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眼睛突然睁大,兴奋的光芒瞬间溢出来。她突然忘记了所有芥蒂,惊讶地说:
“小鹿?怎么会有小鹿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只听旁人说起。”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见她注意力完全被转移,看来不再纠结伤心事,他也能放心了。
“我小时候遇到了那只受伤的母鹿,后来便常常去看它,前阵子出去,刚好路过它住的地方,见她怀孕很久,恐怕现在已经生了。”
禅因看着他,灵动的眼睛眨巴一下,突然笑了。
他不自在地问:“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好笑……这种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又是小时候,又是小鹿,没想到,您是个这样接地气的人。”
“你……你觉得我这样很好笑吗?你不喜欢吗?”他有些别扭地问。
禅因愣了愣,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又噗嗤一声:“其实……这样很好,我以前呢,都把您当神看,现在才觉得,原来您离我这么近。”
“我并没有比你大多少,你是六月生的,我是前一年九月。”他冷冷道,刚说出口,又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仿佛和她离得近一些,心里更开心一些。
“诶……您怎么知道我多大?”
他不自然看着别处:“我既然让你到了这里,必然要对你负责任,你的一切我都自然要了解清楚。”
他神情飘忽,话却说的坦然。
禅因眼睛弯弯,心里暖暖地。
“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她明明笑着,他却总觉得眼里有几分凄凉。
“以后你便在这……修行,六月的时候为你过生辰。”
她愣了愣,半晌,却说:“您不用安慰我,我不难过的。我的意思是,其实,他们对我也挺好的,就是忘了这件事。”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桌角,有一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张。明明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声泪俱下向他证明自己的不幸,祈求他的同情,而现在呢,当他真的开始向她显露柔软的一面,她却慌忙关上了那道窗。
她不敢抬头,却感受到他的沉沉的视线和轻轻的呼吸。
“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想着,第一次为别人过生辰,有些期待。”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句妥帖的回答,看着她的神色再度缓和,终于放下心来。
“您从来没有给别人过过生辰吗?”
他点点头。
“也是,您是神使嘛。神阁里这么冷清,一个人也没有。那……您应该很孤单吧?”
他愣了愣,曾经习惯了这一切,以为这便是人生的常态。可她不在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还真有点孤单。
如果,她知道其实他挺喜欢被她陪着,应该会开心吧?
他点点头。女孩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同情:
“那我们还挺像的……从小,没人愿意和我玩。”她有些无奈地笑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不用管旁人了,以后我们作伴吧。”
他心中一跳,半晌,嗯了一声。
*
茫茫雪原。天依旧是蓝的,静谧的蓝,映的雪也有些蓝。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白雪皑皑和淡淡弥漫的蓝色忧伤。
汜叶依靠雪山,虽然冬天寒冷,也时而有雪,但见到这样壮阔的雪景,依旧是禅因人生第一次。
她跟在她身后,兴奋地看来看去,脸颊冻的红彤彤的。
“这么冷,真的有小鹿吗?”
“就在那边的林子里,今年确实太冷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下来。”
禅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好奇地用手捧起晶莹洁白的雪,又突然朝天空撒开。
她咬着唇,回头看他,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看着她。
她又捧起一捧雪,眼睛里流动着光彩,笑着看他,只见他有些无奈地笑笑,点了点头。
一捧雪落在他的身上,又哗哗落下,只留一点点晶莹粘在他的袍角。
"您快用雪洒我呀!"
他有些宠溺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快呀!不然多没意思!”
他轻轻弯腰,掬起一捧雪,轻轻抛向她的衣裙,见她轻盈地躲开,然后又笑起来,轻声问:
“好玩吗?”
禅因点点头:“我真想永远待在这里,永远不用回去,再也不用当什么祭女。”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就好好活着,不想当便不当。”
她怔住,“您在和我开玩笑吗……是东来神使说我是祭女的,只有我牺牲了,汜叶才会一直平安繁荣下去。”
“你想多了,你哪有这么大本事。”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冷淡。
她顿了好久,才缓缓道:“其实……我挺自私的,我不愿意为了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我不像您一样高尚。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我凭什么要为了这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人献祭自己的生命。”她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东止自从小时候被东来神使领会神阁,便把引领拯救汜叶视作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他理所当然认为牺牲自己的整个人生,哪怕是生命,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曾经的他,或许会批评禅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命数,她今世的献祭是前世的因果,也是来世的福报。
可是他眼中晦涩不明,半晌道:“你不愿意,你便不做。”
她淡淡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是我的责任……我可不想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她暗暗皱眉,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千刀万剐,更别说为他们牺牲自己。可是她不敢逃,也不知道可以往哪逃。她出不了汜叶,便永远是那个该死的人。
仿佛她死的理所应当。
“那就做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淡淡说,仿佛这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她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可是,我往哪走?我无处可去……”
他面无表情:“总会有办法的。”手心悄悄握紧。
“没想到……您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我还以为您会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说的没错,汜叶是我的使命,我愿意为了汜叶去死。我也会指引每个汜叶人去发现自己的命数。”他严肃道。
“那……那您干嘛让我做个不负责任的人?”
他不看她,任由冷风吹拂他的神明一般圣洁的面庞,半晌,近乎喃喃:
“我是人,人难免有恻隐之心。”
禅因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您是这个世界懂我最多的人了。”
他有些难得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干嘛这么看我,虽然……我话很多,但我对别人,很少说真心话。”
她有些落寞地低头,仿佛是试探,仿佛是倾诉:“其实……我是个特别坏的人,我讨厌这个世界,我恨不得好多人都死掉。”
她心里凉凉的,冷风一吹,头晕晕的,竟然一不小心,说了这许多。耳膜随着风一阵阵跳动,心却悬了起来,一边后悔,一边却期待着他的回应。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袒露给他看,却又害怕他的远离。
他眼睛里沉沉的化不开的雾气,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衣服上的雪。
“你不坏,你只是被辜负太多,所以只能用坚硬的壳保护自己。”
“我……我真的很坏,我有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其实都在戏弄别人,都在悄悄取笑别人。我有时候甚至想……想杀了那些欺负我的人。”
她莫名其妙。慌不择路。似乎非要证明什么。
他轻声:
“一个真正的坏人,才不会像你这样坦诚。你的话,最多算是一个诡计多端,爱耍小聪明的小坏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心里软成了一片。
“那您呢?您被欺负过吗?”
他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被家人抛弃,才被东来神使发现了做神使的福源。这便是因祸得福,所以我心中常怀感恩,从不去恨,甚至以德报怨。”
禅因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自卑,却又有些替他愤愤不平。
“您这么好,也会被抛弃吗?他们真没眼光。也得亏是您,要是换了我,定然要回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恐怕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心里仿佛轻轻柔柔下了一阵雨,干涸很久的地方再次被唤醒。他忍不住抬起手,唤她:
“过来。”
她有些愣愣地向前一步,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不怨也不恨。可是你呢,敢爱敢恨,正是有了你这样的人,世间才这样有温度。”
*
穿过一片片密林,终于见到了小鹿。浑身湿漉漉的,安安静静地趴在母鹿身下,母鹿也静静地看着二人,轻轻用鼻子蹭了蹭东止的手。
“小鹿怎么一动不动?”禅因问。
东止轻轻摸了摸小鹿的身体,低声道:
“天气太冷了,恐怕……快要活不下来了。”
禅因却突然问:“为什么不把它带回神阁呢?那里暖和。”
“一旦习惯了人的生活方式,以后便再也回不去鹿群,也没办法靠自己在野外生存了。”
他走到一边,从包裹里把提前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又给母鹿盖上厚厚的毯子。麻利地在雪地里架起柴堆,生了火。
他不曾说任何话,唯有过一会便过去摸一摸小鹿,确定它还活着。
最后一次,他突然喃喃,声音小得几乎被禅因错过:“你说的对,我本该把它带回神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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