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嘎————!”
巨大的骸骨头颅,发出了惊天动地之悲鸣,尤为使得奔向苍阳城的影釉感到不安。那到底是这妖物的嚎叫,还是以津子的叹息,又或者是胧月的哀求……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前去一战了。
“呃啊……!”
许多被天楼转化为妖物的可怜人,根本没有强大的力量,已然变成了身体残缺、神志不清的可怜之形。它们兀然叫嚷,蹒跚扭捏,阻挠着影釉的前行。
“我曾经因自己的盲目,而堕入了黑暗,杀害了无辜的生灵……现在,我也不得不这样做……但是……!我也不能就此停下!”
生疏地挥舞着烛阴剑,影釉将已经无法挽救的生命予以斩落终结。这般可怜人,与其变作如此悲哀的模样,苟延残喘下去,不如趁早解脱要好。
“明明你也是妖物,为何不站在天楼殿下一边?”
“……那种事情,难道身体被转化为妖物的你们,心中就没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说到底,被转化为妖物的人类,到底是为何才愿意服从天楼的命令的?大概就和曾经影釉自己手握暗戟时,变得无法控制有着类似的缘由。而要知道,杜先生的儿子,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后那一刻,都强迫着自己的意识,做出了坚守使命的举动。而眼下,这些六神无主的家伙,根本就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变成了什么样子,便会遵从其新主人的命令,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
“是啊,我曾经也是,胧月或许也是……我们都太年轻,太无知,太缺乏坚定的意志了。但是……”
但是,现在的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能够拯救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什么都愿意为之付出,为此,那份曾经会轻易随风飘荡的心,已然变得坚固起来,唯有自己,能够驱使那延伸着生命脉络的赤红之色,流向其渴求的终焉境地。
“呜啊————!”
倘若能踏上那硕大修长的骸骨长臂,沿着苍白之路前行,便有机会接近那妖物的心脏处,也就是胧月被囚禁着的牢笼位置,这便是影釉唯一有可能将她救出来的机会了。
“咳……”
“师傅……啊……”
但是,现在挡在影釉前路上的,是斩杀了无数豪杰,甚至将蒲贞也击倒在地,手握天楼白刃的帝王苑。若不能迈过这一关,她便没有任何机会,踏入那可怖的白骨之道,营救胧月。
“咳……影釉小姐,你快走……”
“不,女士,现在的我,没有逃避的理由……!”
“多么愚蠢啊,影釉。简直,就和当年的你一样,嗯……还有你的母亲一样,你们全部都非常愚蠢呢,呵呵……”
来自苑手中剑刃的声响,是天楼嘲弄着影釉以及狐妖一族命运的言辞。她已然不再掩饰,单纯激怒着那不再幽静,点燃了怒火的黑暗。
“哈啊——!”
“影釉,你真的是太天真了,啊……怪不得,我当年那么愿意让你助我一臂之力,而后,也继续将你归顺于我的麾下呢,呵呵……”
“我已经不会再听信你的谎言了!把胧月……把她还给我——!”
影釉迫出全力挥剑,而这种单纯的剑法,完全不是手持着天楼白刃的苑所需要畏惧的。只是几招轻盈地拨弄与挥砍,便已经让影釉无法再保持强势进攻的姿态,甚至瞬间添上了一道又一道明显的伤口。
“哈啊……哈啊……”
“我啊,还是喜欢你一直保持着深邃幽暗时的模样呢……看看你,这样的鲜红之血,到底还要流淌多少才足够呀?”
就在影釉开始支撑不住身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那巨大的妖物,开始产生了不协调的举动。
“怎么回事?”
那就像是一个在懊恼,在犹豫的人,开始想要制止自己恶劣行为般,做出悔改时的模样,却因为仍无法完全抑制而表现出了极度扭曲且痛苦的状态。
“胧月……胧月的意识,也还存在着!”
没错,胧月的身体虽然被囚禁在了那妖物胸口中的牢笼之中,可正也因为其意识包含于这怪异妖物的精神之中,反而给了她影响其行为的可乘之机。
“那孩子果然是个大麻烦。不过,毕竟她也只是个年轻人,只要见识过来自心底的绝望,便会抛下一切,兀自沉沦下去了。”
说到这里,天楼驱使着苑一跃而起,朝着蒲贞倒地不起的身体挥砍下去。
“咣——!”
影釉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飞身而去,举起烛阴剑阻挡住了这一击,却也和无法行动的蒲贞一同被强大的剑刃妖气所震撼,吹飞向远处,直至摔倒在城墙之下。
“别再管我了,影釉小姐……你快点逃吧……!”
“我说了不要了!不要再让我……咳……!”
“不……我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你没有任何为我拼上性命的必要……”
蒲贞在这一刻,竟然说出了这种话。然而,对于影釉来讲,她当然对此有所觉悟。
“你说得对,我当然不会轻易对杀害我母亲的你,表现出任何好感……但你毕竟是胧月的师傅,也是她重要的人,我……只是为了不让胧月再为之而悲伤,才打算救你的!不要弄错了!”
“啊……我知道了……”
再度站起身的影釉,已浑身是伤,鲜血甚至盖住了她的视线,使她所见一切,都是那般鲜红。
“胧月,现在的你,所能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是与我现在所看到的,一模一样吗……”
闭合上了双眼的影釉,也学着曾经见识过胧月挥舞剑刃时的模样,沉下了身子。
“母亲,我需要力量去拯救我最重要的人……我知道,我没有那种天命,没有那些恩赐,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悲的狐妖罢了……”
她依旧渴求着力量,而这一次,影釉想要变得强大的原因,不,该说是,曾经的她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称得上理由的存在,现在终于被找到了。
“曾经,我只是希望,我可以被大家接受,像大多数狐妖一样,只要那种普通的妖力便足够了……但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想要变强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了。”
黑暗中,影釉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鲜血正将她包裹,好似在吸收着她几近消亡的生命,却还是让她做出了向那微弱光芒之处伸出手的觉悟。
“我并不是只想泯然于众,我所想要的,是能够让妈妈安心下来,不想再让她因为我而受伤的安全感……就好像,我可以保护她一样,所以……!我不想再失败了!我不想这一次,又让我重视的她,也无法得到保护了!”
凭着那份心意,凭着那份决意,影釉紧握着烛阴剑,忽然感到身体十分轻盈,就好像……胧月在她身旁,与她一同紧握着剑柄一样。
“胧月……”
“影釉,不会输的……我相信你……”
“……嗯!”
当影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手持天楼白刃的苑,正再度挥砍下了剑刃。
“噗嚓——!”
那是刃器刺入胸膛的声音,是生命凋零的休止符。
“啊……”
“真遗憾啊,小狐妖。仅依靠你那份小小的心意,还是不足以跨越这道沟壑的。”
“咳啊————!”
苑并没有失手,天楼白刃,刺入了影釉的胸膛,染上了最后一道妖狐之血。
“别那么轻易就死去哦,我还要让你最重要的人,为你的死而绝望才行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天楼似乎是第一次没能忍住浅笑后发自真心的狂乱欣喜。她竟然驱使着苑,就这样保持刺穿影釉胸口的姿态,飞身跃到了那妖物的手臂上,踏至笼前。
“这么巨大的牢笼,再关上一只小鸟也绰绰有余呢。”
“嘎啊————!”
天楼迫出力量,扭曲了那骸骨牢笼之时,让那妖物痛苦的哀嚎起来。那是胧月看似失去意识,实则正在为影釉之死而痛哭的模样。
“咳啊……”
影釉最后残存着的意识中,所看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也被抛向骸骨之笼的情形,而后便浑然不知了。
“唔……”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度睁开了双眼。
“啊……啊!胧月!”
此刻,影釉和胧月正躺倒在某个硕大的血湖之中,一片圆形的突兀石台处。由极为细长的岸石所连接到望不见边际的窄道,或许是唯一能离开这里的前路。
“胧月!醒醒啊,快醒醒啊……”
无论影釉怎么呼唤,胧月都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就像是她的生命,已经逝去了一样。
“不……不对,我才是那个被天楼给……”
“嘿嘿嘿,小姑娘,你说对了!”
突然,有一老妖从生长在石台处的一棵枯树后冒了出来。她全身都是灰白色的头发,头顶紧贴着一把丈量尺,对影釉露出了邪性的笑意。
“正是因为你死掉了,才会来到地狱呀!”
“啊……!”
影釉倒吸了一口气,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但是胧月她……”
“哎呀,对了对了,趁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我倒是希望可以向你打听打听,为什么这个小姑娘还没有死,却也落入了地狱呢?”
果然,胧月还活在世上,可是却也落入此地,连地狱中的『夺衣婆』都不明白这是为何。
“还未尽阳寿之人,怎可能会落入地狱呢?这是不正常的事情呀。唔……这样吧,你便随我前去『阎魔』大人那里,帮忙问个清楚吧!”
一切都太突然了,让影釉有些不知所措。但夺衣婆已然先行,她不想就这样被抛在这可怕的地狱之中,便赶快背起胧月的身体,踩在那细长的石路上前行起来。
“唔啊……!”
赤足仅仅是沾染上了些许血水,就让影釉感到了钻心的痛苦。明明都已经步入了地狱,却还是要依旧忍受世间之痛,饱尝疾苦。
“就在这里了,嘿嘿嘿,进去吧。”
宛若公堂之地,便是阎魔所在之处。捋着胡子,正坐于桌案前,书写着生死簿的巨大存在,让影釉不敢对其轻言诉说一个字。
“阎魔大人,就是这个人类了。”
“嗯……”
阎魔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被影釉背在背后的胧月,怎么也不明白,她会来到地狱的缘故。
“阳寿未尽,唐突进入地狱,便会是这副模样。但是,她为何能够来到地狱?我怎也想不明白。”
“嘿嘿,阎魔大人,依我看呀,这人类之所以踏入了地狱,是有她所牵挂之存在,便在这地狱之中呀!”
“哦,又是这可怕的执念啊!连作为阎魔的我,都感到畏惧了!”
当然,阎魔只是那样随便说说而已。掌管生死之存在,并不会真的为此而恐惧。
“胧月……”
影釉将胧月的身体重新怀抱在了身前,感受着她肌肤处每一片冰冷的气息,而流不出一滴眼泪。
“无论如何,狐妖影釉,此地已不是你该停留驻足之地。随着其它亡魂,一同前往你该踏入的地方吧。”
没有谁拥有勇气,胆敢在地狱里,以亡魂的姿态不听从阎魔的命令。
“不……”
“什么?”
然而,影釉她拒绝了。
“我说不……!我还不能死!至少……让我把还没有死掉的胧月带回去!”
“哼,异想天开!没有任何生灵,拥有死而复生的机会!绝对没有!”
在阎魔绝对的威严下,影釉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喂,阎魔,你说任何生灵都没有死而复生的机会?我看也不见得呀!哈哈!”
倘若胧月此刻有意识的话,她一定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什么?经津主神,你为何要踏来地狱?”
那身旁飘忽着剑刃的存在,正是先前铸造了新烛阴剑的经津主神。望着其飞至此地的模样,影釉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神可不该插手凡间事,尤其这关乎生死之事……”
“哦?哈哈!阎魔啊阎魔,倘若真的不该我等插手,那么你又真的将自己的义务尽善尽美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阎魔,对掌管生死之事,有了疏忽不成?”
说到这里,经津主神便已落在了影釉身旁,伸手示意着阎魔,让其看个仔细。
“没错!要知道,多年前,有一暗戟之妖,便是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并由我为之重熔再铸,变换为了全新之生命!我可不认为,那妖物有踏足过地狱,走过这一遭呀!”
“嗯?待我亲自查看……”
按着经津主神的描述,阎魔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生死簿,的确没有找到暗戟之妖的死亡记叙。
“这确实诡异……”
“这并非诡异,便是你的失职呀,阎魔!”
“那么,经津主神,你又有何高见,才能弥补我这过失?”
话已至此,经津主神向依旧感到不知所措的影釉做出了示意。
“不如便让被暗戟之妖,也就是现如今化作了天楼白刃的剑妖所杀死的她,重返现世,将剑妖打入地狱!”
“这、这简直是胡来!踏入地狱者,便不可带着记忆重返现世!”
“嗯……看来,我们也不得不做出些让步了。”
稍微思考了一下,经津主神便继续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让黄泉女神,『伊邪那美』做出决断吧!”
“呵,你这剑神,原来在做着这番打算!”
且不论伊邪那美与经津主神之间的关系,影釉意识到自己有了将胧月带出地狱的机会,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会去做的!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只要能让胧月活过来!”
“嗯,伊邪那美的确会做些让你为难的事情。不过,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已是做好了觉悟之存在。”
“好吧,好吧,带她去地狱深处,黄泉之末吧!”
“嘿嘿嘿,遵命,阎魔大人。”
于是,由夺衣婆继续带路,不知行了多远,总算是抵达了地狱最下层的影釉,见到了令她无法忘却的可怕景象:那到底还能否称得上死者,或是半生不死之存在,以悲痛扭曲之形,浸泡在黄泉之中,一动不动。披散着脏乱黑发的『黄泉丑女』,侍奉着她们唯一的神——伊邪那美。
“死者之息,生者之息……”
影釉听到了伊邪那美毫无生气之谈吐言辞,不寒而栗,跪倒在了她的面前,良久才鼓起了几乎殆尽的勇气,诉说出了自己的愿想。
“让胧月她活过来……求求您了……”
“生之者,必将燃尽其阳寿,方可步入黄泉地狱。其却以生之者之身,随汝一同踏至此地,为何……”
“我……我不知道……不,我知道!因为……因为胧月她也在思念着我!呜呜……是我……她也在想我的事情……!她不愿意我独自就这样……离她而去……呜呜……”
那当然不会是影釉的一厢情愿。她的怀中,那本该仍留有一丝气息的胧月,就是用着最后的生命力,抓握住了和影釉相连接的命脉,才被迫也落入这亡魂之地的。
“呼……”
听到了影釉终于放声痛哭出来的话语,伊邪那美伸出了手,示意她步至自己的身前。
“若仅使此子重返现世,必将引祸乱再起,故此,汝需跟随。但已踏入地狱者,必不可留存记忆……”
“但是忘掉一切回到现世的话,我们怎么还记得要做什么……”
“汝二者共同饮下黄泉之水,一分为二,便可在一日之后,散尽全数记忆。勿将此行告知世人妖物,否便即刻令汝等重返此地,永世不得生……”
话已至此,一碗盛放着可以使生灵忘却一切的黄泉水,便由伊邪那美身旁的黄泉丑女所端了过来,摆放在了影釉的面前。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带胧月回到人世,打败天楼,就必须在这一天之内做到……然后,我们就会不记得在地狱中的事情了,是这样吗……”
“不仅乃是地狱,汝等亦将散尽彼此之记忆,永远忘却……”
“你说什么……!?我们会互相忘记对方?”
听到这话,才捧起黄泉水的影釉,全身瞬间僵住了。她怎能愿意放弃那些和胧月在一起生活过的经历记忆?她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
可是,不这样做,她们就等同于永远以一种没有办法再相会的状态,漠然消亡了。简直就像是盛开在地狱的彼岸花一样,生与死,她与她,永无相互窥见之时。
“一天,只有一天的时间吗……”
伊邪那美不再作声,没可能让黄泉女神让步的影釉,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胧月,我……唔!”
影釉终是在想说出什么之前,喝下了黄泉水,并亲口喂到了胧月的嘴里。
好温暖……就算胧月没有一点气息,身体冰冷,我却从她的唇间,感受到了暖意……
我不想放下这段感情……是啊,我早就明白的……我所希冀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远大的理想。现在的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守护好,我最重要的,最心爱的人……
“胧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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