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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恨流水无情,见花自飘零

宋琳琅难得规矩的坐在婚床上,手里端着丫鬟递过来果腹的汤羹。听见下人禀报,一时气急,将汤羹狠狠的朝地上摔去。

破碎的瓷片和汤汁溅起,划花了贴身丫鬟的脸,滚烫的汤水也浇了个满身。

疼痛和害怕瞬间化作眼泪上涌,但那丫鬟知道郡主的性情。若是不让她发泄完,后果只会更严重,只能极力隐忍着。

“混账东西!他居然敢让本郡主独守空房?!”

宋琳琅仍觉不解气,又一把将桌上的喜果,摆盘全都掀翻在地。

龙凤呈祥的烛火映照着一地狼籍。

“郡主恕罪。”

稀稀拉拉的跪了一片,无人敢在此时去触她的霉头。

宋琳琅气急了柳千鹤轻慢的态度,她为这门婚事付诸过的努力也在此刻化为了羞恼。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还是没能解气。

跪在前面的贴身丫鬟离得太近,又不敢擅自移动,在身心压迫下忍不住掉了泪珠。

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还敢哭?”

宋琳琅一把将丫鬟的发髻给扯下,力道极大,仿佛要把人的头皮给撕扯下。牵扯之下,丫鬟脸上创口处,干涸的血液再次涌出,铺满了她整张脸,看起来十分骇人。

宋琳琅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但钳制住了对方的头发。

“哎呦…郡主…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动起手来了,还见了血。”

门口的人还没进门,看见这架势,便喊了一声。

其他人却仿佛救星来临,长长舒了一口气。

董嬷嬷一进来,先将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然后安抚的拍了拍宋琳琅的背部。见她的情绪有安稳的趋势,连忙握着她紧抓头发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

得到安抚,宋琳琅余下的怒火全都演变成了委屈,

“柳千鹤让小厮来传话,今夜他要宿在书房。先前他如何冷待暂且不说,如今本郡主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还要这样待我!”

董嬷嬷伸脚踢了踢战战紧紧跪在一旁的小厮,问道,“三爷是怎么跟你说的?”

那小厮是第一次见这场面,说出的话也磕磕绊绊,“三爷…三爷他在席上被灌了许多酒,…府里的下人侍候他…在书房歇下了。说是…说是怕半夜动静搅了郡主的好觉。”

“既然如此,你便退下罢。”

虽然只是个通报消息的小厮,但毕竟是荣国公府的奴才,也未曾有何过错。郡主作为新嫁娘迁怒于他,闹出去也不好看不说,还平白惹府上其他主子的厌恶。

董嬷嬷直接做主让他离开。

那小厮得了赦免,忙不迭连滚带爬的逃出这“魔窟”。

“今日宾客极多,三爷被灌了许多酒是事实。醉酒的人最难服侍,三爷此举也并非没有为郡主着想的意思。这桩姻缘已尘埃落定,是郡主千求万求得来的,自然不如奉承在郡主身侧的可心。这些话,奴婢和长公主殿下早前便提醒过,如今郡主还得放宽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这边晏昭一行人回府之时,天已大黑。

白蘋一边上前接过她脱下来的披风,一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丹朱公子白日里就在书房里等着庄主召见。我跟他说过庄主去赴宴了,他还是执意如此。”

晏昭知道她这话有为于丹朱说情的意思在里头,当日生出的不快也并非全然因他而起。重返故地,心绪难免翻涌,一场爆发在所难免,他也不过是根引线罢了,更不至于避而不见。

她捏了捏眉心,到底还是有些疲乏,略微思索,便遣了温五娘去。

温五娘点头应下,抬脚走了几步,复又退回来了,不放心的吩咐跟上来的几个丫鬟,

“热水烧好了吗?先紧着给庄主沐浴,解解她身上的疲乏。记住,庄主不喜欢人伺候着,切记不可随意冲撞…”

见那几个丫鬟应下后,她才再次往书房那边走去。

听见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丹朱便起了身,但对方并未直接推开进来,反而敲了敲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丹朱公子,庄主吩咐奴婢来书房回公子的话。”

于丹朱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进。”

他打断了温五娘预备行礼的动作,直接开口问道,“今日赴宴可有何异常?”

“若非要说有何不寻常之事,大抵是赴宴前得了贵妃娘娘的召见。”温五娘怔了怔,随即从善如流说道。又见他脸色如常,心中自有沟壑,心下对他的能力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温五娘虽不知晏昭一行人来燕都的具体目的,但观他人的形式做派,便可知所谋不凡。燕都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也不敢有所疏忽,将今日见闻一一回顾,最后补充道,“出府之时,曾见一人避开耳目往柳公子居所去。”

“可能辩得出是谁?”

温五娘犹疑,物换星移,燕都里早已物是人非,罕见旧日痕迹。她努力回忆着那道匆匆掠过的身影,无奈道,“那人掩住了形貌,奴婢无法给公子确切答案。但看那人的衣着气度,不似府中下人。”

那会是谁?

于丹朱从桌上摞着的一堆册子中,抽出一张纸。那纸被叠得规规整整,竟还有些厚度,随着他将纸张一层层的展开,才能看到它完整的样子。

温五娘不欲窥探,只是对方久久无言,视线匆匆掠过,只囫囵看清了几行字,但心中不免大骇。惊疑不定之下,选择识趣的避开视线,不去细看。

于丹朱却无避讳她的意思,朝她招了招手,指着抽出纸的那摞册子,“你先来把这一摞看完,对照这张纸,把缺席的人给圈出来。”

温五娘拿起最上面的一册,发现上面记载着的是朝中官员,除了官职、年龄、升贬记录和性格喜恶之外,还贴心的绘上了人物小像,寥寥几笔却把他们的特点都画出来了,且颇为传神。

她认认真真的细心比照着,幸好她的记忆还不错,宴席上也曾偷偷观察过一番。可即便如此,仍然可能存在缺漏,于是她将一些不太确定的名字边上戳了个圆点。

于丹朱也知道,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多少有点苛刻。见她实在回想不起来,没有强迫她继续,伸手将纸回,速度极快的扫视着墨迹,然后点了点最上面的一个人名,问道,“这位胡相,没有在宴席上出现过吗?”

“没有。”

于丹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顺势问道,“你觉得在荣国公府看到的人会是他吗?”

“年岁对不上。那人有心遮掩,但姿态步履难以作伪,是个青年人。”温五娘否认得很快。

柳千鹤是燕都城里有名的风流人物,结识些三教五流也不算稀奇事,倒也不必过分琢磨此事了。

于丹朱不再纠结此问,转而神情严肃的看向温五娘。

后者不由得怔了怔。

“你姓温,闺名若岚,燕都人士,是前朝一斗栗小官的长女。因样貌才情出众,被世家主母看中,合了八字,娶给独子冲喜。怎料那病秧子无福消受,没能撑过繁琐的婚宴,大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你也从福禄双全的新嫁娘变成了人人厌弃的扫把星。”

温五娘听着他讲自己的身世背景,一时竟有些恍惚。明明是自己的前尘往事,此刻听来却恍如隔世。

“你从此深入简出,却偶然被府中贵客撞见。那人起了歹心,强迫你不成,反诬陷你勾引。那世家主母将过错推到你身上,暗地里让下人将你沉塘。正逢战乱,侥幸逃生。划损容貌,却还是流落至扬州府的烟花之地。机缘巧合之下,得救后,被带回明月山庄。”

“是。”

温五娘半阖双目,仍旧恭敬的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痛色。她不过双十年华,身如浮萍,旧日飘零,幸得庄主之恩,方安稳下来。

她知晓于丹朱将这些隐秘的伤疤挖出来,是为了敲打自己。联想到晏昭单独遣她来回话,以及方才窥见的冰山一角,便知此次跟着回燕都的决定无错。她终于能为晏昭增添助益。

于丹朱见她神色明明灭灭,便知她已经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于是说道,

“你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明白官场后宅息息相关。如今你是庄主的侍女,却也不仅仅是她的侍女。这些册子的内容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些册子上的内容都背下来,下一次,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

“奴婢知道了。”温五娘应声。

荣国公府的婚宴已过,拜帖是一茬一茬的往府上送。晏昭挑拣着随便见了几个人,就吩咐不再收了。

院子里的池塘结了冰,没了钓鱼这件打发时间的事情。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晏昭本就是极易燥热的身体,此刻只觉得整个人似在火炉上烤。

她起身往外头走去,廊下看见温五娘一人坐在矮墩上,手上捧着一册书,神情专注。

“怎么就你一个人?”蓦然出声,温五娘正专注着,一时不查险些从矮墩子上跌下来。

稳了稳身形,看见是晏昭,她立马又要站起来行礼,却被按回了座位上,“无妨。”

“白蘋她们都在西北角院里。那里离小厨房近,都围在那里烤红薯呢。”

“她倒是会找去处。”晏昭看着温五娘冻得发红得鼻尖,给她那张素净的脸上填上了一抹艳色,于是开口道,“我喜静,倒也不用你躲在外头受冻。进去暖暖罢。”

“是。”

晏昭见她搬着矮墩的同时仍不忘攥紧手中的书册,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宝贝?我先帮你拿着罢。”

说着一把将它从温五娘的手心中抽出,对方脸登时涨得通红,这回倒不是冻得。

“是丹朱公子让奴婢背的。”

晏昭心下了然,虽然失了兴趣,但还是打开看了一眼,

“大理寺少卿,崔时玉。”

记忆纷沓而来,她突然想起来了,在荣国公府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

晏昭不动声色的将册子合上,交还给了温五娘,“丹朱心细,你确实应该好好背背。”

从温五娘的视线里,能够轻易觉察到她眼底溢出来的悲伤,她从未曾见过晏昭如此外露的一面。

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恭敬的应道,“是。”

“荣国公府柳千鹤递来邀我围猎的帖子还在吗?”

“在。庄主是要答应了?”

晏昭颔首,回道,“你让丹朱回个帖子,顺便告诉他,那天出现在荣国公府的人,是崔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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