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扬在六月离开了我家,七月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她不再着急下海,也不再和隔壁队医吵架,只是偶尔会帮队长照看潜水士新兵,在母船上给潜水钟定点投放。她不再去食堂吃饭,是不是又躲在宿舍里吃泡面我不得而知。
等到八月初,太阳最毒辣的一天中午。
我正站在走廊上送别来访者,那是个刚在深潜池里被吓哭的士兵,因为训练时设备以外故障,他在水下十米的地方差点呛死,多亏培训教官及时为他送氧才保住一条小命。但因为个人吸氧浓度不同,他因不适应教官的校准浓度而醉了氮,在水底昏晕了过去。他在我办公室里哭了半小时,说自己不想在潜水士待下去了,他宁愿去当个普通的士兵,说他想家,说部队里太累。
我把他送出门口,他又反复跟我约下次咨询的时间,没有空调的走廊烦闷,蝉鸣堵在鼻腔外厚厚一层,我如今在陆地上也呼吸不了。
一撇头看到傅之扬站在走廊尽头,她手里拿着报告单。七月份见她头发垂肩,如今短的过耳,我便知道她今天出现是为了下水。
“如果我有空,给你发消息,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出现坏情绪就给我发信息。”我拍拍他肩膀,算是结束咨询该有的情感支持,我甚至往前推了他一把,希望他别挡住傅之扬和我之间的对视。
“那方医生再见。”
他一步步走过傅之扬的身旁,和她擦肩而过,但傅之扬始终站着不动,手中擒着那份报告仔细端望我。
我冲她笑笑,随后口干舌燥的往办公室转身走去。
我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像是只要有事可做,就不用思索她看向我的神情,我答应过她,不再去揣测她的想法。
还没等我坐下,傅之扬便敲开了我的门。
“在忙?”
我摇摇头,“不忙。”
“我来找你签征询。”她这次说话非常公事公办,语气中带着礼貌和尊重,仿佛在对待陌生的心理医生,比第一次见我还陌生。
于是我也假装与她不识,“那你先在沙发上坐吧。”
傅之扬走到我面前,把乱七八糟的文件堆叠在我桌面上,随后在沙发上坐下。
我没动她递来的文件,反而打开电脑找到文档,随后操作打印。
打印机在响动,我跟着说:“我拿到你的水下生理心理参数了。”
那张纸上是去年11月到今年3月份,傅之扬在水下进行饱和作业,潜水钟生理监测终端和母船甲板单元收集到的具体数据,其中包括傅之扬的心电采集评估、运动疲劳分析、以及多点温度生理参数…
军队对于作业人员的数字化管理早就进入新领航阶段,根本用不上咨询师里的几份量表测试。
人的思维会撒谎,但心跳不会。
传感器埋进潜水服中,采集电路也曾在海军医学研究所的潜水高压仓内测试过。
那些设备在集傅之扬的心率时可以允许大量水存于皮肤与设备之间,精准度很高。
检测和情绪校准的模型是海军战备心理实验室花大量精力建的,这种穿戴式生理采集研究我也参与过,它通过心率时空异构深度网络模型,可以获取士兵的精神疲劳度、情绪状态、运动标准,从而给参谋团队给出预警提示。
数据给我的提示是傅之扬在水下心率不齐,心率变异性计算她情绪起伏明显,容易疲劳。
我把塞满数据的纸摆在她面前,“以后恐怕要改成这种生命监测了,上岸后三周体检,十月一过后队里开始执行。”
傅之扬拿起纸张扫了一眼,“有话直说。”
“我对你的评估是下海可以,但不能出舱。”
傅之扬埋头苦读,她在那堆乱七八糟的数字里找不到中文字,随后她抬头瞧我,“不出舱作业那下什么海?”
“当好试验品就行了。”我毫不留情。
傅之扬将纸放回桌面上,“那我去辞职。”
“从这里辞职,就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供你下海了不是吗?”我坐下,胜券在握的看她。
“你签过协议,从救捞离开五年内不能出国。”
傅之扬无言以对。
“你也没办法下水教其他人潜水,国家队也没有你一席之地了。”我眨眨眼,“没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傅之扬用牙尖咬的下唇发白。
“你进海事基地是因为当年运输部需要人手,于是你随上海救捞局去了韩国打捞沉船,因为技术突出被领导推荐来了海事基地。”
但实际情况是。
“但原本救捞局是要把你送去市政工程潜水部门的,却意外同意你进了海事基地,原因是你签了关于深海饱和员性别研究。”
“所以…..你既然同意了基地使用你身体参数,那也得接受参数的对你此刻的阻挠。”
我提醒道:“你大可以越过我直接去找领导下海,他们自然同意给你放行,你对他们本来就是个实验参数而已,未来每个女潜水员的装备调试、纪律规章都有你身体一份贡献,这样看来,这么死也算适得其所了。”
傅之扬只是歪头看我。
我嘲讽道:“觉得自己对后来者意义伟大?”
傅之扬笑道,“你嫉妒我比你对社会有用?”
我平静道:“我对宏大叙事从不敢兴趣。”
傅之扬点点头,看看我又看看桌面上的纸张,她两手撑在膝盖上慢慢起身。
我目光随着她脚步移动。
傅之扬走到门口站定,“你既能看得穿我,今天为何又只说这些?你难道不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解救解放的,什么我想好好生活的,又或者是戳破我,说…”
她扶着门框,“说我本可以越过你直接去找上级领导下海,但还是傻兮兮拿了一张量表来你办公室,如果不是为了找你,那一定是我为了去寻死。”
“因为我答应过你,不过度揣测。”我坐在板凳上,盯着那个空白墙面,缓缓道:“我失去资格了不是吗?”
傅之扬深叹了口气,“你周末干吗?”
我回过头看她,“没事做,打球。”
傅之扬点头,“那你开车来接我吧,我正好也没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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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了收尾了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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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八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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