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景歌醒来时已天光大亮,睢孝肆早就在天明前离开,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孤零零一人。
这是每天醒来都会见到的场景,睢景歌见怪不怪,也从不觉得孤单。他掀开被,一如既往地去洗漱间收拾自己,照着镜子把那头乱发打理柔顺。贴近镜子后,他发现易感期过后,这几日的囚禁把他养出了膘,脸不再瘦削露骨。
走出洗漱间后,他直奔衣柜。衣柜里的衣服不多,以黑灰色的睡袍为主,很难找到几件浅色系的服装。睢景歌扫了一圈,在众多睡袍里挑选出一件合适的便装,照着镜子换上。
往常这个点是会有人敲门进入送饭的,而今日则不同。应了昨晚睢孝肆的话,他该是在临走前嘱咐过的,所以派遣送饭的人的手里并未托着饭盘,只是空手站在门外,对着睢景歌举手敬礼,就要领着他去楼下的食堂用餐。
睢景歌这一身打扮就足以说明他还记得昨晚睢孝肆的话,眼下直接二话不说就跟在一身军装整齐的士兵身后,走出囚他多日的牢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卧室之外的模样。没有睢孝肆的卧室那般富丽堂皇,这栋楼堪称庄严古朴。长长的走廊一望无际,透过窗面的光如雾如雪地洒在地面,让闪着青光的地砖像燃着幽幽鬼火,铺展延伸到两侧。每走几米,睢景歌就会发现墙壁下的花盆,花盆里全都栽植了清一色的桃花雪,芬芳馥郁的花香飘了一路。
拐了个弯,睢景歌随着士兵坐上电梯,一通直下,来到底楼的餐厅。餐厅宽敞有序,布局和谐,只是没有烟火气。但既在军区,管理就极其严格,作息时间一律不得耽误,眼下早已超过早餐时间,餐厅内杳无人迹。睢景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观察好一会儿,才挪开步子前进,士兵就在身后一步一趋地跟着。
睢景歌点不出花样,仍旧选择与之前吃过的一模一样的早餐。像校园时代,他找到熟悉的窗边,挑选一个向阳的位置,晒着光,喝着碗里的粥。余光不经意瞟向一旁,士兵就在座位上挺直腰板干坐着,活像个真人版的雕塑。
实话实说,睢景歌不排斥吃饭时身边有人看着他,更不会拒绝有人坐在他的身边。但如今他竟是觉得这画面极端的诡异,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个摄像头,任凭那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全方位地监视着,然后传达给远处的睢孝肆。
这士兵看起来年岁并不大,长得白净偏稚嫩,更像是一个青年兵。睢景歌咽下嘴里的食物,闲聊似的问:“你一整天都要跟着我?”
青年兵扭头,对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小虎牙白又尖:“我必须要确保您的安全。”
不愧是区内训练出的士兵,既不明说是对他的一种变相监视,还能用保护这种看似颇有道理的理由来跟着他。昨晚睢孝肆说他一定跑不掉,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有一个走哪跟哪儿的狗皮膏药,他能逃出军区,除非得会隐身。
他自上而下打量青年兵几眼,突然奇想到若是他在这里坐着晒太阳一天,那么这个人也就得跟着他,板板正正地坐在这里,不由得发自内心感叹一声:“这个工作挺不容易的,估计没几个人心底是愿意听从睢孝肆安排的。”
“其实不然,”青年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管您还真的是一个抢手活,因为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去偷懒一会儿。对于军官的各种指示,我们是义不容辞,绝无抗议之态,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对不会退后一步。”
睢景歌:“……”
作为军人,这是他们该有的思想。
“你入军区多少年了?”他问。
青年兵不假思索道:“已有七年之久。”
“在这里的生活,你觉得累吗?”
“说不累是假的,但是每一天都要充实得多,也结交不少朋友,便就不觉得太累了。”
七年,这个孩子仍具备着一副蓬勃朝气的面容,军区没有把这块铁打磨得变了样,说明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Alpha都很好。
睢景歌透过他,想起睢孝肆未来军区前似乎也是这样阳光开朗。但这里倒底还是Alpha的军区,容不下没有丁点儿成绩的Beta。
他突然恨自己,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若是他没有让睢孝肆去军区,是否睢孝肆也不会满身是伤地度过这糟糕的十年,是否也就没有这样大的权力,就不会对曾家云胡作非为,进而便也不会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心里盛不下的困惑全都溢出,朝着神经微弱的头脑进攻。睢景歌有些偏头痛,眼前未见底的汤水再也吃不下,抬腿就要离开此地。
以军区内最高楼为中心,区内的训练场地全部分布在四周。睢景歌绕过笨重高大的金属器械,缓步来到水池旁,观望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士兵们。他们浑身充满着力量,口号喊得响亮有气势。他就静静地站在这儿,看着他们,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将视线移开,然后撞上了另一边那一排排的器械架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沙袋。
突然间,不知怎的,侯汀娴的话就闪现在他的耳朵里。再看那沙袋已不是沙袋,而是**着上身,被当成沙袋训练的睢孝肆。他是那样的不服气,即使被打得满面血,犀利的眸子紧锁着对他施以暴力的男人。待那男人褪下手带,侧过身子,他识别男人的身份,正是在厕所里认识的那个崔教官,也是睢孝肆的教官。
当空的烈日照出强烈的金光,场地上训练的人的呼喊声一阵高于一阵,那不远处的沙袋还是沙袋,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但睢景歌像是真的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像极了当初睢孝肆裸着上身跪在寒冬里,被教官一鞭接一鞭地抽在身上。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身体还有些冷,池子里流动的水都在他眼里结了冰。他闭上眼,艰难地退后两步,让自己完全暴晒在烈日下才缓好。
人有痛苦就应该努力去远离痛苦,可睢景歌好似有自虐症,非要去撕伤疤挨伤口。他转过头去,看着身后一脸担忧的青年兵,额头上布满细汗,活像刚从训练场地下场的士兵。
“你说你在军区七年,那你应该知道睢孝肆被Alpha虐待的事情吧?”
换作在睢孝肆没有大成就之前,这个话题就是一个饭后茶点拿出来取笑的笑话。如今睢孝肆功成名就,位高权重,谁要是再敢把这件事议论,去说闲话,那可真就是想死了。所以青年兵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低头,缄默不语。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只是想了解他。”
这时,青年兵慢慢抬头,眉头紧锁的脸瞧着异常沉重。稍微地,他平缓脸色,眼神里流露出对过往荒唐的不满与无奈:“这件事军区里都有所耳闻,我和2S?睢的上级不同,自然在一起训练的场地也就不同。但是一个Beta来到Alpha军区确实是个稀罕事,我和朋友也很好奇,就在休息的时候去看过。那时别人都在休息了,2S?睢还在被迫加练,他浑身是伤的身体看得让人可怜,我比较胆小,就很少去亲眼目睹,只是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几年前他杀了一个骚扰他的Alpha,被关了小黑屋。曾经朋友告诉我2S?睢长得很漂亮,对他心怀不轨的Alpha很多,但敢动手的只有那天喝醉酒的那个。别人都说是药师Xian在暗中帮助,这消息我不知道真假,但是Xian与2S?睢关系的确很好。”
睢景歌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没有侯汀娴,睢孝肆会走入何种地狱。
“别说了,”他抬手打断,茫茫然地环视一周,“这里有没有、有没有散心的地方?”
他现在如同被人提溜着按进水里,不呼吸憋得慌,呼吸一口全部塞了水,全都灌进他的肺里,让他喘不过气,要死了一般的窒息。
“有,”青年兵指路,“有一个园子,就是2S?睢军官开拓的,里面种满了玫瑰花。”
睢景歌:“……”
沿着鹅卵石小道,睢景歌在青年兵的带领下来到军区较为偏僻的位置,见到了那片静谧绚丽的玫瑰园。映入眼帘的娇媚艳丽的桃花雪在风中摇曳,它们争奇斗艳,攀爬附着在精致的篱笆上、高墙上,鼻尖萦绕着沉醉气息。园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一道彩虹挂在上头,像搭了一座桥梁,把两端的桃花雪都串起来似的,引得低垂花茎的玫瑰都昂首挺胸。
“这里鲜少有人来,但是今天军官特意与我嘱托,说是可以领着您来这里走走。”青年兵指着那个喷泉旁的长椅,说,“2S?睢经常在那里休息,他很喜欢这个院子。我听别人说是因为他的爱人喜欢,所以爱屋及乌,就也跟着喜欢……”他说完,移动眼神去偷觑一言不发的睢景歌,在被抓包后又慌忙地错开视线。
“想问什么。”睢景歌没让他闷在心里。
“您是他的爱人吧,”他说这句话时没有疑问的语气,全然是肯定,“我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照顾过,2S?睢这个人平时挺冷漠的。”
睢景歌垂眸,低声道:“他很开心吗?”
“当然,您在军区的这几日,他高兴得比我们休息一周都夸张,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军区休息从不超过三天,七天的概率微乎甚微,士兵们做梦都不敢肖想七天的假期。
芳香怡人的花园能使人心旷神怡,可睢景歌的心悬而不沉,反倒越飘越高。心中的天秤悄悄发生偏移,他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指尖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现在想来也没错,他深谙不该去同情睢孝肆,却还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的忍不住是要受到道德的谴责的。夜静更深,睡梦中,他会看见曾家云的脸,他会被吓起,继而心中做着激烈的抗争。为此,他太痛苦了,疲倦与无奈永远地遮蔽他温柔的面容,他迫切地想为自己要找一条合适的出路。
就在睢景歌心劳意攘,急需回去休息时,他见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最后降落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他好奇,多盯了会儿,想看看这只蝴蝶究竟飞去哪里,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它再次起飞,反而意料不到的是,他突然发现从花骨朵的旁立起一个青衣女子。
青年兵说这个地方平时只有睢孝肆来,旁人只可远观,凡是进入此地的人都需要向上报备,这里堪称是“军事重地”般的存在。照他所说,女子的出现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这嘀嘀咕咕,那边的女子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她秀眉微皱,面色不善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人,更多的是在端详着睢景歌。她的眼睛分明在说她记得睢景歌,身子却纹丝不动,没有一丝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就单单站着,远望着如她一般驻足不前的人。
这边,睢景歌对她有印象,名字含在嘴里,思来想去就是喊不出。他纳闷,转头让青年兵在原地等他,青年兵敬礼照做,他则迈开步伐朝那个熟悉的姑娘走去。
“睢孝肆强迫你来的?”见他停下,女子展平眉头,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平静无起伏。
睢景歌没回答。
眼尖心细的女人透过他的表情仿佛知晓了什么:“我们见过的,睢孝肆没跟你说过我吗?或说他就没跟你提起过让他引以为傲的那件事?他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了游鸿清。”
恍然大悟间,他记起来了,眼前站着的女子正是游鸿清的女儿,游来诗。
“说过,”睢景歌怜悯地看向她,“倒是你,节哀。”
游来诗深看着对方,黝黑发亮的眼睛里不见得任何情绪,像一潭死水般沉静,大概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够惊醒她。半晌,她移开眼,低垂的黑睫掩去眸子里的侵略,转成哀痛。
风拂过,那只蝴蝶感受到风的力量,震颤双翅,朝更茂密的花丛中飞去。
睢景歌回头看了一眼,青年兵腰板站得挺直,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树枝上的喜鹊。他转过头,见游来诗仍是低头望地,悄声问了一句,也算找话题闲聊:“你怎么会在这儿?”
游来诗抬起眼皮,淡眉上挑,脸上仍是擦不掉的冷漠:“你还没有回答我。”
睢景歌一怔,这才想起游来诗在与他刚碰面的时候询问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是他失了礼貌,而后立马赔笑致歉,在回答时那上扬着的嘴角因为内容又落了下去:“嗯,不是自愿。”
“我就知道这一家都是疯子。”游来诗漠视前方,又淡淡地瞥开,“睢孝肆让我来的。”
睢景歌还记得那日睢孝肆对他说的话的内容,轻而易举就联系到侯汀娴身上。
柳沫浮死后,游鸿清因证据锒铛入狱,游氏家业本该合理顺承给唯一继承人游来诗,偏偏现在游来诗被迫留在军区,和睢景歌一样,成为半个失踪人士。这样,睢景歌可以猜测,游氏家产大部分又重新回到睢孝肆的手中,睢孝肆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说前几日开庭了,”睢景歌有意打探,“作为证人,你应该也在场吧。”
游来诗木着一张脸,瞧不出哀乐:“当然。”
睢景歌斟酌片刻,还是问了出去,“你能碰见那场面绝非偶然,你也应该知道是睢孝肆在背后推动,为什么还会顺着他的意思,把游鸿清举报了呢?别人可都说,游鸿清很疼你。”
“他是很疼我啊,”游来诗不否认这个说法,淡然的脸上甚至扬起一点笑,渐渐地笑中便掺杂上一种嘲讽与不屑,“但他为什么疼我,我想你们在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一定一目了然。我希望爱我的人是爱我这个个体,而不是因为谁而爱我。这可不叫爱,这是一种残念。我举报他,是因为他把我最爱的妈妈杀死了,不是亲生母亲,是那个躺在我怀里死去的母亲。”
睢景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清楚地看见,游来诗向他投来的眼神里含着悲戚的笑。
她说:“我和睢孝肆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我说过了,我们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有钱人的圈子里自然有各式各样的八卦,涉及游氏一家的便就少不了游鸿清对待这个唯一的女儿的态度。小时候不甚在意,但长大后,游来诗也会听闻这些闲言碎语,揣摩一下就不难发现某些人龌龊的心思。往后,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一个父亲真的会对女儿产生这样的想法吗,这可是遭天谴的。她会试探游鸿清,但发现游鸿清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一种单纯又热烈的父爱。她把这件事放下,可这件事她思虑太久,久到转眼就能被另一件事吸引——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柳沫浮的关注变多,她很喜欢这个温柔的母亲。
但这样的女人终是没能长命,因为偶然得知游来诗的身世,被敬爱多年的丈夫无情地刺死在刀下。
“有人来找过我,”游来诗突然说,“他跟我说,睢孝肆的父母是被睢孝肆害死的。”
睢景歌瞳孔骤缩,脸色苍白,瞪大的眼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与荒谬,他的第一反应仍是为睢孝肆做辩护去否认。那晚车祸的场景重现在目——车子飞驰而过,睢孝肆从车上摔下,被撞的车子瞬间燃起烈火,也就是那一晚,睢孝肆痛失父母,也丢掉了Alpha腺体。
他沉下心里的惊愕,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的,他不会这么残忍的……谁告诉你的?”
游来诗瞄了一眼看向这边的青年兵,冷着一张脸小声说:“现任3S级军官。”
睢景歌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他不是睢孝肆的人吗,你确定是他?”
他的不信任很正常,游来诗也不是没有过。她扭头,不去看睢景歌,嘴里在说:“就因为是他的人,被他亲近,才会知道一些事情。或许你可以趁着睢孝肆不在的时候见一见他。”
睢景歌下意识缓慢地摇头,他知道离开青年兵的视线去见别人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他找你,不单是说这个的吧。”
3S去找游来诗是带着目的去的。他的本意是去找睢景歌,只是睢景歌行动不便,他只能带着秘密去找活动范围想对较大的游来诗。他听说过游鸿清的事情,也知道是睢孝肆在背后策划这件事,游来诗家破人亡离不开睢孝肆。故此,他以为游来诗会憎恶睢孝肆,便趁着侯汀娴去作战派参会时找到她。
根据以往,作为3S级的军官是有必要同去参与会议,但他这个军官有名无实,军区内所有的一切都是睢孝肆亲手安排,他也永远因为这层身份而离不开军区。
他不是因为没有实权而对睢孝肆生恨。游来诗说,上任3S军官在两年前的星球战争中牺牲,主要原因是因为装备出现致命的缺漏,这才导致他一去不复返,而这缺漏就是人为的。睢孝肆提拔现任的3S军官,那是因为他偷窥到睢孝肆丧尽天良的行为被对方发现,这个官职是为堵他的嘴,且上任3S军官是现任的老师,他去坐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了。
睢景歌大概了解3S军官的意图,对方是想帮助他们离开军区,让他们把证据交出去。
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不由得苦笑。如今睢孝肆位高权重,外面哪有人敢来军区制裁他:“就算是个虚职,但总还是头冠官衔,即便他把证据交出去,也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吧,到时候的流言蜚语也够睢孝肆吃一壶了,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他多少要受点儿非难。”
游来诗冷笑:“传出去的话3S就死了,他想要活着。能让他活的地方,他去不了。”
作战派有一个警院,名叫金级,是最高的审判机关。那里对一切证据都会进行严谨的核实,凡是确定证据所说无误后,无论被举报者是何等身份,就算是九重天的最高首领,都会受到必要的制裁,那里的法大于一切。
3S军官已经摆明对策,那便是让他们参与与朝乾的作战。他们不是专业作战人士,倒时候也会是打酱油的角色,但并不会妨碍他的目的。他在军区认识一个画师,如今他们是爱人关系,自是愿意协助他。画师经常前往作战派,据了解,她也会在下次星际大战去往战场。只要他们成功去往星际,就会遇见画师,到时候由她接济,将证据呈给金级。让最具权威的机构确认睢孝肆的罪行。这样,即便睢孝肆知道是他做的,也奈他无何。
睢景歌沉默了。良久,他才生涩地问道:“那样,睢孝肆会死吗?”
“不会,3S说了,他到底是有功之人,或许只会在监禁之地囚禁到死吧。”游来诗冷睨他一眼,嘴里泄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讥笑,“你不会爱得他无法自拔了吧?”
“……还是能清醒过来的。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解决我痛苦的办法呢。”睢孝肆苦笑着。
游来诗目光移到青年兵的身上:“趁其不备,劈晕他。之后我会让3S给你拿按印纸。”
星际作战的主要参战人员是作战派,必要时也会从军区抽人。凡是从军区前往星际的士兵必须要在按印纸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与手印。一旦手印按下交于仪器录入,按印纸立刻生效,即便撕毁也不可作废。
睢景歌了然于心,偷瞄青年兵后,见他没往这边看,又看向游来诗:“你能及时联系吗?”
游来诗这次撩起头发,她的耳上赫然闪过一个通讯设备的身影:“来这儿,就为了等你。”
“……”睢景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声说,“联系吧。”
在他说完后,游来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默默地遥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仰头闭眼,把所有的苦涩全都吞入腹中。再睁眼时,他眼里的决心更加明显,他是铁了心要离开睢孝肆,也要让睢孝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尽管……
尽管他确实很爱睢孝肆,所有的不爱都是谎言,他迟早也会为自己撒谎付出代价。
临近午时的日光越发毒辣,它透过周围的绿荫,倾洒在布满鲜花的泥地上。睢景歌转过身去,踩着金光,缓慢地来到睢孝肆曾坐过的长椅上。这个时间段,这里恰好是一片阴凉,头顶的枝叶窸窸窣窣,流动的风吹拂着他的发,阵阵凉意让他安详地眯了眯眼。
随后,他侧首,指着那朵开得最艳的、此刻正依附在孩童石像上的玫瑰花,对着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满目好奇的青年兵,故意小声说:“那朵花开得很漂亮。”
“什么?”青年兵果然没有听清,他凑上前来,站在合适的位置,“请问您说什么?”
睢景歌扭头看向站在身边,伸着脖子看那朵花的孩子,笑道:“我说那朵花开得很漂亮。”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您是想让我去给摘下来吗?”
“如果你可以。”睢景歌说。
青年兵一听,立即肯定:“我当然可以。”说完,他就跨开腿要去摘那朵花。
也就在他刚走没几步,处于其身后的睢景歌立即起身,以一个飞步迈到他的身后,抬起手来劈向他的后颈。青年兵不愧是有过七年的军区训练,感受到身后的疾风,他有过警惕地回头,却还是慢了睢景歌一步,甫一抬手,颈部便一阵刺痛,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睢景歌扶住他,把他放到在长椅上,呢喃道:“随意摘花可不是一种好行为。”
他回头,朝向游来诗离开的方向,满园花海中,他再次看见那个姑娘。游来诗手里拿着两张按印纸,在他签完后又递出印泥。他看着这盒红泥,伸出的手迟迟未曾下移,游来诗目色不善地看他许久,也没催促,就一直等着,等到他狠下心去,按下,抬起,按下。
一气呵成。
“明日,”游来诗临走前说了一句,“你大概会看到暴跳如雷的睢孝肆。”
睢景歌觉得这并不好笑:“……”
他在花园里又静默好久,直到太阳将他烘得发烫,汗如泪水铺了面,他才幡然苏醒。
早饭吃得晚,加之他害怕面对青年兵,在中午门被敲响时,他拒绝用餐,一直在卧室的床上待满整整一个下午。烈阳逐渐西移,天色又要昏沉下来,唯有卧室内通明一片。窗外隐约听见士兵们因用晚餐的而高兴的欢呼声。睢景歌从出神中回归,转头看向自然给他展示的雾蒙蒙的画卷,五颜六色交织在一起,美不胜收,他不禁望着望着又出了神。
直到,门开了。
声音不大,轻微,细小,听来还不如窗外喧嚷的欢乐。但就是这点儿声音,让做贼心虚的睢景歌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身,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那边的动静,不放过一丝一毫。他不往那边看,那边也没有任何声响,于是他转过头,看见睢孝肆一身军装,笔直地站在门口。
这次不再是便服长褂,他风尘仆仆,身着的外衣就是2S军官常年傍身的服装,那肩头以及左胸上的勋章,亮得刺目,多得惊人。他就像根木头杵在那儿,面色平和,也可以说是像沉静到死寂般的湖面,鬼魅一样深邃幽暗的目光紧紧吸着睢景歌的脸。
头顶的灯光那样柔和,明明之前照在他的脸上是那样好看,而现在,反倒衬得那张脸黑了几分,吞噬了周围的暖。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觉得反常,让人觉得他真的像一只恶鬼,幽幽窥视后就去扑身撕咬。
一头脱缰的野马把那萎缩的心脏当做草原,快速地奔跑让心跳膨胀到剧烈狂跳,不止是呼吸越来越混乱,大脑更甚,思绪翻江倒海地猛撞,睢景歌垂在身前的手捏起了拳状。
“哥,”睢孝肆的呼喊打破这诡异的氛围,现在看来并无异样,“我回来了。”
听见这声称谓,睢景歌顿时松了腰板,全身疲软地弯下腰。空气瞬间又缓缓流动起来,没人知道他多么想念这声称呼,只有听到睢孝肆喊一声,他才觉得刚才的紧张都是多余的。
睢孝肆朝他走来,他收回目光,在睢孝肆停下后转头,而后又垂下,摩挲着刚才因为紧张在左拇指上掐出的痕迹。床边,睢孝肆一动不动,他甚至只能用余光瞄见,可那人的存在感太强,就好像横在他的眼前,他看到哪儿,睢孝肆就挂在他眼皮下,呈现到哪儿。
“哥,我一天没见你,你就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吗?”他堪称温和地说道。
“没有一天,”睢景歌又看过去,说,“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睢孝肆抿起唇,幸福地笑笑。他单膝跪在床边,背手倾身:“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管他是什么礼物,睢景歌心里想,他都不甚欢喜。除非睢孝肆告诉他,明天放他离开。
睢景歌淡淡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猜你也不想知道。哥,我其实也不想知道。”
尾音戛然而止,他的笑意越发生冷。
睢景歌亲眼看见睢孝肆从身后拿出一样白色的东西,他的瞳孔蓦然收缩!
那是两份签了名、并盖好手印的按印纸。
他几乎是惊恐地将眸子对视上睢孝肆已无笑意的双眼,那黑黢黢的洞里能清晰地窥见自己失色的脸,他觉得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惊慌。他跪起身,从睢孝肆的手里一把夺过那两张纸。果不其然,白纸黑字,上面就签他和游来诗的名字,还有两个饱满的红色手印。
“你是怎么知道的。”睢景歌直觉一股寒意直逼上头,他的四肢都像是浸湿在冬夜的冷水里。
睢孝肆嗤笑:“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猜我是怎么的?哥,要不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要是晚知道,你是不是就得真的去找金级啊,真的要弄死我啊?我告诉你,你!做!梦!”
睢景歌猛然抬头,震颤的眸子如同心跳一样晃动,眼里的、脸上的扭曲全部被睢孝肆看在眼。
“我就知道他不老实,从他老师死的那天他就不会老实。”睢孝肆说的“他”便是指现在的3S军官,他说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儿信任,“我在他体内植入脑传器,他想的,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哼,他或许还不知道吧,就算你和游来诗顺利前往星际,也会被遣送回军区,因为他现在的妻子,就是Xian的好朋友,画师Ling,不知道Xian有没有跟你讲过。”
睢景歌记起来了,侯汀娴曾经说过,确认睢孝肆的身份,就离不开画师Ling的帮助。
他呆愣着,手中的按印纸从指尖划走,又飘回睢孝肆的腿边。睢孝肆俯首捡起,屈起手指故作轻松地弹了弹,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这两张纸撕成碎末,向后一抛,便变成雪花飘飘洒洒。
睢孝肆站起来喘了一口气,而后跪在地毯上,单手撑在床边,扶脸仰视着跪坐在床上,傻到说不出一句话的睢景歌。他刚才冷厉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颜悦色,他还是那个喜欢粘着哥哥的弟弟:“哥,今天下午跟游来诗在花园聊什么了?我听听。”
睢景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他呆呆的,看起来真的傻傻的,连说的话都是软的,轻飘飘的,像一朵飘在天上的云,不一会儿就没了似的:“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想听你说,哥,我想听你说。”
“……我不说。”
“哦,”睢孝肆恹恹地挂起一张脸,上面全写着“不高兴”三个字,“既然你不说的话,那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猜我在军区看见谁了?我知道你不说,那我告诉你,是宿乐亭哦。”
睢景歌一愣,空白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他突然忘记了这个名字。在睢孝肆朝他扩展脸上的笑容时,他才倏地想起,低沉的心当即浮上嗓间。他的眼神登时看穿睢孝肆,好像睢孝肆已经干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似的。他忐忑、狐疑、愤怒,所有的情绪如山崩海啸向他急速倒来、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胸膛起伏得厉害,下一秒似乎就要目眦欲裂地叫骂。
“你干嘛这么凶,哥。”睢孝肆佯装不乐意,努嘴表不满,“Alpha来参军不是正常事吗?”
睢景歌终于肯说一句话:“那你现在脑子里想的又会是正常事吗?你不要为非作歹!”
“我怎么为非作歹了,我杀了他了吗?”
“你祸害的人还不够吗?!”睢景歌还是忍不住了,他那颗惊惧的心已经再也藏不下他的那个隐忍的臭脾气,假的他此刻也已经当真,“你连对你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敢下毒手!”
“那又怎么了?”睢孝肆打断他,“知三当三固然可恶,可出轨者就没错了吗?一个明知别人有家庭而去选择破坏的人和一个明明家庭美满却故意去拆散的人,同罪。”
“那你谋害上任3S军官呢,他有罪吗?”
睢孝肆反问:“怎么没罪?他明知我在这里过得什么日子,却视而不见。当初他对万万兵员强调的一视同仁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他什么都没做到,这个位置他该让贤了。”
睢孝肆被欺负的最狠的时段,是在军区第四年。他傲慢的骨子未曾因为前三年的欺凌而被摧折,反倒越来越张扬,他视所有对他施以拳脚却又无法致他死地的人为蝼蚁,他的傲然在Alpha眼里格外刺眼,尤其是身为其主教官的崔教,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崔教曾在3S军官面前扬言要羞辱他,必是要折损他一条胳膊,再留一条作为希望的衍生。对此,身为军区内的最高级长官一笑置之,甚至此后多次看见他拖着一身伤,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的描述让睢景歌想到了之前在商场里见到崔教官,心中一凛,顿时了然。
他跪行几步,想去抓睢孝肆的肩膀,岂料情绪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前路,身体里的血液似有千斤重,压得他也走不动,身体实在不稳,他一歪,将从床边滚了下去。在睢孝肆眼明手快地架住他免受伤害时,他先一步抓住睢孝肆的手,流着泪去看睢孝肆波澜不惊的眼:“小四啊,你的苦是我造成的,你大发慈悲,也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睢孝肆架着他的手猛地收紧。
到此地步,睢景歌已经知晓所有的生路都被斩断,唯独剩下一条死路。他的心在溃烂,又在麻痹中结痂,而后再次被揭开伤疤。翌日的曙光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的灵魂已经被两个人撕裂成粉末。他们挤压着他膨胀的神经,让他在次次挣扎中日复一日地重生,然后再去死亡。
睢孝肆抓他胳膊的手抓得很紧,即使是再硬的骨头也要变形,但睢景歌感受不到,他的痛感全都升于大脑。他太爱睢孝肆了,爱了对方十年,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这份爱他轻易放不下。现在他爱的人犯了错,他可以选择包庇,他可以选择遗忘,他甚至可以藐视九重天约束他们的条条框框——他做不到。睢孝肆和九重天律条在他心中一样重要,就是因为同等重要,所以他哪条都不能忽视,而就是因为哪条都不能忽视,所以他备受煎熬,不如一死。
他悲痛万分,泪眼扑簌,看向睢孝肆的眼里是往日不曾具有的哀求。他低下头,任由眼泪滴落在腿上:“我很痛苦啊,小四,我真的很痛苦……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所有人……”
睢孝肆凑上前去,把睢景歌的沾满泪水的脸捧起,恨不得揉搓进自己的眼里:“你说你很痛苦,哥,我也很痛苦。你说你想死,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死了我就疯了,你也不想看见他们和宿乐亭随你消失吧?”
睢景歌紧咬牙关,脸面绷紧:“到底怎样,你才能放过他们。”
“你求我啊。”
睢景歌盯着睢孝肆的眼,嗫嚅着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睢孝肆知道他不会说的,也不强求,温柔地伸手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去吻他,去舔他,去把他的碎发拢到耳后,注视着他整张脸,“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彻底不再痛苦,哥想知道吗?”
实话实说,睢景歌想疯了。但他不说,他等着睢孝肆的下一句话。
然而,睢孝肆并未直接摆明,兜兜转转又绕到一个熟悉的话题上。
他说:“哥,你最近的记忆力在下降,对吗?”
睢景歌攥着睢孝肆胳膊的手慢慢松缓,他的眼里来回闪烁着不安与疑惑。是的,如睢孝肆所言,最近他的记忆力似乎一直在下降。从上次睢孝肆提起晨乌福利院,那是他成长与工作的地方,他却莫名地遗忘掉部分记忆;今日遇见游来诗,之前分明见过,他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连宿乐亭的名字,他竟然都恍惚了。就好像这些被他渐渐淡忘的东西,他都没有记得过,唯一记着的,大概就只有睢孝肆的所作所为了。
怕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睢孝肆了。
现在睢孝肆对他提起这件事,仿佛雾开见日,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
睢孝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愉悦又极具压迫感的笑,他松开睢景歌,站起身,走到墙角处那一簇最鲜艳的桃花雪旁,拨开花丛,打开暗格,从里面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让睢景歌眼熟的东西。他转头,嘴角还留着那笑,手中托握着这瓶液体,向床边缓步走去。
“它叫渐乐。”
渐乐是这瓶液体的名字,也是睢景歌之前睡前常喝的小甜水。之所以叫渐乐,是因为在服用下它后,所有的悲痛都会渐渐遗忘,只有快乐才会永存。渐渐地失去痛苦才会渐渐快乐。既想快乐,那就要记住,痛苦与喜悦都会被记住,这时,只要服用者在服用过后心里念着、想着或是嘴里说的那件事,都会被渐乐记为喜悦。渐乐会优选第一个说出口的话封在心底为乐。
睢景歌失了神:“我最近,可没喝。”
从他入住军区以来,连饭都不愿意好好服用,更不会去碰睢孝肆给的小甜水。
睢孝肆掂了掂手里的渐乐,低沉的笑声从嘴里溢出:“就像它可以换包装一样,我可以让它换一种方式投进你的食物里,这样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服用了?就算不吃,也没事。”
因为渐乐一旦服用,它就会在体内发效,即使之后停止,也会慢慢地侵蚀大脑里不去回忆的记忆。
“所以,”睢景歌摇摇晃晃站起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切割着睢孝肆,“你早有预谋。”
“是,”他还是那句话,“因为我知道,哥哥是个好人。”
睢孝肆知道纸永远包不住火,何况在把证据发给游鸿清后,他就确定他干的那些丑事一定会被睢景歌知晓,到时候必然会像现在这样闹得决裂。与其空着手等到那天到来,还不如提前想好对策。他早就想让睢景歌和他一起待在军区,永远。即便那人不愿,他也要用权力把他绑了去!只要睢景歌留在军区,留在他身边,那么睢景歌就永远只记得他一个。
“哥,我之前是骗你的,大瓶设计的功效我很清楚。饮小杯只会慢慢发挥作用,但是如果将整瓶喝下去,那么你就永远只会记得我了。因为我会是你喝下后见过的唯一一个人。”
睢景歌来到军区之后,睢孝肆没有将整瓶灌给睢景歌,是因为他的心中仍怀有期待,期望着睢景歌能够舍弃一切,去爱他。
可现在看来,没这个期望的必要了,他也该放弃这份执念了。
他朝睢景歌走近,睢景歌在听闻解释后频频后退。不是睢景歌害怕,是他至今还没有从震惊中脱离,睢孝肆的算计竟至于此!
他顿住,然后冲出一步,就要抢夺睢孝肆手里的东西。很快,两道身影便如光影交织在一起,由最初的争抢变为打斗,激烈到拳脚相加,谁也不甘示弱。千钧一发之际,他眼明地抢准时机,手臂一振,猛然朝着睢孝肆手里的东西伸去,而睢孝肆也毫不懈怠,在他靠近时,探入口袋中的手及时拿出,横在两人之间的物件接着散出迷人的雾气——Alpha雾气镇定剂,既有迷惑Alpha进攻袭击的作用,又可以使其速度便缓,利于生擒!
即便睢景歌知道这是什么,现在也晚了,何况他并不知道。在气体袭入鼻腔时,他立在原地,反应后就要抬手捂鼻,不想双手早就在愣神之时被睢孝肆绑了起来。
睢孝肆二话不说,趁机站在他面前,掰开他的嘴,不顾其左右挣扎,拿起渐乐往里灌!
“呜——”
熟悉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睢景歌试图呕吐,液体顺着嘴角汩汩涌出,遍布他的嘴角,一度顺着下巴没入领口。他闭上眼,连续后退几步,最后摇摇欲坠,直接跪在脚下地毯上。
他睁开眼,看见睢孝肆和他一并跪下,捏着他嘴的手毫不减力。中途,睢孝肆把渐乐拿开,用手捂住他的口鼻,呼吸不畅的他被迫开喉,渐乐当即化为潺潺小溪,顺势被像干渴的他大口大口地咽下。
这样的过程重复三遍,直到最后睢孝肆把瓶子扔掉。
手拿开的那刻,睢景歌立即趴在地毯上吐着,可是吐出来的只有唾液,见不得一点儿渐乐。随后他被睢孝肆扶起,又被睢孝肆擦掉满脸的污渍。他红着眼,抿嘴去看眼前的人。
“哥,”睢孝肆眼里亮着光,他痴痴地笑着,“我叫什么?”
睢景歌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一遍、两遍,睢孝肆都不在意,甚至几十遍,他都可以等,但是十几分钟过去了,睢景歌仍旧是不说一词,哑巴了一样,就是不愿喊他的名字。他双手抱着睢景歌的脸,去诱导,去哄骗,得来的还是同样的结果。他急了,盛着笑意的眼里渐渐形成一潭黑水,手上依稀可见凸起的青筋,他展露了本色,开始卑劣地逼迫:“你不说我就弄死宿乐亭,你不说我就弄死他!”
“你敢!”睢景歌厉声道。
“你看我敢不敢,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弄死!”
睢孝肆蓦地站起,作势要走。睢景歌心中大骇,撕扯着嗓子,赶忙大喊他停下。
“你别伤害他们!”睢景歌说得很卑微了。
“你是在求我吗?”睢孝肆转身。
睢景歌硬是说:“不是。”
睢孝肆淡然点头:“那我求求你,求你说出我的名字。哥,算我求你。”
睢景歌轻摇头,憋着一张苦相,沉默不语。
见此,睢孝肆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法子了吗?”
他走回去,蹲在睢景歌的面前:“我叫睢孝肆,我说我叫睢孝肆,你听明白了吗?你,”他擎着手指向自己的脸,势必让他的脸与名字深深地刻入睢景歌的心底,“只记得睢孝肆。”
他重复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完全不知口干舌燥,不厌其烦地介绍了百余遍。
他的声音如恶魔的低吟,盘旋在脑海里永不消散,睢景歌摇着头,嘴唇有了松动,终于是要给逼死了。他目眦欲裂,张口怒吼道:“睢孝肆!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被点燃的瞬间,一切理智尽数消失,此时此刻的睢景歌完全就是陷入疯癫的状态。全身的细胞都在要去他去奋勇抵抗,都要求他排出心中怒火,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血液就要变成岩浆就要冲破头顶,好降落再融化自己。
地毯上绽开朵朵红花,鼻血蜿蜒流向嘴唇,晕染在唇线旁,又渗入嘴中。睢景歌尝到血液的甜腥,精力不济地低下头颅,睢孝肆立马箭步上前,迅速解开捆绑他手腕的绳子。在松开的刹那,他无力地倒在睢孝肆的肩头,意识朦胧地睡去。
睢景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在梦中只记得一个人。
九岁那年,他遇见受伤的睢孝肆,转眼间,睢孝肆就和他生活在了一起。他们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他还清晰地记着那里的布设,却喊不出名字。
十五岁,他离开那里,外出上学,与对他依依惜别的睢孝肆分别两年,直到他升入高三,才见着小他两级的弟弟。
十八岁,他考上大学,也正式成年,便离开当初与睢孝肆生活的地方,同睢孝肆外出漂泊。他仍旧记得大学四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打工赚钱养弟弟,在租的房子内为睢孝肆摊他最爱吃的鸡蛋饼,在睢孝肆升入大学后利用大三的空闲多兼一份职。虽苦,但乐,这很值得。
二十二岁,睢孝肆突然以不知名的理由前往军区,孩子的大学学业从此荒废。他还记得那一天下着雨,是他把睢孝肆送到军区。离开后,他有些胸闷,如今也身同感受。
二十八岁之前,他偷偷去军区看过睢孝肆……此后好像就再没去过。
三十二岁,睢孝肆回家了。
……
睢景歌从床上睁开千斤重的眼。他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卧室,疲惫地撑身坐起,转头看向窗外的残黄。世界又迎来黄昏,红霞逐渐拉长,二者掩映生姿。群鸟往来寻找归宿,清脆的鸣叫过后就是长久的宁静,世界似乎都已沉寂。要落幕了,黑夜即将来临,一切安静。
“哥。”
十分耳熟的声音换回睢景歌的思绪,他急忙转头,睢孝肆就站在床边,身着黑压压的军装,肩戴数不胜数的勋章,脉脉与他对视。见状,他情不自禁地扬起灿烂的笑:“小四。”
“我在。”睢孝肆猴急地上前,单膝跪在床边,又完整地应一声,“哥,是我,我在。”
“怎么黑了?”睢景歌打量他几眼,心疼道,“我觉得还瘦了。”
睢孝肆孩子似的腼腆笑笑。他低头,小心翼翼地从肩膀上取下一枚勋章,跪着向前行走,然后把它们整齐地别在睢景歌的睡袍上。他抬头望着睢景歌不明的眼:“哥,与朝乾那一仗,我们赢了。”
渐乐具备重整性,少饮则迅,多饮则懒。睢景歌饮下大量的渐乐,致使他躺在床上已有一月之久,也就是这一月中,九重天与朝乾在星际如期展开决斗,最终以九重天的机甲战为胜。
作为机甲战的领军人物,睢孝肆获得作战派最高长官,即派长的赞赏,他被授予九重天最高级别的九誉勋章,他是除派长外,九重天第二位获得此章的人物,也是最年轻的获得者。
现在,他把九誉勋章戴在了睢景歌的身上。
“哥,从上星际战场,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把最好的给你。”睢孝肆从口袋里抓出两块已经漏气的酥心糖,糖纸皱巴巴的,里面的糖估计也碎了,“每当我陷入困境,我就会想你。想你的时候我就吃一块糖。这一战,我吃了很多酥心糖,我的牙都要坏了,哥。”
睢景歌心中登然蔓延开酸涩:“明明知道会吃这样多的苦,那为什么还要退学来军区?”
“因为我喜欢哥,我当时对你表白后觉得没有脸再面对你,来军区也是慌不择路。”睢孝肆面不改色,“只是庆幸,哥,庆幸等我回家后,发现你也爱着我。哥,你是爱着我的。”
梦里的疑惑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破解,睢景歌心疼:“以后做事要跟我商量,知道吗?”
睢孝肆凑近他,直勾勾盯着他的眼中露出深意的笑:“我知道。”
看着他真诚的双眼,睢景歌捂上胸前的那枚勋章,欣慰地点头。他永远也不知道,睢孝肆用最残忍甚至是最卑鄙的方式困住了他,他却以睢孝肆为骄傲。
他笑着,温柔地抚上睢孝肆的脸颊:“我爱你。”
睢孝肆握住他的手,紧贴着温暖的手心:“哥,我也爱你。”
没人会吃一辈子的酥心糖解痛,睢孝肆已经完全得到了睢景歌。
——正文完——
别管了,我疯了,是我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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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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