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曳说过,“冥家的人必须强大。即使力量处于弱势,头脑和心态也必须是顶级的。”
冥安深深地记得她所说的这句话。
作为家训,铭记在心。
没有人能永远躲在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安全屋。
如果有,最好指望替她看守屋子的人能扛起这份责任直到最后。
末世毁掉了太多人的生活。
就像顽劣的孩童,跑进别人家的院子,把花草拔了,把瓶瓶罐罐摔碎了,然后扮个鬼脸,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人能惩罚它。
也没有人能逃脱它带来的破灭。
冥安软绵绵地倚在床头,抱着云朵似的枕头,视线透过枕头松软的白边,看向正在屋里忙来忙去的女人。
优理正忙着把一张沙发放在合适的位置,再腾出角落挤下一方小小的茶几。
显然,姬优理是无法担任守屋人的角色的。
不够诚实,也不够可靠。
随时都会撂担子走掉。
——冥安如是想到。
注意到妻子的视线,优理忙中抽闲,擦了擦额头的汗,问她:
“怎么一直在偷看我?”
我该出去了。冥安想。
该对她说,我也要出去做事的。
但一张口,话莫名其妙就说不出来了。
原来我也有这么软弱的一天啊。
产生这种想法的瞬间,冥安的眼睛就湿润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色如常,“没事,你继续干活吧。我困了。”
优理信以为真,又开始跟狭小的空间斗智斗勇了。
放下沙发就放不下茶几。
得换着法子改变它们的布局。
她不希望老婆再一直躺在床上了,对身体不好,总得有个能久坐的地方才健康。
埋首在枕头里的冥安藏住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从不真正信任任何人。
母亲虽然私德有亏、性格也讨厌,可她的话是对的。只有自己的强大才是可依靠的。
以前,都是冥安扮演保护别人的角色,因为她是下任的家主,必须站出来充当大家的顶梁柱。
然而这一次,她就连拯救自己都做不到,何其可悲。
咬住枕头的一角,忍住哭泣的声音,冥安任由棉质的布料吸收了眼泪的水份。
再抬起头,除了眼睛有些不明显的红肿,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还是那个漂亮柔弱的金丝雀,是Alpha豢养在笼中的小鸟。
*
夜晚,做的梦很昏沉。
冥安时而梦到很久之前,时而梦到末世开启的当天。
很久之前,女仆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在花园乱转,给她奉温度适中的茶,为她念诵绘本上的童话,或是吟唱优美的诗篇。
那女仆的身影,忽而是被她赶出门的冥木赠,忽而又是替代了木赠陪在她身边的新人莉塔。
末世当天,莉塔死了。
就死在冥安一墙之隔的花园,死在前去采摘新鲜花卉的途中。
冥安认得出那声凄厉的惨叫。
惨叫过后,是重物的倒地声,“咣当”一下,紧接着是大批丧尸凑过去啃食血肉的动静。
她竭力不去回忆当时的场景,竭力说服自己可能莉塔还活着,只是被吓到了,然后逃出了冥家。
她不敢透出窗户看向外面,只是连滚带爬地躲进衣柜,把自己关在黑暗的长方体中,拒绝正视无法改变的惨烈事实。
柜子氧气耗尽,她又爬出来,但也没有向外望过一眼。
逃避可耻但有效。
对心灵的伤口视而不见,就不会痛苦了。
但姬优理来了,带冥安走出了房门。
眼前所见到的画面太过残酷,给冥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事实就是,照顾她的人,全部死在了这场灾难之中。
包括她最亲近的仆人。
包括她看不惯作风的母亲。
就算想自我欺骗,就算想遗忘那时的所见所闻。
梦境不会放过她。
未来也不会平静地等她迎来又一个明天。
*
梦醒了。冥安伸出手去。
旁边空空荡荡。
被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姬优理又出去了。
她突然就再也忍受不了孤独、恐惧和混杂而来的悲伤了。
在只有她自己的房间,她放声大哭了一场。
哭声传到门外,被巡逻人员听到了。
那人敲了两下房门。
门开了。
白发异瞳的女人如幽灵一般,赤着脚站在门内。
她幽幽的目光仿若月光下发亮的深潭。
巡逻人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幽灵,是一个美人。
美丽的女人穿着鲜亮的红裙子,长发像是披在背后的积雪,异色的猫瞳泛着晶莹的水色。
她轻启朱唇,吐出冷冰冰的语句:
“有事吗?”
巡逻人员挠了挠头,有点摸不清情况,“我听到有人在哭。”
“末世,有人哭不正常吗?”
冥安的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那哭声很难被联想到她身上。
“哦……是挺正常的。”
巡逻人员承认了她的说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关上了。
隐隐约约的哭声又响起了。
似近似远,让人把握不准距离。
或许是其他房间传来的声音吧。
巡逻人员困惑地想。
建筑里的声音被误判方向是常见的事。有时,楼下的噪声通过建材传播到天花板,会被误以为是楼上在发出怪音。
他又怎会猜到,刚刚还冷若冰霜的冥小姐,一返回房间就蒙头痛哭。
泪水像不要钱的珍珠,大颗大颗地从冥小姐的脸颊滚落到下巴尖尖。
冥安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要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她也恨优理给她虚假的蜜语甜言,却保障不了实际的行动。
但她最恨的还是不得不假装相信的自己。
后半夜,就这样,一边毫无保留地释放负面情绪,一边等待天明。
当被子被掀开一角,冥安背对着钻进被窝的另一个人,紧闭着眼睛。
那个人累坏了,匆匆赶去处理手下完成不了的紧急任务,又匆匆赶来把她抱住。
冥安听得到她急促的喘息,感受得到她身上被夜风吹出的微凉温度。
抱住亲亲老婆的优理一瞬间就睡着了,把滚烫的呼吸喷在老婆后颈。
她不会知道,老婆等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才扭头看过来,露出复杂的神情和桃红的眼尾。
“如果你会背叛我,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再行动。”
冥安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出了早已隐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
片刻后,她又再次开口,依旧无声无息:
“如果你不会背叛我,我不想一直拖累你。”
她轻悄悄地挣脱了优理的怀抱,没有穿上拖鞋,飘飘悠悠地踏出了卧室。
光脚踩在地板上,很凉。
但不会发出声响,不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优理在熟睡,虽然感到怀中空了一下,可也只当老婆是起床如厕,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睛。
*
末世,没有了工厂的污染,城市的星光是如此明亮。
冥安驻足两秒,仰望光芒璀璨的星星。
有了它们,月亮就变得灰暗低调了。
再低下头,冥安第一次看到了夜空下的基地。
面积不大,被高高围墙包围的一块土地,有沉重厚实的铁门挡在唯一的缺口,保证了基地成员的平安。
巡视的人拿着枪,警觉地沿着高墙一带走,时不时抬头去看,防止丧尸爬墙闯入。
以往,被关在封闭的空间,没有注视过这样森然又瑰丽的景色。
如今乍一接触到,冥安颇感新鲜地弯了弯眼眸。
只不过,仅仅走出房门,不是她的目的。
她要直面丧尸,克服恐惧。
母亲说过:绝对的强者也会有相对较弱的时候。
到了那时,就凭借智力取胜吧。
在冥安确诊为Omega的那一天,母亲还说:
“向我证明,你不是普通的Omega,不是会缩在Alpha背后的胆小鬼,不是撑不起一片天的弱者。”
而冥安是怎么回答她的?
冥安“呵呵”地轻笑出声,嘲讽道,“会比你更强的。你就看着吧,母亲大人。”
现在,证明的时刻到了。
只有自己可以依靠的Omega要依仗超人一等的智慧,和从容镇定的心态,顺利翻盘。
她躲在野蛮盛开的花丛中,不顾枝叶扎痛了光洁的小腿。
在她的视野里,巡视者有规律地移动。
大约十五分钟,绕墙走完一轮,就会反方向再来一轮,每四轮换一次班。
在姬优理醒来之前,冥安必须抓紧时间。
天快要亮了。
最多只有三十分钟留给她,太阳就会升起,睡眠变浅的女人也会习惯性地掀开眼皮。
“我不想再被抓回去。不想永远做别人的附庸,做乞求庇护的可怜虫。”
冥安对自己毅然地发誓。
她会是破茧而出的蝴蝶,光明正大地在日光中绽放斑斓的翅膀。
巡视者交班了。
一个人打着呵欠回去休息。另一个人摸着腰间的枪支,顺时针绕着基地谨慎地踱步。
“我有二十五到二十七分钟的时间。”
冥安分析,在对方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时候,眼睛是捕捉不到自己的影像的。
那个距离,考虑到富有经验者优越的动态视力,她定为两分钟的路程。
算上对方快速靠近的脚步,这个不得不进行避让的时间距离被拉长到三分钟。
顺时针的十五分钟,再加上逆时针的十二分钟,就是二十七分钟的结论。
二十五分钟,则是保留了两分钟作为容错空间。
“好了,该起身了。”
她很有耐心,不慌不忙。
等巡视员背对自己巡逻了一分钟左右,身影在遥远的视线尽头看不清晰,她才离开花丛,向基地大门小跑而去。
考虑到容错,她还有二十四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她得躲避瞭望塔的监视,搞一辆车来,也处理好门卫室的保安。
按下开门的开关不是结束。
甩开追捕才是胜利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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