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衣冠。
盥洗礼。
叩首礼。
六礼束脩。
吉时献茶,先生训示。
寒黯端坐椅上,看着云迟端正地跪着,身形瘦弱却有着宁折不弯的气度,一字一句道:“身同云,心比谿。此乃我踏尘宗宗训,牢记。”
“弟子云迟受训。”云迟双手高抬持一剑穗,恭恭敬敬行一叩首礼。
寒黯伸手,轻点云迟的眉心,一点灵光没入其中。霎时间,云迟只觉身心通畅,似有浩渺之气在血脉间流转。
同一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封进了心底最深处。云迟有片刻的愣神和恍惚。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云迟。”寒黯看着他。
哦,我记起来了,我自幼流浪,前日被师尊捡到,入了宗门。云迟看着寒黯,又看了看身旁的凌霁,空掉的心底突然间便踏实了。
灵光没入体中,融入筋脉。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此为师赠你第一礼,至于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参悟了。”
“拜谢师尊。”云迟露出了数日以来第一个笑容,右侧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像盛着一汪清泉。
寒黯点头,看向一旁的凌霁,“过来同你的小师弟打声招呼。”
“见过大师兄。”云迟紧接着便又是要拜,被凌霁及时扶住。
凌霁朝他笑了笑,“师兄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这朵桃花送给师弟,师弟莫要嫌弃。”
云迟摇了摇头,手心里紧紧攥着剑穗,眼眶倏地红了。
凌霁把桃花在云迟面前晃了晃,下一刻,桃花散在空中。
云迟愣了愣,感觉手腕一烫,立刻翻过袖子,便见手腕上出现了一片粉色的桃花瓣,像一块花钿。
“遇到危险,将灵力集中于此处,并默念我的名字,师兄就会出来保护你的。关键时刻将它炸掉,能够挡住元婴修士的致命一击。”
云迟似懂非懂地点头,隐约感觉到,这份礼物的珍贵程度不逊色于师尊。
寒黯淡淡的盯着那枚阵印,没说话。
凌霁摸了摸他的头,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和的笑,“你还有一位师姐,唤作凌纾。最迟后日,你便能见到她了。不过,你二师姐性子有些冷,可不要被她吓到。”
“你为他择一个住处吧。”寒黯起身,踏出殿门的一刻,淡声道,“明日寅时,来练剑场。”
“是。”凌霁低着头,惊雪在灵识里疯狂尖叫,相当抗拒和寒黯比试,他习以为常,也没安抚,转而望向云迟。
“事发突然,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好委屈师弟,一切从简了。”凌霁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不、不委屈。”云迟看着凌霁,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跟我来吧。”寒黯性子冷,又不爱收徒,因而横秋峰上人格外少,偌大的山上加上云迟也不过四人。
主殿是寒黯的住处,以及议事堂、惩戒堂、储物阁、藏书阁等等。至于练武场,实则是后山上的一处芥子空间。
师徒比试几乎是每次寒黯回宗门的必经程序了。
他还没学会下地的时候,就能引气入体了。
但五岁那年,在寒黯徒手应对的前提下,他甚至碰不到寒黯的衣摆。
十岁那年,他靠着学的东西杂,第一次在寒黯手下扛过了一招。
上一次寒黯回来时,他已经能逼得寒黯祭出他的本命灵剑幽息了。
凌霁进步神速,只是每次比试都苦了惊雪。最严重的一次,剑身上甚至裂了个缺口,凌霁几乎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灵石,才得以将其修复。
惊雪对与寒黯比试一事相当抗拒。次次都要闹上一回,次数多了,凌霁索性当它不存在。
毕竟真要到了比试场上,最兴奋的还是它。
凌霁带着云迟到了半山腰处的朝来殿。
此处为弟子殿,不过楼纾常年四处云游,便只有凌霁一人长居。
如今云迟搬了进来,倒也算添了些人烟。
凌霁替云迟备好了床褥,云迟乖巧地上了床,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困意朦胧,冒着泪花。
“睡吧。”凌霁替他掖了掖被角。
“师兄晚安。”空气中氤氲着松香,云迟咕哝着道完,便沉入了梦境。
寒黯替他封上了残酷的记忆,只是在睡梦中似乎不太安稳。
凌霁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入睡的少年,泠泠的月光洒下,他的脸上似乎也覆上了一层银霜。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
按照书中所说,三日后,寒黯便会离开,一去便是三年。
届时再动手也不迟。
就当用三天,给他造个梦吧。
凌霁俯身,在云迟眉心轻轻一点。
梦境散去,云迟终于睡得安稳了些。手腕上的桃花印记亮了亮,复又暗下去。
凌霁转身离开。
寅时一刻。
寒黯到了练武场时,看到一个有些落寞的背影。
“凌霁。”
芥子空间内不分昼夜,天色随心而化。而此时的这里显得有些阴沉。
凌霁转身,看着寒黯,俯首道:“师尊。”
“嗯,”寒黯应了一声道,“开始吧。”
惊雪剑身出鞘,直直地朝着寒黯刺去,却被他轻易避开。
“慢了。”寒黯淡淡地点评道。
惊雪剑身发出兴奋的嗡鸣,刺空之后没有须臾停留,倒转方向直指寒黯后心。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凌霁凝着眸,寂声掐诀,瞬息之间,惊雪在半空中化出千万个分身,将寒黯团团围住,令人眼花缭乱。
寒黯静立于阵心之中,平静扫视着身前飞速移动的光剑。
下一秒,幽息出鞘,却并未刺向任一把剑,而是以浩瀚之力,破开剑阵直指凌霁,没有留给凌霁任何喘息的时间,剑尖正抵眉心。
“花里胡哨。”寒黯淡淡地道。
剑影散去,惊雪铿锵一声摔落在地,凌霁朝着寒黯笑了笑,“师尊,你中计了。”
话音刚落,凌霁身影一闪,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先前潦草落地的惊雪。
而凌霁......
寒黯瞳孔一缩,漫天松针凭空出现,直直地朝他刺来。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护身结界在危机状态下已然开启,松针刺向结界,被悉数弹开。
灵力反噬,逼得凌霁吐出一口血。
“我输了。”
出人意料地,此话并非凌霁所说,而是寒黯,“事先便说好,与你比试,我不用灵力。”
“师尊说笑了。”凌霁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笑得有点狼狈,“实战中,谁会因为境界相差太大而对你手下留情。此战本该就是我输了。”
“区区金丹大圆满,逼得一个炼虚境剑修动用灵力,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寒黯看着凌霁眼里的血丝,皱眉道,“你进阶太快了,当心遭到反噬。”
二十一岁的金丹境大圆满,谁人见了不叹一句“少年英才”。
可寒黯却始终看不懂,他这个大徒弟,究竟在想些什么......
“寒黯,他与你有缘。”
当年,抱拙子一副卦象,他尊师命带回了凌霁,几年后,又捡回了楼纾,现如今,又带回了云迟。
抱拙子似乎并不在意人带回来以后该如何处置,只是在每个孩子被带回来时短暂地出关,却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明明早已大乘境圆满,却迟迟不曾突破。
寒黯看不懂他的这位师尊,正如他看不懂自己的这位徒弟。
突然,芥子空间内一阵异动。
这异动不像外力,倒像是......
凌霁猛地咳出一口血,体内灵力暴动。他立即盘腿坐下,吐纳打坐。
“你要进阶了。静心,我给你护法。”
寒黯在他身周布了一层结界,持剑望着气场紊乱的芥子空间,皱眉。
在芥子内进阶,天雷劈下来,一旦芥子从外部被粉碎,不死也得重伤。
寒黯没收力,幽息出鞘,一剑劈开了芥子空间,露出了一片黑沉的天空。
乌云翻涌,隐隐可见雷光闪烁,看的人莫名心惊。
这可不像是金丹升元婴的架势。
寒黯皱着眉。
他当年进阶化神期的天劫也莫过于此了。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天雷尚在蓄势,寒黯传音给宗主无霜:“师姐,凌霁要突破了。”
话音未落,无霜已经现身。
她一袭蓝衣,眉眼清丽,一双琉璃眼中看不出情绪,瞧着云淡风轻的,“这么大动静,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踏尘宗又要多一化神了呢。”
语气多调笑,手上动作确是没闲着,一边布阵,一边从储灵戒中掏出一堆法器,用来帮凌霁抵抗天雷。
“多谢师叔,不过不必了。”凌霁声音有些闷,但依旧从容。
寒黯听了他的话,眉头又皱了皱,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天雷已经猛地劈了下来。
早有准备的无霜拉着寒黯及时瞬移退避到山脚界门处。
护山大阵开启,从外面看,横秋峰依旧是云雾缭绕,风平浪静的样子。
寒黯从无霜手里拽出袖子,淡声道,“什么意思?”
“你这个甩手掌柜当的倒是潇洒,就连徒弟进阶这样的大事也是从不露面。”无霜笑着。
“他一贯如此,从不肯用法器,次次都是凭肉身扛过雷劫。”
“苦是受了,效果却也是十分突出。”无霜乜他一眼,嗓音含笑,“毕竟就算是你,也是在束冠之年才进阶元婴境呢。”
“只是这次的雷劫,格外的不对劲。”
透过护山大阵,乌云翻涌的景象格外触目惊心,“我们帮不了他,也只能看他自身造化了。”
寒黯从无霜开口后便一直没再说话。
“也是幸好你山上人少,否则......”
无霜话没说完,寒黯沉默地与她对视, “糟了,你新收的那个小徒弟!”
后山上。
第一道天雷猛地劈下,肉眼可见的,寒黯留下的护身结界上裂纹横生,显然已经经不住第二道天雷了。
凌霁端坐其中,四周狂风呼号,衣摆在电闪雷鸣中被暴风嘶吼着卷起。
第二道雷,来了。
结界卸了天雷一半之力后,彻底碎裂。
天雷嘶吼着从凌霁的天灵盖灌入体内,灵力暴涨的同时,筋脉由于承受不住而一寸寸断裂,又在暴乱的灵力涌动下逐渐愈合。
致命的疼,钻心的痒。
而这样的雷劫,还有整整七十九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凌霁的意识在□□与灵魂的反复撕扯下已经几近磨灭。
身上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每一处肌肤都被天雷折磨得焦黑。
凌霁身上的护身法衣早已被烧成了灰烬。从远处看,几乎已经辨不出人形。
他近乎贪婪地在无尽的疼痛汲取灵力的滋养。
比起抵抗,不如承受。
天雷带来的不是折磨,而是天道的馈赠。
凌霁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金丹正在疯狂地掠夺四周的灵气。并在雷劫的雕磨下一步步显现出人形。
终于,第八十一道天雷,凝聚着万古之势,重重落下。
“啊——”凌霁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惨叫。
天雷以残忍的力度荡平他的每一寸血肉,浩荡的灵力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
......
或许只一息,或许已是亘古,体内的天雷终于平息下来,以近乎温柔的力度重塑着他饱受摧残的筋脉。
结束了吗?
寒黯望着似乎平息下来的乌云,感到一丝不对劲。
焦黑的皮肤被新长出的皮肉取代,暴涨的灵力顺着筋脉汇入元婴之中。
突然间,方才平息下来的乌云似有卷土重来之势,凌霁猛地睁开眼。
这一次,天雷没有对准他,而是对准了朝着他莽莽撞撞奔来的,云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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