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夜,团圆时。
椿城内张灯结彩,家家灯火通明,爆竹声响,舞龙舞狮游走街头,好不热闹。
焰火升空轰然炸响,驱散这夜的最后一点冷清。
慕千苏睁开眼,瞳孔微微涣散,显得有些茫然,她缓慢挪动脚步走出阵心,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淌了一路,将整个传送阵都毁了,也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视线触及一点光亮后渐渐聚拢,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炫目的焰火,密密麻麻的魔军正御空而来,她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顺手拔出倚在石上的惊春剑,剑鞘落地没在厚厚的雪中,剑尖在雪地中留下蜿蜒的划痕。
她脚踩到一张红纸,怔愣一瞬,目光变得柔和。那是昨天师弟、妹们为新春夜游戏时准备的,方才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落下了。慕千苏迟钝地想,或许现在传过去还来得及。
旋即她又想到方才分别时,他们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吵得她现在脑仁都疼,还是算了……
剑主的血滴在剑上,唤起了惊春剑最大的凶性。
惊春躁动起来,慕千苏虎口被震得酸痛,她垂眸看了惊春一眼,声音因为虚弱而带上倦意:“乖一点。”
剑鸣骤停。
寂静的白鹤宗内,少年拖着剑走过黑漆漆的长路,目光留恋地看着白鹤宗的亭台楼阁、花石草木,昨日欢声笑语犹在耳畔,今日已人去楼空。
百年大宗一夜倾颓,饶是经历多次,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唏嘘。
魔军破开白鹤宗结界时,慕千苏也恰好走到了宗门前。
魔尊立于百万魔军之前,宝石般的竖瞳朝慕千苏身后黑漆漆的白鹤宗看去,声音带着几分妩媚道:“小姑娘,你爹娘不在家吗?”
慕千苏随手解了发带将手臂上的伤口缠住,她嘴里叼着发带,抬眸瞥了魔尊一眼,道:“我娘说她怕狗,让我把狗打跑了她再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
魔尊听懂了她的隐喻却不恼,仰天大笑起来:“不过是区区六星满境,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抵御我带来的百万魔军。”
她肯定还有后手,需小心提防。
魔尊看着慕千苏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她轻轻招手,后方的魔军绕过慕千苏闯入白鹤宗。
慕千苏阖眸,一副老神在在、运筹帷幄的模样让魔尊笑意淡去。
“江维舟。”
听到熟悉的名字,慕千苏下意识挑了挑眉尖。
江维舟站在魔尊身边:“属下在。”
“这是怎么回事?”
江维舟动了动眸子,神识覆盖整个白鹤宗,探查片刻后道:“回禀魔尊,这白鹤宗后山有一个传送阵,他们肯定是通过传送阵逃了。”
前去探查的小兵跑回来:“报魔尊,在后山发现一个用过的传送阵,现在已经被毁了。”
魔尊如风的巴掌落在小兵脸上:“废物。”
江维舟面色一沉,这是指桑骂槐。
他又上前一步道:“魔尊大人,属下去把慕千苏拿下将功折罪。”
魔尊虽气愤他办事不力,但还欣赏他的才华,冷声道:“去!”
“是。”
江维舟立于两方中央,银冠束发,白衣嵌锦,一张温和俊秀的面孔,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玉树临风,朗目疏眉”。
他看向慕千苏还在滴血的手,出声劝道:“师姐,莫要负隅顽抗了,魔族大军已……”
“江维舟,”慕千苏抬眸看向江维舟,打断他的话,“你记得我吗?”
“我……”江维舟语塞,他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眼前的人,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可她问话的语气如此熟稔,好似她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罢了……”
慕千苏阖眸喟叹,再睁开眼,眸中映着雪光,在夜中亮得吓人。
她抬起惊春剑,剑鸣铮铮,驱散了寒意,她道:“拔剑吧。”
江维舟道:“你打不过我的。”
慕千苏勾唇一笑,身后发丝随风飞扬,那双倦怠的眼闪出几分光亮:“江维舟,你已经死在我手上四次了,算上这次,就是第五次。”
语毕,慕千苏手腕翻转,灵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亮出寒芒,风雪肆起,将外人都隔绝。
同时,一道结界又起,将白鹤宗都封闭起来,连一只蚊虫都别想进出。
江维舟心道:“真是个疯子。”
死到临头还在负隅顽抗。
慕千苏的本命剑名惊春,是一柄有名的凶剑,其剑身翠绿,上有流光缠绕,如早春寒涧,招式看似柔和如春风,实则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不死也是重伤。
江维舟心下讶然,她不是六星满境,而是七星满境。
铮——
两把名剑相撞,一把惊春,另一把便是江维舟的翠寒山。
剑势凛然,周遭霎时夷为平地,雪烟腾空。
一旁围观的魔尊这时才正眼看向慕千苏,这人竟能逼得江维舟拔剑,若是能收入麾下,她以后办事就不用只指望江维舟了。
思忖间,两人已对打上百个回合,雪幕掀起万丈高,常人已难窥其中。
翠寒山剑芒掠过之处,冰凌横生。
白鹤宗内无处落脚。
惊春剑势如冬雪消融、泉水奔涌,天色随二人剑招变化,时暖时冷两相纠缠,天上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战意正浓,两人都匀不出灵力来遮蔽雨水,雨水冲刷着伤痕,鲜血混着雨水没入泥土。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慕千苏已经乏力,靠着本能出招,招招直攻江维舟要害。
但两人实力相差无几,一时难分胜负。
慕千苏侧头躲过江维舟刺来的剑,惊春挑开翠寒山朝前刺去。
等慕千苏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剑挑开了江维舟的衣带,白色的衣带挂在惊春剑尖,她嫌恶的甩到一旁。
江维舟庆幸自己穿得繁琐,那条衣带只是装饰,他骂道:“正道之人,不过如此。”
亏得她长了一张清冷正派的面孔,白鹤宗人果然都是些道貌岸然的鼠辈。
慕千苏面色不改,继续朝着江维舟攻去。
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两剑相撞一触即分,江维舟嘴角溢出鲜血,道:“你何必如此。”
慕千苏虎口发麻,心肺也一阵一阵地抽痛,她道:“要你管。”
慕千苏暗自掐算着时辰,拖了这么久,母亲和师弟师妹们应该已经逃远了。她狠下心,露出破绽让江维舟有了可乘之机。
翠寒山贯穿肩胛,而慕千苏手中的惊春也刺穿江维舟的腹部。
慕千苏先拔出剑,一鼓作气退了百尺,她终于坚持不住,撑着剑跪倒下去。
鲜血凝结成冰,江维舟捂着伤口站起身道:“你输了。”
慕千苏抬起眼,跟随江维舟而来的魔族大军蓄势待发,如今她确是插翅难飞。
“精彩!”
魔尊拊掌越过江维舟,走到慕千苏面前,蹲下身,丹红的指甲划过慕千苏的脸,嗓音带着蛊惑:“效忠我,我就放过你,可好?”
慕千苏看着她那张美艳的脸,又看了看她身后跟随的百万魔军,一口鲜血啐到她脸上。
魔尊抹了把脸,不怒反笑:“天才嘛,有点脾气很正常。”
“呵——”
魔尊问:“你笑什么?”
慕千苏道:“我笑你们蠢!”
她握着剑,口中念咒催动剑诀。藤蔓冲破寒冰在她脚下蔓延,交错缠绕,彼此牵连。
方才还虚弱不已的慕千苏突然来了力气,她站起身,眸中杀意显现,冷声道:“惊春第六式,绞杀!”
巨蟒般的藤蔓自冰湖之下破冰而出,紧紧缠绕住所有人,随着慕千苏心念一动,又迅速收紧,魔族瞬间炸成一朵朵血花。
藤蔓食髓知味,格外贪恋鲜血的味道,茎蔓刺穿皮肉,顺着血管扎入心脏,将魔族吸得干瘪后就用藤蔓牢牢裹住。
江维舟看着她:“这样你也会死。”
惊春凶剑之名就是因为第六式,以剑主寿术为祭才能使出的剑招,一旦动用,便不能逆转。
慕千苏看着江维舟,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本来也就没打算活着。”
江维舟感到心脏一阵抽痛,他奋力斩断缠绕着他的藤蔓,大步朝着慕千苏走去。
怎么?要杀了她吗?
江维舟停在她面前,翠寒山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缠绕在慕千苏身上的藤蔓被斩断
慕千苏一怔,旋即又觉得讽刺,他想救她!
屠她满门的人、害她多次惨死的人现在居然想救她!
可笑!
但已无力再笑了,她从星海中取出一个琉璃方块握在手中。
魔尊看见慕千苏手里的东西,瞬间明白慕千苏为何有勇气说她一个人就够了。
“星核为何在你手里?”
“当然是江维舟给我的。”慕千苏扫了一眼还在帮她砍藤蔓的江维舟,笑得讥讽,“他本来就是我白鹤宗养出来的狗,狗都是护主的,你还真以为他能听命于你?”
魔尊看向江维舟的眼神满是怨毒:“我早该想到,梨花镇的星核被你拿走了,你假意投靠,就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好重创我族。”
慕千苏心想:“对啊,他就是这样狼子野心,你我都被他骗了。”
江维舟并未回应魔尊的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惊春源源不断汲取慕千苏的寿命,肩胛处的伤汩汩冒血,而她却格外的平静。
魔尊斩断缠绕至心口的藤蔓,对慕千苏道:“你别得意,我派去的魔军肯定能寻到你们的藏身之处,白鹤宗一个人都别想逃。”
慕千苏不说话,她抬手,手腕上红发带迎风起舞,成了这天地唯一的亮色。
星核中的灵气、妖气、魔气和怨气全部释放出来,同时,数道剑灵从藤蔓之下飞出,金光灿灿。
白鹤宗后山有一个绝杀阵,需以惊春第六式为引才能唤醒。
“慕千苏以身祭阵了!快逃!”
“啊啊啊啊——好疼啊!”
“快跑!”
冰湖之下早已绽放的金莲冲破封印,白鹤宗的地面彻底裂开,花瓣片片收拢,将整个白鹤宗都紧紧包裹其中,甚嚣尘上。
各种失去控制的力量在花蕊中乱窜,惨叫声此起彼伏。
慕千苏看着江维舟,藤蔓已刺进他的伤口,他还不肯走,慕千苏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抬手将惊春刺进江维舟心口,讥笑道:“江维舟,你想踏着我白鹤宗弟子尸骨登青云路,做梦!”
江维舟握住慕千苏的手,将剑又送进去一分:“师姐……我……”
慕千苏嫌恶地推开江维舟,任由星核释放的力量将她也吞噬。
听着耳边的喧嚣咒骂,慕千苏闭上眼。
好累,真的好累啊……
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循环。
慕千苏做了两个好长好长的梦。
第一个梦,她是王府郡主,在她十岁时,国师为她批命,算出她是王府的灾星,自此,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凤凰沦为地上泥,一直锦衣玉食的她后来居然要靠乞讨才能活下去。
在她十五岁时,她窝在角落里看着国师稳坐高台受万人朝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只要他死了,一切就会恢复。
爹娘的疼爱,王府的锦衣玉食就都会回来。
于是,在一个潮湿黏腻的雨夜,她潜入国师府,杀了人。
国师流了好多血,血溢出门外,先是惊动了丫鬟,后惊动了皇帝。
面对众人责问,她一句话不说,只等到爹娘来了,她才跑上去,笑吟吟道:“爹娘,你们看,我杀了他,再也没有人说我是灾星了,我们回……”
啪——
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脸上,连同她美好的幻想一起被打碎。
“野性难驯!不知悔改!”
她抬起头,先是看见躲在父亲身后的母亲,后又看见母亲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婴孩。
原来他们已经不需要她了。
她问:“为什么?”
耳边很吵,她忘记别人跟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也死了,死得很惨。
等她再睁开眼,就成了富商的女儿,日子平平淡淡,她想她终于有了一个家。
可那该死的“诅咒”又落到她身上,家人再次抛弃了她。
她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好像是病死的,又好像是被飞驰的马车撞死的……
她不记得了。
后来的生活越来越烂,那个该死的诅咒像鬼一样缠着她,将她一步步推入深渊。
久而久之,她便也懒得抵抗,没什么事比死更可怕,苦又如何,她又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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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慕千苏以身祭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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