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蔓延着浓密绿意的午后，周宝涂的高中生活正式落下帷幕。
拼搏的日子很难熬，回首望去才发现过得飞快。当她提着行李和背包，站在大学校门前，仍然感到有些不真实。身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在校园里穿梭，周宝涂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帮助，除了额间被高温闷出一些汗，并不感到吃力。
红马甲学姐还在热情介绍着学校，周宝涂听得着迷，半晌才反应过来，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两条消息，一长一短。
到了吗？
找个凉快的地方待，今天很热。行李先放保安室，一会儿我去拿。
她把包拎到小臂上，艰难腾出手指：“有志愿者帮忙，我已经到宿舍楼下了。”
那边很快发来一条语音。
学姐帮她把行李搬进楼里，就匆匆离开了。周宝涂再三感谢，而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宿舍号。她是第一个到的，宿舍里还没人，终于能歇一口气。
她打开手机，犹豫几秒，点开那条语音。
“志愿者只会送到楼下，你们那栋宿舍楼很久了，台阶不平，拎着箱子走看不见前面。不要怕麻烦，让旁边的同学帮你一下。”
周宝涂沉默地揉了揉自己刚才因为步子不稳撞到墙边，现在有些浮肿的手腕，慢慢打字：“我自己收拾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信息发过去，对面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手机的人却慢慢皱了眉头。课正上到半程，盛恢已经完全没了听下去的心思。他停了笔，开始收东西，引来旁边人疑惑的目光：“这就走了？”
“医务室上午几点关门？”
“十一点啊，怎么……”还不待再问，盛恢已经压低身子，从后门出了教室。
旁边同样目睹一切的舍友不禁腹诽，这么果断？！怪不得今天突然往最后一排坐，敢情是安了这门心思。
另一边，周宝涂发完那句话以后，久久不见回应。于是她又发了三四条信息过去，话里话外都在表达谢意。
手机那头仍旧没有动静，她轻轻叹了声，表情纠结。过了会儿，有新的舍友来了，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空间顿时热闹起来。
安顿得差不多了，几个人约着一起下楼转转。大学校园，处处都新鲜。周宝涂跟着她们转了大半圈，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只好先脱离大部队，自己坐在教学楼外的长廊上休息。
还在上课，长廊上没几个人，只有微风拂过一阵又一阵，吹得廊外搭着墙的树叶簌簌晃动。周宝涂望着树叶发呆。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突然停在这里。心情复杂又焦急，连等待着的下课铃，都像是变成欲落未落的审判钟声。又一阵树叶摩挲，周宝涂隐隐闻见那股清淡沉敛的气息，裹着温柔风声，在缓缓靠近。
抬头，那双比廊外绿意还要纯粹的眼睛正凝着她，他大概是刚从什么地方奔过来，眼里还蕴着活泼跃动的亮意，让人难以忽视。
她呆了呆，嘴里的话不受控地往外冒：“我逛校园逛累了，刚好这里休息呢。”
那双眼于是又多了几分笑意。
谁问她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周宝涂垂下头，眼神乱飘，瞟到他手上提着袋东西。
下一秒，心虚地瞥一眼自己红肿的手腕，却听他语气平静地发问：“手搞成这样了，摔了还是差点摔？腿上脚上呢？”
她摇摇头，“就是手上有一点而已……”
他不说话了，就静静看着周宝涂。这女孩也硬撑着不说话，就盯着他手上的袋子看。半晌，他才手里的袋子递到人面前。
“自己来？”
一字一顿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叫还钱。
周宝涂见好就收，赶紧接在手里，嘴上熟稔地道谢。盛恢把包放在长椅上，跟她隔着一个书包的距离坐着，那假装专心给自己消毒涂药的人明显松了口气。
“……”
他真是想不通。
明明在这个假期之前，他还隐隐担心着，觉得女孩这几年有些过于亲近他。那年，凌珺女士的数据机器回收以后，他刚好也处理完保送的事宜。闲人一个，或许是被她当成倾诉的窗口，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盛恢没有想到，原来周宝涂对那件事的态度会是如此坦荡。
毕竟人都习惯逃避痛苦，她却敢一次又一次直面自己的纠结。尽管她每次提起时，依旧是那样小心翼翼，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勇气也令人很难不为之心动。
……只是她的亲近太过直白，也太过纯粹。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兄长。
这一度令盛恢十分苦恼。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局势天翻地覆。人不但不亲近他，倒是百般借口、疏远起来了。
“你不是有课吗？”
空气安静太久，她才终于开尊口问了一句。
“嗯，翘了。”
周宝涂噎住，半晌，才道：“大学是可以随便翘课的吗？”
他摇了摇头，眼神似有似无略过女孩脸颊，“看情况，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当然……以要事为先。”
话落，下课铃恰好响起，周围人声渐渐大起来。她手都有些抖，随便涂了涂手腕周围，重新给药袋打好节，还回去。
说是还，其实倒不如说是直接丢回了盛恢怀里，活像个烫手山芋。扔完才觉得不妥，讷讷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一边眉头翘起来，似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快。
“……盛恢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虽然这人说得犹犹豫豫，显然是在为刚才的失礼补救，然而盛恢唇边还是扬起一点笑意，正要接话，又听她继续补了一句。
“我请，就当是感谢你，今天这么照顾我。”
周宝涂挑了个最合理的由头，正为自己的精于世故暗喜，扭头一看，那人脸色却是直接跌到谷底。连眉头都皱了些，比刚才还要不高兴。周宝涂就知道自己这理由不仅不世故，反而出事故了。
她试探着问：“你没时间吃饭？那我买个礼物吧……你觉得……”
“我缺你这份礼吗。”他语调平平。
她小脸也皱起来，赶紧回：“不缺，不缺。”
不缺什么？从她那里得来的东西，他实在缺得很！
“把这个拿走，别一门心思想着给我转钱，出门在外照顾你，也是叔叔嘱咐的。”
说着，把药袋子递回周宝涂手里，他拎起书包，来时有多欣喜激动，走的时候就有多压抑沉闷。周宝涂握着那袋子药，药盒外侧不平的尖角摩擦着手心，传来阵阵刺痛。
感情的变质悄然发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令少女骤然间陷入无尽苦恼。面对盛恢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关心照顾，她已不再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因为他的一个眼神，或是某一句话而脸红心跳许久，甚至成了常态。
周宝涂有时觉得自己像个流氓，趁他不注意，偷偷占了许多便宜。盛恢从小脾气就不好，他现在可比小时候要让人觉得可亲许多。只是她却开始怀念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至少不会让人自作多情，再继续自欺欺人。
新生入学的第一晚，周宝涂没睡好。不过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军训正式开始，教官得知了周宝涂的身体情况，又见她脸色惨白，眼下乌青，连简单的训练也没让她参加。
新生忙忙碌碌，唯独她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只好回了宿舍，把昨晚缺的那些觉全都补回来，还个气色红润，还算精神的面貌给教官，才勉强被允许继续跟练。
军训过去几天，台风忽然而至，原定的训练日程全部取消。连续好几天的大暴雨，学校里包括周宝涂这栋楼在内好几处的设施线路被吹坏了，连热水都用不了。
下午，她顶着还在猖狂的风雨出了门，在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零食，鼓鼓囊囊塞了一整袋。再回过神时，已经提着大袋子站在了盛恢宿舍楼下。
箭在弦上，却又打起退堂鼓。
且不说他这栋楼看上去完好无损，就算真的有什么不便，盛恢也总能照顾好自己的，何须她来操心。她一手撑着伞，望着自己被袋子勒红的掌心又发呆。最后还是没送出去，一袋子好吃的全落进了舍友的肚子里。
“宝涂，你买这么多零食，全分给我们吗？自己不留着？”
“我不喜欢吃。”
舍友很惊讶：“不喜欢还买这么多？”
她只是笑笑，脑子里却回忆起从前，盛恢包里时常放着几瓶酸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他自己却从来不喝，全落进周宝涂肚子里。当时她好像也是这么问的，只是盛恢的回答，也早已记不清了。恍惚间，手机忽然震起来。
“台风过了，你那边还好吗？”
周宝涂盯着来信人的名字迟疑了几秒，才回：“还好，你呢？有没有停水停电？”
手机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发出震动。
“出来，我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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