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清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作为伴着祥瑞出生的双生子,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幼子,在京城里横着走都无人置喙。
这也注定了他没什么玩伴,更不用提交心的挚友了。一母同胞的大皇兄比他大了足足十二岁,萧风清记事时大皇兄已经开始当做未来储君培养,没功夫带着弟弟妹妹们玩闹。
二皇兄体弱多病,也不常出门,只有逢年过节的家宴上才能见上一面。三皇兄与萧风清倒是年纪相仿,只是三皇兄的母妃与皇后有些龃龉,平日里总是禁止他跟萧风清来往。
剩下一母同胞的五公主倒是喜欢跟他一起玩,但毕竟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也有自己的手帕交,很少能得机会跟自家皇兄出去玩。
至于那些世家公子哥,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被萧风清揍过。都说四皇子跋扈,只要跟他不对付,无论对方家世如何都能套着麻袋揍一顿,揍人的理由还颇为充分,叫皇帝想罚他也没辙。
刚开始,有人瞧萧风清身份尊贵,起了攀附之心蓄意靠近,他不是嫌弃人家姿容猥琐,就是嫌弃人家是酒囊饭袋,一张嘴堪比淬了毒,说出来的话直往人心窝子捅。
那些人出身不低,也是受不得委屈的主,久而久之也不愿意顺着这位祖宗,同龄人见着他都绕道走。
剩下的就是流云和秋江两个暗卫,萧风清头号打手兼狗腿子。皇帝对孩子们一视同仁,每位皇子公主都配有两个暗卫,从小跟着一起长大,一个个都忠心耿耿,除了各自的主子以外谁也没见过这些暗卫的脸,正适合做些不方便见人的事。
萧风清脑子里其实没那么多身份尊卑的意识,只有他看得惯与看不惯之分,他看不惯的那些人往往都是那种不拿下人与百姓当人看的。
那些人不爱跟他玩,他只能喊两个暗卫陪他打发时间,日子久了两个暗卫也不似其他人的暗卫那般墨守成规。
秋江性子活泼跳脱,刚被领到萧风清面前时,流云低着头一声不吭,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自己未来的主子,与萧风清对视上也丝毫不惧,冲着萧风清吐了吐舌头。萧风清也不怎么约束她,以至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流云相比起来要沉稳许多,只是脑子太直,无论萧风清下什么命令都执行得一板一眼,完全不懂任何圆滑变通。秋江常说他像块木头,一点也不像他的名字,不如早点改名叫桩子。
秋江爱看话本子,不当值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出去买时兴的话本,有一回看入了迷,连人带话本一起从房梁上掉了下来,差点砸到萧风清。萧风清没收了话本,结果自己看了整整一个通宵,又把剩下的几卷一起要了过来。
后来市面上的话本都叫主仆两人看了个遍,秋江就将主意打到了流云身上,逼着流云给自己写话本看。
流云原本不答应,结果不知怎的萧风清也起了兴致,最终流云屈服于两人的淫威之下,硬是写出了不少话本,秋江看完后拿出去卖,也赚了不少银子。
可以说,萧风清人生的前十年是相当寂寞的,与少爷们合不来也交不到朋友,出行时虽然有流云秋江陪着,两人却不能露面,所以看着永远形单影只。
直到那年,他从水里捞上来一个谢闻远,从此身后多了个甩不开的尾巴,他走到哪谢闻远就跟到哪。萧风清说一绝不说二,萧风清指东绝不往西,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和坏脾气,别人欺负他也是包子似的不知道反抗,瞧着乖得不行。
尤其萧风清还目睹了他被庶弟欺负的全过程,自此更是将他视作被强权压迫的苦命人。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极大地激发了萧风清的保护欲。
他自然而然将谢闻远划归到了“自己人”的圈子里,那些自己有的好东西势必要有谢闻远一份;其他人瞧不起谢闻远,萧风清就一定要给他撑腰。
过去萧风清并不是很喜欢出游,因为出门时总是他自己一个人,旁人看见他就躲开,属实是没什么意思。有了谢闻远以后就不一样了,似乎是想显摆自己的成果一般,去哪都带着谢闻远。
眼见着又黑又瘦仿佛猴崽子一般的谢闻远逐渐长开,养成一副肤白体匀的精致皮囊,萧风清很有成就感。
就这么精心养了两年,萧风清才偶然得知原来谢闻远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些。从那时起,谢闻远但凡对他的某些要求表现出些许犹豫,他就软着语气唤“远哥”,每每都能惹得谢闻远耳根子通红,不得不答应那些非分要求。
谢闻远也试图阻止过他这么叫自己,说这“不成规矩”,萧风清只是轻笑,斜倚在榻上回答:“什么不成规矩,你记住了,殿下的话就是规矩。”
谢闻远把他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将殿下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对殿下的信任堪称盲目,秋江私下里跟萧风清玩笑,说殿下若是把这小呆子卖了他都会帮殿下数钱。
萧风清听完倒也没恼,笑骂一句让秋江不许叫他小呆子,等下次见着了谢闻远,忍不住打量了他半天,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谢闻远瞧着确实有几分呆。
这些年来,谢闻远看上去越来越像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只是依然脾气好性子软,也没什么主见,不过有萧风清的庇护也不再受什么欺负。
谢侯虽然不吃萧风清那一套,却愿意给大皇子几分面子,故而侯府里也没人再欺辱他。他也不再像幼时那般期待着所谓血脉亲情,与父母兄姊相处时客客气气,却并不亲近。
谢闻远唯一一次发作,是殿下为了给他撑腰一连揍了好几个世家少爷,被告到御前后殿下被禁足,那群少爷嘲笑他是没了主子撑腰的丧家犬,言语上对殿下也是多有不敬,谢闻远罕见地生了气,一个人打了六个。
谢闻远挂了彩,回去还差点被谢侯动用家法,萧风清得了消息顾不上自己还在禁足,叫流云带着自己翻墙出去赶去了谢府,拦下了谢侯的戒鞭。
看着谢闻远脸上挂了彩,萧风清原本还生着气,在听说他一打六还打赢以后又忍不住骄傲起来,直夸他厉害,夸得谢闻远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明明在其他人眼里他犯了错,在殿下眼里却是值得夸奖的事,殿下一直是谢闻远的底气。
朝夕相伴近十年,谢闻远早已成为了萧风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拿来与谢闻远共享,他培养谢闻远,将自己所学的一切都教给谢闻远,若说毫无私心,萧风清自己也不信。
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幼年时期的孤独,即使对谢闻远也未曾提起过。既然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起呢?只要余生不会失去谢闻远,他就不会是孤独的。
所以在梦中看到话本上的内容以后,他最先愤怒的是被夺舍的谢闻远、被杀害的妹妹以及不知所终的父母,最后才是死于非命的自己。
异世之人将萧风清平生所在意的一切全毁了,叫他如何不怨恨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与异世者不死不休。
在他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两个暗卫时,流云一如既往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秋江罕见地沉默了许久。萧风清想说什么,却见她抬头时眼中滚落两串泪珠。
“殿下这一去,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们两个了?”她问。
萧风清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让两人扮作侍从抛头露面,对于暗卫而言确实是某种被放弃的信号。但萧风清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会经历什么,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得来。
流云与秋江曾经填补了他友情上的空白,他不希望二人的将来都在漫长的等待中耗费。
“算是我留给你们两个最后一个任务吧。”最终他说,“公主回来以后,你们两个去做普通人,不再做暗卫,不再做奴仆,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你们是自由的。”
他将两个人托付给了妹妹,萧月明与他一胞双生,自然也懂得哥哥的担忧。她会如萧风清期待那般善待二人,也会为他们安排好未来。
那一纸身契萧风清早已付之一炬,他希望自己走后流云秋江是自由的,哪怕日后他客死他乡,也能稍稍安心些。
萧风清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除他以外,他不希望自己所珍视的任何一个人因此丧命。
“你不会死的。”有人在他耳畔这样说,“玩弄他人命运的人终将自食恶果,该死的另有其人。”
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得萧风清甚至要怀疑说话的就是他自己。他看不见说话的人,但却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自从做了那个梦,萧风清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听了那道声音的话,他松了一口气,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谢闻远在哭。
那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却如猫爪一般一下下挠着他的心,叫他怎么也睡不踏实。
谢闻远一声声地唤着“殿下”,声音虽然缥缈,但无论如何也忽略不掉,声音越弱越勾着萧风清的心弦。他想叫谢闻远别哭,想说自己只想睡一会,不知为何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磨人了……萧风清想,他这一觉怕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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