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树影婆娑,路过的房屋里陆续亮起灯,齐微的脑袋像陀螺似的,一路上不停转,记下镇抚司中的布局与路线,以防万一。
领路人没在意她的奇怪举动,贴心地放慢脚步,确保齐微不会落下,又适时开口介绍,满足她的好奇心。
镇抚司当真不是一般大。齐微这几日没休息好,脑袋有点犯迷糊,仅存的注意力全放在寻找最佳逃跑路线上,身边人的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记住多少。
经过数不清多少层墙,领路人停下脚步,面前偏僻安静的小院便是齐微今后的住处。
院门呈圆形,两侧围墙布有地锦,绿油油的三角叶子轻轻颤动,正于春末旺盛生长。进门,院中宽约一丈有余,两侧皆有厢房,略显逼仄。西厢房靠近院门这端,屋檐下坐了个红衣人,目测二三十岁,歪头过来扫视进门的两人,懒洋洋开口道:“新人?”
领路人点头,介绍道:“这是天下第一杀手,齐微。”
不等她继续向齐微介绍,红衣人倏然一步,眨眼间已到两人面前,领路人见怪不怪,齐微吓得一跃躲至领路人身后,直觉来者不善。
红衣人丝毫不觉冒犯,反而笑容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燕扶岳,久仰阁下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
齐微露出脑袋探究,领路人退左一步,将她暴露完全,她勉强拱手回道:“客气。”
既然领路人如此介绍,她也不好暴露自己冒牌货的身份,只能先应承下来,以免教人看轻。
没想到燕扶岳相当自来熟,几句话打发走领路人,热切地揽上齐微肩膀,要带她熟悉环境。
除正对院门的正厅,其余六间皆是住人的厢房,不算新来的齐微,院里共住有四位,全是沈诸白收留的失意江湖人:正厅东侧是曾经闻名江湖的妙手神偷,此时不在;隔壁第一间,即东厢房靠北第一间,住了某门派的前任掌门,屋里也没人。
至于东厢房靠南这间——“住的是曾经大名鼎鼎的赌王樗博……”话音未落,面前半开的窗缝中,一个白瓷茶杯气势汹汹袭来,燕扶岳随意歪一下脖子,仿佛活动筋骨般轻松躲开,瓷杯砸上西厢房廊下的柱子炸开花,齐微忙转身躲开,差点教碎片误伤。
身边人仿若未觉,接着笑道:“她不爱听人叫她名字,你可以跟我一样,叫她短腿儿。”
屋里这位明摆不是脾气好的主。齐微心想,她尽量不要凑到樗博面前为好。
院中人个个拥有响当当的名号,可齐微一个没听过。她虽身在江湖漂泊,始终没能真正融入进去,也没什么获取消息的靠谱途径,所知所得无非道听途说,混个耳熟。正如直至今日以前,她都对镇抚司只闻其名,不知其用。
燕扶岳住西厢房靠南那间,不等齐微挑选住处,她直接领人在隔壁屋安顿,又特地抱来一床新被褥,帮忙仔细铺好,无微不至,贴心至极,“今晚先凑合歇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明日我帮你想办法。”
热络的态度齐微难以招架,她早从过往经历中,学会了一千种与人作对的办法,乍然面对嘘寒问暖,只干站着任由对方随意布置,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
好在燕扶岳没有久留。
临走之际,她一脚跨过门槛时,又回头叮嘱:“夜里锁好门窗,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用理会,只管睡你的觉。”
没头没尾的话教人不免瘆得慌, “为什么?”
屋外人似乎没听见这句追问,不作任何回答,一眨眼没了身影。
好怪。
踏入院门后的所有事都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怪异。
在安稳的环境中,草木皆兵的习惯难免变成一种毛病,但这种求生本能也切切实实地帮助齐微躲避过无数次危险。她决定保持警惕,起身关好门窗。
宫人点亮所有烛火,霎那间,上书房灯火通明,桌案上原本一枝独秀的灯盏顿时融入满堂光辉之中。姬皇微微眯眼,渐渐适应骤然的刺激,她的目光始终落于眼前的奏折,待身边人的声音止住片刻,才漫不经心地轻声道:“镇抚司?”
姬珣垂手立于案旁,一时摸不准这是母皇给她的回复,还是纯粹喃喃自语,便斟酌着开口接道:“是,听三娘说,她不愿进宫,也无意去军营,倒对江湖事兴趣颇深,说什么也要去镇抚司试试。”
姬长荣行三,按照姬家的习俗,同辈的亲人都称呼为阿娘,日常为作区分,有时会带上排行。
“瑢儿打小便事事有自己的主意,旁人说什么也无用。”
暖黄色的光亮自四面八法涌来,两人一坐一立,相隔不过三尺,奏折的文字能清晰映入姬珣眼底,她也能清楚看到母皇轻轻勾起的嘴角。平日不怒自威的帝王谈及家人时,面色总会不自觉柔软许多,“随她去罢,沈诸白也算个好老师。”
“的确。”姬珣忙和道,“沈大人看似懒散,行事却有分寸,瑢儿在镇抚司定能受益良多。”
此话毕,姬皇手下一顿,目光突如其来落到她身上,姬珣下意识避开,低头默然,暗自揣度上一句是否说错什么。几息的沉默稍纵即逝,她的心几乎沉入深渊,却听姬皇平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天色不早,明日你有课,早些歇息。”
“是。”姬珣拜退,终究未能鼓起勇气看对方一眼,匆匆跨出门回宫。
她能入宫,不过是旧时姬皇与某个男权臣博弈退让的结果。现如今,那权臣早树倒猢狲散,已于地底化作森森白骨,自己却不明不白地留在宫中,继续做这名义上的太子,既未被处置,亦不受重视。
朝堂中人最是敏锐,不少人暗中押宝姬瑢,更显得她可笑至极。
姬家同辈中,算上她这半道加入的冒牌货,共有三人:姬琮自小随姬长英驻守边疆,即便每年回京,也与京圈中人鲜少往来,几乎默认会承袭姬家的爵位,接过姬长英的位子;姬瑢在京中长大,各路人马竞相结交来往,又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好与人为善,同朝中许多大臣的子辈孙辈交情匪浅,加之姬家亲族关系紧密,姬皇对其也颇具舐犊情深之意,改立的传闻自然空穴来风。
姬瑢是她最大的对手。
掌灯的宫人是姬皇身边人,她送姬珣回宫后止步,特意嘱咐其莫要过于劳累。姬珣怕是因自己所思所想,面色忍不住泄露些许愁绪,教对方看了出来,便道是今日习武劳累,谢过对方的关怀。
入寝宫,姬珣洗漱完毕后屏退左右,在床边呆坐一阵,开口道:“焱光。”
来人如鬼魅般飘然现身,冲她抱拳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焱光年少有为,曾是姬长英的部将,几年前入京,姬皇安排她作姬珣的暗卫。算来年纪,她今年不过二十五,本该前途光明,却沦落至此,任谁看了都不免叹一声屈才。
姬珣对其以礼相待,难掩欣赏,心中又不免芥蒂,疑心姬皇派她来监视自己,几次试探才勉强放下心来,确定对方不会泄露消息。
“我要你替我做件事。”姬珣轻声道,“此事万不能教你我以外的人知晓。”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
让我看看,你究竟选择忠于谁?
姬珣细细道来,眼见焱光渐渐露出惊奇之色。
若其真能如她所言,秘密办成此事,她便能彻底放心,再无顾虑。
焱光垂眸,似是犹豫,片刻后抬首应道:“属下定不辱使命,请殿下放心。”
她主动退下,寝宫中重新恢复寂静。
“姬瑢……”
旋即是一声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
夜色渐浓,四下一片寂静,月亮高悬在天上,散发明亮的光芒,透过门窗柔柔地落在地上,描摹出窗格的图案。
一团阴影于图案中一闪而过,齐微猛然睁眼,起身望向紧闭的窗户,窗户纸上的白月光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按下心中的怪异感,她重新躺下,准备入睡,余光处却见窗边缩回一小块阴影。
果然不对劲!
她轻手轻脚下床,悄悄磨蹭到窗口靠墙的位置,准备猛然开窗,打外面人一个措手不及。
左手刚顺着墙边摸到窗框,燕扶岳的叮嘱浮现在她脑海中,齐微纠结两下,放弃暴露自己,改作透过窗缝先探探虚实。
窗缝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莫非是窗户构造的问题?她挠挠头,等待片刻,迟迟不见再有异常,只好重新回去躺下。可出了这种事,哪有心思安然入睡,人在床上炒面似的翻来覆去,时刻留心外头的动静,眼见窗户渐渐变了颜色,意识不知不觉模糊,总算四肢放松睡去。
似乎才入梦一瞬间,哐哐哐,耳边传来巨响,齐微挺身下床,在地上打个滚卸力,一猛子破窗而出,门外的燕扶岳教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
木窗质量不错,狠狠拍上墙后只是弹了回来,没有明显损坏。齐微直身喘几口粗气,阳光的灼热唤醒她模糊的意识,恍然间,她想起自己身处镇抚司,追杀之人难以进入,发软的双腿有了力量,便抬手用力抹把脸,挪步坐到廊下。
接连昼夜颠倒,她两侧太阳穴一阵阵跳动,脑中有点空,整个人非常烦躁。
燕扶岳坐到她身旁,关心道:“怎么了这是,夜里没歇好?”
齐微和衣而睡,折腾一夜,身上衣服皱巴巴,面上也萎靡不振,无精打采,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她吐纳几番,稍稍平静,“昨晚我窗外有人。”
燕扶岳想了想,安抚她道:“许是有人夜里回来,从你窗前经过罢。”
她昨日的话是齐微疑神疑鬼的根源之一,今日倒不提了。齐微追问道:“你说夜里不要出去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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