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夫君谢明轩肩上,看着跪了一屋子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握着我的手说,下辈子还想与我做夫妻。
我看着他同我一样花白了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摇了摇头:“明轩,这一辈子,我真的很累了。下一辈子,若你还生在帝王家,我们就不要再见了吧。”
我做了一辈子王妃,也在后院中被困了一辈子。我遵照《女训》中所言,保护、照顾王府后院的妃妾,虽然得了贤德的名声,有了想要的风平浪静。但不得不小心翼翼,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
很多人都说我温和恭谨,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只是因为生在这个时代,不得不屈于皇权,不敢让谢明轩和皇帝觉得我忤逆,从而连累我的母家。
谢明轩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对我不好的时候,我会看在他的道歉诚恳的分上原谅他。
现在想来,我庆幸他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从我告诉他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听到的却是他的叹息声后,我便知道若真的有一天要离开王府,那会是一种解脱。
所以我也不想去争什么,更不害怕有人会挑拨我们的关系。
我告诉他我相信他的为人,但是,我心里想的却是若真有人成功了,我也就能恢复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了。
刚成婚那几年,他没有一直说爱我,我也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自先帝一道圣旨,赐了他第一个侧妃开始,他说爱我的话变多了,但是,我心里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了。
我曾经提过和离,可惜终究抵不过皇帝的一句“金口玉言”,依旧被困在了这四方的牢笼里。
这辈子,我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看到母亲告诉我的那些江海,就被迫接了道赐婚圣旨,嫁了人。
我虽然随母亲开设多个“春生堂”,完成了让天下女子有疾可治的心愿。
我的女儿昭宁郡主承我所学,与新帝爱女长宁公主,一起开办了女子学堂,让天下女子有了自力更生的机会。
我依旧还是觉得白白浪费了母亲教我的一身医术……
一
我叫姜雪涵,我所在的国家南燕,曾经出现过一位女帝。
女帝在位时,让女子有了可以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机会。女帝逝后,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新帝登基时,却又恢复了女子不得为官的政令。
我看着史书上记录那段历史的文字,有时在想,女帝若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会不会后悔没有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女儿?
提起女帝很多人不会说她是先帝,女帝姓金,曾是高祖皇帝的皇后,所以大部分人会用“金后之祸”来代替那段被女帝统治的时期。
我的母亲苏林熙是太医令苏承毓之女,她从小随外祖父习医,有了一身了得的医术。
她十二岁时,曾为太后治好了多年的顽疾,立下大功。
母亲想为女子为官之路尽绵薄之力,所以,当陛下问母亲想要什么赏赐时,母亲毫不犹豫的说想入太医署。
陛下听后,原本喜悦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拨弄着手中的扳指,垂下眉眼,沉思片刻后,悠悠开了口:“太医署并没有女子的官职,若要让苏小姐委居于太医署做一名医女叫人使唤,那便显得朕忘恩负义了。这样吧,苏小姐暂先回府,此事待朕与母后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母亲遵旨告退回到家中后,外祖父说她过于鲁莽。
苏家上下如临大敌,怕陛下耽于“金后之祸”,为防所谓“女子乱政的”事情发生,让苏家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圣旨传来,母亲最终得了一块陛下亲手题有“妙手仁心”四字的匾额,与一些奇珍异宝和药材。
我曾与母亲回苏府时,看到过那道圣旨,圣旨最后说:太医令之职空置弥久,其父苏承毓教女有方,即日起擢升苏承毓为太医令,钦此。
那时的我年纪还小,看完圣旨,只觉脸颊上有些冰凉,抬手摸了摸湿湿的,不知何时竟落出了眼泪。
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只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
母亲并没有因为不能为官而泄气,她依旧履行着医者的职责。若宫里传召她给宫里的贵人治病她便去,若是没有她便外出游历行医。
母亲走过南燕的许多山川湖海,见过许多未在皇宫和京城中见到过的疑难杂症。
她渐渐明白,对于医者而言,不在太医署任职,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因为太医署只为皇室所用,能够见到的病症有限,未必能够真正完成她心中广济天下的心愿。
我常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母亲及笄那年,用自己给京中达官显贵看病得来的诊金,开了一间自己的医馆。
那时,上门提亲求娶母亲的人踏破了苏府门槛,其中就包括父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挑来挑去,在经过母亲的同意后,选中了父亲。
三年后,母亲与父亲成婚。成婚当日,皇帝下了旨,封母亲为三品诰命夫人。
我不是母亲和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我有一个哥哥叫作姜景辰,还有一个姐姐叫作姜若菲。
我出生在腊月一个下雪的日子里,那时,将军府中的梅花开的正盛。
母亲抱着我坐在暖阁里,看到探来窗边的一枝红梅,吟了一句“涵空雪飞旋,有梅踏枝来”,父亲和母亲一商量,姜雪涵就成了我的名字。
我的父亲姜知济,那时还是我们南燕的镇宁将军,为保大燕安定,总是出征在外。
父亲不在家中的时候,母亲虽然会思念父亲,但是从不因此而颓靡。
母亲每日在医馆做完事回到家中后,喜欢坐在书房里练字、抚琴、作画,或捧着一本书坐在窗下仔细翻阅。
我常常趴在母亲对面的小榻上,静静地看着她。
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母亲就如沐浴在春光下的海棠,宁静而美丽。
母亲也会带着我与兄长和姐姐在院中玩闹,教我们做一些自己喜欢的吃食和点心还有玩具。
母亲从来没骂过我们,但是,我们都会听她的话。
我与兄长和姐姐心里的想法一样,觉得母亲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不能让她伤心,我们都要好好保护她。
母亲常告诉我与姐姐,作为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若做不到荣华富贵,也可以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做到丰衣足食。
我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子,所以当父亲和母亲请来一名女先生到家中教导我与长姐时,我便跟着先生努力识字读书、学习琴棋书画。
读书识字可以让我在书海中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而琴棋书画则是我的避风港,毕竟我不能像哥哥和父亲那样随意出门。
后院中的日子太过无聊,整日读书会头昏脑胀,总要找一些事情来作消遣。
我四岁那年,大燕打了胜仗。那时,我的哥哥十岁,姐姐八岁。
边关的失地被尽数收回,敌国答应议和,父亲终于可以回家了。
父亲被封为辅国大将军,母亲也从三品诰命夫人,封为了二品。
有一日,父亲说有军务要离家,回来时却浑身是血。母亲诊脉后说爹爹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
姐姐按照母亲的意思去寻药,哥哥也被安排出去跑腿。
我因为年纪太小,便只能留在家中。
很快,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
哥哥带着外祖父和几个太医来到了家中,母亲和他们一直忙到三更的鼓声响起,父亲才终于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人却还没醒。
外祖父和太医们离开后,父亲房中又只剩下母亲、我,还有苏嬷嬷和几个丫头,哥哥听了父亲的吩咐已去了军中。
我看着母亲额头被汗渍浸湿的发鬓,和已经略显憔悴的脸,流出了眼泪。
我不想只能站在门外看着,便走进去学着母亲和外祖父照顾父亲的方式,接过丫头手里着过药的帕子,按照母亲引导的方式,替父亲擦拭身体。
直到母亲要给父亲施针时,她才阻止了我。
我静静站在一边仔细看着母亲的施针的方式,听到母亲喊出了几个药名,因为长姐不在房中,一旁的苏嬷嬷便在一边提笔记着。最后,母亲说完要研磨成粉,苏嬷嬷才落了笔。
我跟着苏嬷嬷去拿药,准备给她打下手。
母亲身边的苏嬷嬷是从苏府跟着母亲嫁过来的,所以也是通药理的。
进了药房,苏嬷嬷拿出一张纸,看了一会儿,说她记漏了两味药,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将她手中的纸张接过,从药柜里将苏嬷嬷记漏了的两味药取出,递给了她。
苏嬷嬷看着我,面露惊讶之色,“夫人只说了一遍,小姐这么小年纪就都记住了?”
我看着她点点头,“嬷嬷,先不管这些了,爹爹还等着我们的药救命呢。你先去准备磨药需要的东西吧。”
苏嬷嬷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东西了,等她准备好,我也刚好把药都取了出来。
她对着自己记下的药方仔细检查无误后,我们用了两刻的时间,将需要磨的药磨好。
我担心自己变成了她的累赘,直到她告诉我,这比她平时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快了很多,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父亲房中,父亲依旧还没有醒过来,母亲说他余毒未清,就等着我们刚才弄好的药粉。
母亲从苏嬷嬷手里接过药粉,和了水喂给父亲喝下。半刻后,母亲再次请脉,她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
苏嬷嬷站在一旁,给母亲说我很懂事,做事也细心,关键记性还好,母亲点点头对苏嬷嬷话也极为认同。
母亲问我想不想学医,我看着母亲点点头,“想,以后娘亲还要给爹爹治病的时候,我就能帮忙了。”
母亲笑着把我抱到她的腿上,摸了摸我的头发,“好孩子,知道你疼娘亲,明日与江先生学完书后,你就来娘亲的书房,娘亲教你习医。”
我开心的扑进母亲怀里,“谢谢母亲。”
母亲拍了拍我的后背,告诉我爹爹的伤已经无碍,让我放心去休息。而后,便唤了一直照顾我的桂嬷嬷过来:“带小姐先去歇息吧,今天时间也不早了。”
我依依不舍的告别母亲,桂嬷嬷将我从母亲怀中接过。
我趴在桂嬷嬷肩膀上看着母亲,母亲朝我挥了挥手,而我也对着她挥了挥手。
我的眼睛一直落在屋子里的父亲和母亲身上,直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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