洁手套,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就是红珊瑚手链,住院时我把它收进了之前带去教堂的帆布袋中,此刻才得空拿出来,戴在手环旁。
“真漂亮的手链。”西拉蒙摸了摸珊瑚石,“我可以感受到它蕴含的强烈的水能量。这也是你的外公留给你的吗?”
“是我外公兄长的遗物。”
“他也是魔法师吗?”
“是的,也是一位很厉害的术士。”
“太棒了!”
我轻松地笑了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出发!”
我们再次返回庞塞广场教堂的传送点,一天之内,已经是第四次来到这,熟门熟路。
传送魔法阵隐匿在一处禁止进入的祷告室中。在西拉蒙期待的目光下,我拿出魔杖,念出她交给我的咒语,“借狂风与大地的力量,请允许我指明前路的方向!”
力量,无尽的力量涌动。那是无法描述的感觉,明明四周平静,我却觉得有狂风正把我的身体吹得东倒西歪,脚下的土地也在四分五裂,晃动不已。又或许,是我身体中的血液在如潮水般激烈涌动。
究竟是风动,还是心动?
我没有精力思考这个古人思索已久的问题。
我努力控制身体,紧握魔杖,适应狂野的力量,保持平衡。
魔法阵缓慢启动,我操控魔杖调节地区钟表,时针“Nervion(内维翁)”,分针“C. Sandra(桑德拉大街)。
“西拉蒙,非常感谢你陪我来,你先去办你的事吧。”中午伊莎贝尔打电话给西拉蒙,说又有人受伤,让她回医院帮忙。我本想让她吃完饭直接过去,但她得知我没有学过魔法,怕我无法驱动传送点的魔法阵,坚持送我一程。
“不用谢,茗,是我的荣幸。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西拉蒙走上前抱住我。
我用力回抱,感动道,“西拉蒙,真的非常谢谢你。像我们约好的,过几天我请你吃东西哦。”
西拉蒙微笑着应下,才松开我。
秒针,“魔法糕点房。”
西拉蒙的身影连同祷告室消失在视野中。转眼,我便到达指定地点。
青粉色招牌上用五彩花朵拼凑出“安吉拉糕点房”几个字,身后是一片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花海,连天色都被染得五彩缤纷,宛若梦境。
我呆呆地望着这幅灿烂的景象,直到芳香扑鼻,打了几个喷嚏,才回过神。
玻璃门与落地窗上同样装饰花束与绿叶,几把露天桌椅此时没有人光顾。
从外往里看,糕点房中同样没有看到人。马上就要三点,我深呼吸,推门进入,便又嗅到一股与外头花香一脉相承,但香味偏淡的清香。
天蓝色吧台设在门旁,透明柜中陈列着不同口味、不同形状的蛋糕与面包,大都是花朵模样,清新可人。只有最角落放了几个饕餮鼠模样的黑色蛋糕,惟妙惟肖。
厅内绿色长短沙发相间,桌子也是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无一例外,桌上都放了一盆鲜花。
米白色吊灯古典雅致,形状一个婴儿样的天使翘着脚,伸开右臂,手捧花束。
安吉拉有“天使”之意,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大概就是这样了。
“请问安吉拉女士在吗?”我提高音量,问。
无人回答。我只好走到最里端的楼梯旁。楼梯上光影交错,二楼阳光正好,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您好,请问安吉拉女士在吗?我是前来抓饕餮鼠的驱魔学生。”
“你好!”安吉拉女士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飘到一楼,随即是几声针对饕餮鼠的低声抱怨,“勇敢的小驱魔师,请来二楼吧!”
我提步上楼,惊讶地发现二楼是一个视野开阔的露台,不似一楼门口的大片梦幻花海,二楼四周的景色与塞维利亚的寻常街道无异,街上门可罗雀,行人与车辆不绝,不远处的商场贴了“英国宫”几个大字,应该就是内维翁区的英国宫百货商场。
“下午好,小驱魔师。”安吉拉半蹲在白色桌椅间的走廊旁,衣裤沾满了黑色粘液,可见狼狈。
“下午好,安吉拉女士。”
她转过身,将手里一只张大嘴巴吱吱尖叫挣扎的饕餮鼠丢进一旁的透明捕捉袋中。加上这只,袋中已经有了四只饕餮鼠。“茗,很高兴认识你!你来自中国,是吗?多美丽的国家,我已经去那里玩过几次!”
“很高兴认识您!您去了中国哪里呢?”在异乡听到与祖国有关的故事,总是让我欢欣不已。
“北京,西安,长沙。每个城市都有独特的风情。”安吉拉女士虚虚抱住我,“我的身上都是这些可恶的饕餮鼠的口水,就不与你拥抱了。”
“我很开心您喜欢这些城市。等我帮您将这些饕餮鼠一举抓获,您可要告诉我您去中国旅行的更多细节。”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是当然。”安吉拉和颜悦色,“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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