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显然是镇抚司的常客。
按说此处也算官府重地，可她仿佛回家一般，领着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即便碰见谁，也是驾轻就熟地打声招呼，对方简单回个礼，没人多问一句。
“昨日的话依旧算数。”黄清扭头道，“你若想留在镇抚司，我能帮忙引荐，但能否留下，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兴许出于同情，兴许感同身受，她想帮齐微一把。
更何况这样对她好处良多。
齐微停下乱转的脑袋，快步超过黄清，倒着走在前面，面对她道：“留下有什么好处？”
黄清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倒将齐微问住了。
她转过身，正步与两人并肩，把脑海中出现的东西一一细数出来，“包吃包住、没人管我、帮我摆脱追杀、给我发工钱……”
说到此处，她卡了半晌，一时想不出再要点啥，便给自己留着余地，“先要这些，剩下的我以后慢慢想。”
“简单，”不过再简单的要求，黄清也没法做主，“但我不能替镇抚司做出承诺。”
“那你问个……”
齐微骂人话还没说完，又听她接着道：“不过我能保证，若你不愿留下，不会有人拦你。何防一试呢？”
嘁。
齐微撇嘴，快步超过两人，后脑勺冲着黄清，“等见到这儿的老大再说。”
黄清笑了笑，眼前人倒是比她料想的还简单。
“我呢我呢，”姬瑢拉拉她的袖子，眼睛里仿佛闪着光，“不要忘了帮我引荐。”
“咳……”
黄清哽住，正打量如何含糊过去，齐微已转过身，冲姬瑢道：“要是连你都要，那镇抚司也没什么厉害的。”
姬瑢的注意力迅速被拉走，上前两步道：“凭你居然瞧不起我？有种我们比一场！”
齐微往一旁避几步，“我可不敢，万一你哪儿伤了断了，我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京城了。”
两人一言一语拌嘴，黄清松了口气。若齐微真留下，姬瑢也能多个玩伴，将无处发泄的精力向外消耗些。
又多一个好处。
越向深处人越少，四周幽静，有飞鸟停靠在树上，翅膀拍打作响。
黄清领两人到一处厅里稍候，自己独自去叫人。
主座桌上摆了些花生和没收拾的碎壳，见四下无人，齐微跑上前，连盘端了下来，抓一把塞进怀里，这才回到姬瑢身边坐下。
姬瑢顾不上管她，只坐在位上打量厅中布局。寻常的厅堂多为对称布局，入门正对主座，主座后是墙或板壁，挂上条幅字画。此处布局还算平常，但墙上悬挂的不是字画，全是空白卷轴，教人摸不着头脑。
厅外有人声传来，姬瑢呼吸一滞，扭头向外看去，不等定睛，先瞥见手边多了堆东西，仔细一看，青白色的瓷盘空空如也，花生皮在边上堆成了小山。
齐微见她看过来，伸手露出几粒裹着红衣的花生，向她递进了些，“喏。”
姬瑢：“……不用。”
方才冒出的一点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来人没有脚步声，等姬瑢再抬头看去，两人已经跨过门槛，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沈诸白走路懒懒的，眼睛半睁着，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没睡醒，一点没有高手该有的、那种出众的精气神。她比黄清高一头，体型也大一圈，身材健壮，靠近时有点压迫感，从面相看不出年纪，姬瑢估计她比姬长菁大些，该是不过四十岁。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天下第一杀手吗？”沈诸白仿佛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兴冲冲道，“叫齐微的那个。”
听见自己名字，齐微条件反射般打个冷战，立马扭头过来。
黄清见状，忙补充道：“你说她是替人背锅。”
沈诸白捧腹大笑两声，“没错，就是那个大冤种，听说她慌不择路，逃进京城了！”
在场除了她，没一个人笑得出来，齐微更是咬牙狠狠瞪过去，黄清挡住她，向沈诸白介绍了姬瑢。
齐微冷哼，偏头望向别处，黄清迟疑一下，只能将引荐的事暂且搁置，另寻机会再说。
正事要紧，姬瑢忙向沈诸白说出黑市的存在，详细阐述了她们的所见所闻，单是聚集了大量江湖人士便十分危险，更不提其中的种种非法交易。
当然，她隐去了三人被追杀的部分。
她说得越多，沈诸白越是神色凝重，得知三人昨夜亲自去了一趟，更是皱紧眉头，回道：“那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
黄清解释，她们不小心遗失了印有忠顺侯府徽记的东西，担心流入黑市教人利用。
“我帮你找回来。”沈诸白爽快答应，姬瑢起身要谢，她摆手笑道，“凭我同你娘的交情，这点事不算什么。”
这倒头一回听说。姬瑢一怔，姬长菁没在她面前提过沈诸白，她竟不知家里有这层关系。
交待完事情，黄清主动告辞，领着两人离开。沈诸白笑眯眯地挥手送别，等三人的身影消失，便褪去笑意，“来人。”
隐蔽处跳出一个黑衣侍卫，沈诸白道：“查清楚，是谁向忠顺侯府透露了黑市动向。”
镇抚司中不乏姬长英的旧部，姬瑢年纪尚小，忠顺侯府定然不教她同江湖中人来往，她能找到的最方便的打听途径便是此处，消息大概率是镇抚司中人传出。
果然还是培养自己的人更可靠，别人的人终究是隐患。
侍卫领命，正要离开，又教沈诸白叫住，“查清后，直接将人送到兵部报到。”
“是。”
胜日凌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热浪一下接着一下，饶是习武多年的三人也热出一身汗。
幸好黄清从门房要了三把伞，虽说还是热，却遮住了狠辣的日头，聊胜于无。
姬瑢憋了半晌，一出门便忍不住道：“你居然是天下第一杀手？”
伞柄于掌中不停旋转，伞面的花样投到地上，印出更深的阴影，随着齐微的动作不断飞舞，颇为有趣。齐微专心玩着，随口回道：“没想到吧。”
“你怎么会是天下第一杀手呢？”姬瑢百思不得其解，幻想中的江湖又蒙上一层阴影。
齐微很快厌倦，伞杆靠到肩上，两下追上她们，嚣张道：“也就是我手下留情，否则你早没命了。”
姬瑢果断回道：“不可能，除非我们比一场。”
齐微自然不敢，立刻转移话题，“如今有人帮你找银锁，你安心回家等着就是，我先走了。”
她说着便转身离开，伞面扇起一阵热风，忽的吹开了姬瑢鬓边的碎发。
“不许走。”
姬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伞尖。
手中伞柄向后一扯，齐微转回身，伞杆靠到另一个肩上，无奈道：“总不能叫我跟你一块干等，那等到猴年马月。”
许久不说话的黄清也附和道：“她说的有道理。”
“没错！”
齐微喜形于色，又转起伞柄，背后纸伞呼呼作响。还没高兴两下，黄清又道：“我们晚上继续去黑市打探。”
她笑容一僵，手下忽的用力，差点把伞柄捏断。
姬瑢犹豫道：“可是，方才沈大人说，我们最好不要再去。”
齐微赶紧附和，“对啊对啊，都说不让去。”
“她平日事务繁忙，怕是来不及，”黄清道，“若不尽快找到，我担心银锁流出京城。”
一流出京城，恐怕这辈子都难找回来。姬瑢点头，“好，我们再去一次。”
齐微忙浇冷水，“说的容易，你们知道怎么去黑市吗？”
姬瑢道：“我们昨夜是从城西木器店去的。”
黄清道：“昨夜打草惊蛇，入口可能已经关闭。”
眼见两人盘算起来，齐微最后挣扎道：“肯定进不去！”
“先看看再说。”黄清一句话浇灭齐微的希望。
三人一路步行到城西，天太热，路上行人寥寥，进市集人才多了些。凉棚下人一团一团聚集，店铺也十分热闹，齐微没来过这里，不情不愿地被姬瑢拉着，还不忘滴溜着眼睛到处看。
木器店不出所料地关门，三人绕路到店铺后方，悄悄翻墙进去。
记忆中的入口上凭空多了块巨石，下端完全陷进土里，不知有多深。
“去看看昨晚的地窖。”姬瑢忽然想到，“可惜逃得太匆忙，我没记住具体是哪家。”
齐微已放弃挣扎，莫名燃起一点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兴奋感，她伸手指指点点道：“一个两个真是指望不上，关键时候还得靠我。”
姬瑢愤愤咬牙，又无法反驳。
去时饿得糊涂，跑时困得糊涂，齐微夸下海口时气势汹汹，等真走到那片区域，脚下却越走越心虚，只能嘴硬着兀自带路。好在其余两人还算耐心，愿意跟着走。
太阳已有了西落的架势。凭借一些玄而又玄的直觉，她领着两人，终于磕磕绊绊地找到了那户人家。
屋里似乎有人，三人悄悄溜进灶房。地窖口还在，几人快速商量一下，留下姬瑢在门口观望，其余两人下去查看，发现原来的入口已是一堵严严实实的土墙，若非三人记忆一致，只怕要怀疑找错了地方。
地窖本就带着湿气，泥土潮湿不算异样。黄清伸手触摸，拂开表面的干土，用力按压几下，又同其它墙面对比，的确入口的泥土更松些。
可哪怕知道此处有入口，三人也无法进入，只能杀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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