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对。
但陆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
自打那一年端亲王府满门被屠，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打大燕最年轻的亲王袭爵，他陆凌活阎王的威名响彻天下，便再没有人与他共乘还能如此淡定。
即便是圣上或是太后，有时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可这位三小姐却十分特别，不仅一路兴致勃勃往外看，有时遇到不解之事，甚至还会转头问他两句，似乎真的将他当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这独特的体验让陆凌颇觉新奇。
即便自己已多次见识过她的大胆，可每次再相见，他仍旧会自她身上发现更多的意外和惊喜。
“没有，”他摇了摇头，“本王只是觉得奇怪，你似乎不怕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别说苏灵韵这人本就有点外貌协会，只是隐藏极深，叫人不太看得出来，就算是陆凌的性格与人设，她也觉得比暗藏杀机总喜欢牵连无辜的顾安要强多了。
至少纵观全文，这位端亲王说起来可怖，但却的确只对他真正的仇敌下死手。否则就凭顾安刚刚那副绿茶嘴脸，他还能活？
苏灵韵抬头看去，被眼前这张脸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发自肺腑的赞叹：“王爷容貌绝世，我实在是很难害怕……”
这是苏灵韵第二次如此直白夸赞他的长相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应当是第三次，头一回在宫中见到时，她虽没明说，眼中的欣赏却丝毫未曾遮掩。
正要开口再问，就听苏灵韵又道：“再说，即便您对旁人再狠，也不是针对我的，您能护我周全的，对吧？”
摆在以往听到这种话，陆凌定要嗤之以鼻。
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却诡异地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被她这样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神毫无保留地注视，陆凌罕见的心跳乱了一拍，视线偏移了半分，没去深究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想到自己先前本就已经答应了她，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自然。”
苏灵韵得了保证，确定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穿成这样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出门时她曾特意回屋换了衣裳，也的确仔细收拾过，但外面毕竟下雨，苏灵韵担心太过累赘的装饰会影响行动，因此只穿了一件略显平常的赤色小衫，外头罩着棕色薄纱。
料子当然也算名贵，可比起旁人那满头珠翠珠光宝气肉眼可见的贵气，似乎还是差了点。
陆凌没想到她会担心这个，有些好笑：“与本王同行，你还怕那店中小二看你衣着，捧高踩低不让你进门？
苏灵韵歪了头：“也对。”
一路跟着陆凌行至芸香楼，门口候着的几位简直是点头哈腰将他们迎了进去，又忙不迭地唤来掌柜的亲自接待，让苏灵韵陡然间生出一股荒谬而奇特的狐假虎威之感。
比起刚见到时一枝独秀的外观，芸香楼内显然更加富丽堂皇，看得出这酒楼背后的东家眼光不俗，细节处可见金贵，却又不失雅致。
若是原主到此，只怕还真要生出几分退意。
她本就不太出门社交，又胆小怯懦，虽也是苏家嫡女，却着实没什么太大见识，有时越到大场面越是害怕，越害怕就越躲，以至于生出不少小家子气，人也变得更加不起眼。
可苏灵韵到底不是她。
别说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就算是这罕见的五层小楼，她也只是纯粹好奇地看几眼，便面色平静地随着陆凌登梯而上。
领路的掌柜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的新客，不由有些好奇，毕竟从前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世家公子，便是宫中的娘娘们第一次来见到这么高的楼，也难免要惊叹两句。
但转念再一想这位的身份，也就能够理解了。
圣上赐婚的端亲王妃也许不算什么，可被赐婚之后她居然真的敢嫁，且现下还敢跟端亲王一道来，足可见她定非常人。
掌柜的心中嘀嘀咕咕，却不知此刻的苏灵韵心里其实也正直犯嘀咕。
没电梯，爬楼真累。
还好包厢内早已放了冰鉴，凉意袭来后，人瞬间舒服不少。
直至在桌边坐下，又过了好一会儿，苏灵韵才渐渐觉出点不对来。
奇怪。
人人都说端亲王身子不好，原书中也曾多次写到此人身子破败，脆弱不堪，便是她先前几次所见，他也的确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可此刻爬了这么高的楼，他除了方才有外人时仿佛下一瞬就要累晕过去，现下却已明显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工夫跟她说话：“时候还早，本王叫人先上茶，待再过一会儿，你也可尝尝他家的菜色。”
苏灵韵心中存了疑，却不好轻易去问，只点头应了。
直至小二上茶之后又退出，瘫靠在一旁气息奄奄的陆凌也重新坐直了身子，苏灵韵才几乎确定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书中所写未必尽然。
这位端亲王所谓的旧疾缠身命不久矣，恐怕还真是装的——也对，他若真的命不久矣，又如何能坚持到清君侧的那一天？
苏灵韵没有多嘴，只是想到这人既然不会早死，那自己这身后的靠山不就比先前更稳了些，她顿时大定，就连心情都变得更好了几分。
透过窗户往外看，陆凌所言不假，傍晚的京城在雨幕中的确极美，因为地势高，自然看得也远，苏灵韵甚至能看到几条街之外的苏府，有人正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城中的制高点，倒是个搞监视搞暗杀的好地方。
苏灵韵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就又被丢到了一边，捧着小小的茶盏好奇地抿了一口，刚刚煮好的茶还有些微烫，但也更有股绵柔的口感。
芬芳扑鼻，入口时有些苦，但之后便能尝到悠长的回甘。
苏灵韵不由赞了一声：“好喝。”
这一下午，她被顾安烦得说了一堆话，之后又急急忙忙地出门爬了五楼，早就渴了，此时简直久旱逢甘霖，实在不过瘾，干脆不再纠结于所谓的“品茗”，端着茶盏仰头便一饮而尽。
陆凌坐在她对面看得好笑，随手替她重新斟满，见她再次一口喝完，不由摇头。
“这是二十年前的贡茶，选的是极品芽尖，用了特殊的法子发酵保存，口感更加独特，整个芸香楼也只有这么一点，价值千金，你即便渴得厉害，好歹也品一品味道。”
苏灵韵摆了摆手：“我品了，初尝味苦而回甘，是好茶。”
“味苦？”陆凌却微微一愣。
苏灵韵没在意，边喝边道：“对啊，刚喝时苦，不过之后便能尝出甜味，比我家中的茶好喝。只是我平常喝茶不多，对这些并不是十分了解。”
可此茶原本就以果香出名，后来按照芸香楼独特的发酵手法，那点仅有的苦味也早已被彻底剔除，入口该是绵柔而带着一点瓜果香，之后则是尾韵悠长的清甜。
也正因知晓她平日更爱果茶，他才特意选的这一款。
怎么会苦？
陆凌心中一凛，忙抬手将还要再喝的她止住，自己则拿起面前尚未动过的茶盏尝了尝，猛地皱眉：“这味道不对。”
“怎么不对啊？”苏灵韵轻轻地问了一声，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嗓音都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甜腻。她下意识往冰鉴处又看了一眼，没头没尾地道：“王爷，您有没有觉得这东西根本没用啊？”
陆凌难得慌乱起来，是他大意了。
这些年他自认百毒不侵，又对这天下一切的烈性毒药了如指掌，于是对这些吃食上便少了刻意检查的习惯，再加上芸香楼乃是三皇子的地盘，无论如何都不该出什么问题。
他今日临时起意，来得匆忙，如何能想到对方竟会提前在茶中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若是他先喝倒也罢了，一来可及时分辨，二来无论什么药，其实都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
可现下坏就坏在苏灵韵口渴，一连干了四碗……
来不及多说，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他直接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把脉片刻，倒是松了眉头：“幸好，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
这话说完却又自觉荒唐，他也真是昏了头乱了阵脚，若真是毒药，别说是他，便是蒋炎铭也定能瞬间察觉，又怎可能会让她轻易着了道？
阴沟里翻船！
陆凌上一瞬才缓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刚要松手去拿那茶壶细细检查，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是否有解救之法，刚才还随他动作的苏灵韵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凉快啊？”
“……”陆凌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苏灵韵已经又闷哼了一声，松开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对劲诶，我这是怎么了？”
热浪翻涌，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自体内升腾而上，即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灵韵也不由浑身一激灵。
原书中并没有今日的剧情，原因无他。
当初她在宫宴之上身败名裂，人人都道她早就已经和端亲王有染，太后虽然不喜，但一来怕时间拖久了闹得更难看，二来本就担心王府子嗣，于是只能让他们抓紧大婚。
时间仓促，没几天她便被一抬轿子送进了婚房，自缢死了，当然也就没有发生此刻与端亲王在这芸香楼里喝茶的事。
那股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苏灵韵已经竭力控制，还是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低吟。
她几乎同时抬手捂住嘴，心中则有了成算，哪个乌龟王八蛋，这是给她下了那种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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