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褐——”
“褚褐——”
“褚褐。”
青遮睁开了眼睛。
又听见这个声音了。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青遮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光。
今天的太阳,有这么大吗?
“褚褐。”
梦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现实里,而且是在背后。
青遮眸一凌,立刻转身甩符——
符直接穿过了说话者的身体,扑了个空。
但青遮却没有太过意外。
其实符是空符,修士对贴面而来的符篆基本上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或做遮挡,凡人则会觉得奇怪然后挥开飞过来的纸片。青遮掷符只是想看对方的反应,从而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你是生灵?”符篆回馈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在姑洗塔里遇见的生灵,顺带着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对方朝他温柔一笑,长发被风吹起,带起簪子上的珠链互相碰撞,叮铃作响。
是女子。鹅蛋脸看着温和,飘飘白裙衬得人清秀,但青遮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她裙边上的血,整整一圈,血的痕迹边缘是尖锐的,能让人联想到大概是溅上去的而不是不小心蹭到,甚至似乎还有些细碎的肉块堆在最下面。
“你身上,有褚褐的气息,非常浓烈。”
女子声音也平和。
“你是他的炉鼎?”
“我是炉鼎,但不是他的。”
“非常决断地否认了我呢,你真有意思。”
女子笑了,但不是前面那种单纯礼貌示人的笑。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卫含芙。”
……谁?
青遮瞳仁颤了颤。
“这个反应……你认识我?”
女子非常敏锐。
“你是——褚褐的母亲?”青遮有些不确定。因为,卫含芙不是死了吗?
“如果你理解中的母亲只是指将人生出来的那种,那么我的确是他的母亲。”
卫含芙抚了抚肩上的长发。
“不过很遗憾,真实的我早就已经死去,现在留在大荒西楼里的我只是一缕灵魂的碎片,作为王都第一任的王女,永远镇守在这里。替道祖大人镇守着。”
青遮眼皮又一跳。
这句话里含有的可分析的信息量简直是爆炸级别的,为了节省时间,青遮率先问出了他最在意的一个点,“所以,我之所以会来到王都,是因为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稍后才能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往前走。”
卫含芙慢慢举起手臂,指向青遮的后方。
“前方有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和姑洗塔里的那位生灵近乎一模一样的话。
一些细微的不妙预感攀上心头,青遮眼球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卫含芙明晃晃给他指出来的那条路外,其他地方白茫茫一片,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走的路的样子。
他本以为王都的大荒西楼和不周山的大荒西楼没有区别,都是堆满书的木架,会漂浮在空中的尘土,以及多年不见光不见人闷出来的潮湿的气息,在他的预想里,拜完堂、进入大荒西楼、把里面的所有书拿走、然后离开王都、好好吃一顿睡一觉,这趟本不在他计划里的王都之行就安全且完美地结束了。
谁能想到,王都的大荒西楼居然会是一个容纳着一个生灵的秘境,就跟姑洗塔一样。
不应该啊,我居然没有多想一步。
青遮开始检讨起自己太过想当然的错误,既然犯了错误,就要承担后果,这个后果就是受制于人,只能走卫含芙给他指的那条路。
于是他转过身,抬起脚,开始往那个方向走,背后也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卫含芙跟了上来。
白蒙蒙的雾一样的光逐渐散去,光背后的景色慢慢显露了出来。
“这里是,”熟悉的景色越来越多,青遮不由自主停了下来,“金门宗?”
背后的卫含芙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目露出一种催促。
青遮只能继续往前走,渐渐地,熟悉的人出现在了景色里,他敏锐地发现,虽然是金门宗的景色没错,但人却比他印象中的要年轻很多,尤其是老宗主。
他们好像看不见自己。
青遮尝试往老宗主面前走了走,对方视而不见地越过了他。
“这是记忆。”卫含芙开了口,“是「命运」的记忆。”
对“命运”一词的特别强调加重了青遮那微妙的不详预感。
“果然。”卫含芙忽然道,“离得越近,你身上属于褚褐的气息就越重呢,你真的不是他的炉鼎吗?”
“不是。”
“那,就是睡过了?”
“……”青遮不得不回过头,“你作为褚褐的母亲,这么想自己的孩子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还挺希望他拥有越来越多的**,这样,作为心魔的他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当然,也就越来越接近他的结局。
这句话卫含芙没说出来,她认为现在的青遮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件事。
“不过很可惜的是,根据你来看,就知道他没有选择走我说的那条路。”她叹息。其实所有的路都一样,但总归这条简单些,因为死得快。
怎么觉得褚褐的母亲跟褚褐一样,都不怎么正常?
青遮面无表情地扭回头,冷冷道:“你想多了,没睡过。”
“是吗,那他还挺能忍,不难受吗?”
……果然不正常。
青遮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老宗主身上。
“你得到的消息可准确?”老宗主谨慎地左看右看,压低声音询问。
“绝——对——准确。”老宗主对面的人拉长了声音来肯定自己带来的消息。
“我亲耳听见宫主大人这么说的。宫里肯定要搞些大动作,你知道的金老弟,八岐宫某些时候的行为就代表了上面——”提到了“上面”,对面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祖大人的意愿,或许,就是道祖大人需要炉鼎也说不准。”
“这可是我们一飞冲天的好机会。”老宗主激动地踱着步,“如果我们送上去的炉鼎有幸入了大人物的眼,拨给我们的好处绝对只多不少!”
“是这个理不错。不过金老弟,你要知道,得到这个消息的可不止你和我。”对方提点他,“八岐宫里的大人物可不比咱们,人家要的炉鼎一定是最好的,干净、没被人碰过、没被人刻过奴印只是最基础的条件。而且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金门宗里可不养炉鼎吧?”
“想要好的炉鼎还不简单?做这买卖的到处都是,买一个不就成了?”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因为白光又起来了,呼啦啦罩住了他们,所有熟悉的人和景瞬间消融了下去,像被大雪覆盖。
青遮此刻的心情也差不多。他多敏锐,三两句话足够他推断出很多东西,听完老宗主和别人的谈话,他几乎顷刻间就意识到了金门宗养了他这么多年、没让人任何人碰他的原因。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青遮是差不多三岁进的金门宗。三岁,按理来说能说话,也能零星地记得些事情,不过他却不一样,哑巴似的,无论怎么戳弄,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记忆什么的更是遑论,所以并不确定是金门宗捡到的自己还是买到的自己。
“不止。”卫含芙轻声,“继续看下去吧。”
白光又散去了,这次似乎是在金门宗的山门外。
“你说要把这个炉鼎给我们?”老宗主警惕地看着脚边安安静静的孩子,“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披着黑红色斗篷的人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这是、我姐姐捡来的,我姐姐、我姐姐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自然不能带着一个炉鼎小孩儿到处走,这附近唯一一家宗门就是你们了,收下他吧。”
一听见不要钱,老宗主立刻眉开眼笑,“这孩子多大?”
“……应该是三岁。”
“没被刻过奴印吧?”
“……三岁、怎么刻奴印?”
也是也是。老宗主又问了些事情,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乐呵呵地牵着孩子进去了。
斗篷人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舍和留恋,良久,才转过身离开。
但这次的白光却没有随着老宗主的消失而出现,场景依旧在继续。金门宗坐落的地方高陡,台阶也修得又窄又小,青遮站在最高层的台阶,看着斗篷人朝他走过来,然后略过他,准备下山。
忽然,斗篷人停住了。
他站在离青遮两层台阶的位置——很近,隔着不过半个人的距离——回过了头,因为动作太大,斗篷飞扬了一瞬,青遮一下子窥见了斗篷里一抹红得鲜艳的吊坠。
好像是发冠上的。
青遮凭借多次给褚褐买发冠的经验,认了出来。
怎么感觉,他好像在盯着我看?
虽然整张脸都藏在了斗篷里,但视线却似乎带着炽烈的温度,笔直地望了过来,对他人视线分外敏感的青遮忍不住往后移了半步。
“——”
斗篷人举起了手,朝他伸过来,似乎要喊些什么。
“好了,可以了。”
卫含芙蓦地从他背后伸出手,轻轻一推,居然将斗篷人直接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你的话太多了。”
卫含芙冷冷道。
青遮被卫含芙一把抓住了肩膀,同样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推了出去,“而你,该继续去下一个地方了。”
青遮立刻被白光簇拥着包裹了起来,消失不见。
斗篷人的帽子因为坠落的动作被掀掉了,他疑惑地看着卫含芙,张开了嘴:
“姐、姐?”
“姐姐?”
卫含芙认出了他的口型,嗤笑。
“混小子,叫什么姐姐,应该喊娘亲才对吧。”
下集预告: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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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卫含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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