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宣了？”
一道轻哑低沉的声音从光与暗的交界处传来，那是一片黑白难辨的混沌，提出疑问的青年完美地藏匿于此。
即便是从林炀这个视角看去，也仅仅是能看清那象牙白的肌肤和高挺的鼻梁，双眼隐于额发，一张纯黑的口罩将大半张脸都遮的密不透风，如果不是那过分挺拔的身躯，旁人甚至都判断不出青年的性别。
“哦，还真是。”
青年将正在激战的游戏划到一边，用某个软件将于霜白的手机界面实时转播出来，被刘海盖住的眼睛慵懒的上下翻看，“果然还是宋兰屿给力！”
他欢呼一声，又把界面切到某个监控，俯视着里面的可伶虫，语气轻蔑而贬低，“余修白这个蠢货还听着监听看监控呢，还不快点去准备准备！”
“你不是都帮他准备好了？急什么。”
林炀双手插兜，已走出一段距离了。
青年悠哉游哉的又打上游戏了，一边扣字指挥团战，一边随口应付：“早结束早享受，你这么说是不想早点回去了？”
他一个技能刚好进场收割完毕，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调笑到：“怎么，你也跟宋兰屿一样，舍不得了？”
被提问的林炀看不到他微微上翘的唇角，只强烈的感觉到一道视线投来，像丛林间蜿蜒的蛇，隐晦而危险。
“当然不，正相反，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回去！”
他眉眼间尽是阴狠，语调沉沉，“我只是不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已。”
发现是同类的蛇无趣的寻找着下一位猎物，意兴阑珊，“安啦，余修白要是这都失败了，那就直接献祭他开辟道路好了。”
“你还挺狠心。”林炀哼笑一声，觉着余修白也是有点值得怜悯，“献祭啊，他怎么那么幸运，居然能打通上界。”
真的好幸运，能将早已崩塌破碎的天梯弥补如新，让停滞于上界的无尽灵气重新回到此世！
这是一具能流芳百世的身体，他如何不算是幸运？
林炀眼中的郁气消散，神思飘回几百年前。
他并不是这一世才来到此方世界的，可具体是什么时候，林炀也不大记得了，他在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就是他从天而降，被路过的王府三公子给丢到了青楼里。
但他还明确的记得，他来自一个人、仙、妖、灵、魔、神六族混战的世界，凡人能凭借修炼而变成任何种族，移山倒海，翻天覆地，无所不能。
那是一个危险又迷人的世界，有无数的机遇、无数的可能，可林炀的资质并不算好，各个方面的资质都不算。他既不能通过简单的修身养性来开悟升仙，也不能狠心的以杀入道成妖堕魔，他始终是一个凡人，即便他的修为在当世已然算得上佼佼，但他仍是个凡人，他依旧怕死。
他隐世避战，从神魔大战躲到妖族入侵，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世间的生灵由死亡迈向新生，又从鲜活走向衰落，没有例外，林炀也是如此。
年华逝去，寿元将尽，躲了一辈子的林炀最终还是被死亡追上了，他久久地凝视着水镜中泛白的发根，干枯萎靡，就像他的暂居地一样，活力被抽干，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他一下下地抚平那些还未生出的皱纹，已然想不出自己还能躲到什么地方。
就这样死去？
他不甘心，更不敢。
他曾经想过去冥府划掉自己的名字，那时只是不愿老去，以为这样便能长生，可真到了冥府，他才发现死亡是那样可怕的事。
灵魂被黄泉之水裹挟，拥挤的、吵闹的，哀嚎着、痛苦着，无法回头的被送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那光也无法入侵的漩涡便是冥府，灵魂在其中被一寸寸的绞碎、打散、整合、重组，于是成了一个新的灵魂，新的灵魂会去哪儿？
林炀不知道，他仅仅是瞟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只那一眼，林炀此生都恐惧起死亡来。
怎会如此呢？
生死轮回居然就是个搅拌蛋液的过程，不论生前如何如何的或显赫或卑贱，在死后，都会被卷入漩涡，灵魂被撕扯，记忆被打乱，别人的喜填了你的哀，你的怒又被拿走作了另一人的乐。
你是我，我是你，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那是真正的死亡。
林炀怕了，他开始尝试各种方法永生，可每种方法都早已有人尝试。
全都没用！
名声会磨灭，传承会断代，信仰会消失，神明会陨落，就连尸体都会被分解吞噬。
林炀只有逃，可如今，却是无路可逃了。
他吸干了一处又一处无人的方界，将土壤都抽丝剥茧，全身的灵力都用来维持生存了，那朵不知何处飘来的蒲公英是他最后的食物，能让他再苟活半旬。
他好好的使用了这半旬的光景，终于跨过了心里的那根线，降临到了一个小村庄，真的很小，仅有一户人。
但林炀还没开始吃，便被逮捕了。
百象乱叠别云意，万法皆一般若空。
他全盛时期也未必打得过的两位新秀，更遑论现在这幅到死不活的形态呢？
那两人倒是公正，见自己还未伤过一人性命，便只是用了一个画地为牢的阵法，将人困死在毫无生命的虚无中。
“为何不直接杀了？”
他听见了那位般若空的疑惑。
“我答案很多，最简单的是因为懒，最可能的是因为他还没害人，最走心的是因为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其他的不想说，你捡一个听吧。”
白衣飘飘，黑纱覆眼的别云意落下最后一笔，用怜悯的眼神恶心林炀。
“你不怕死无非是你无知，你要真去过冥府，你只会比我还疯！”
林炀盯着别云意阴恻恻地说，但他那淬了毒的眼神被般若空挡的严严实实，别云意无动于衷，反而还冲林炀丢了几个饱含灵气的蔬果。
“那你等着吧，我下个月就去黄泉捞人，你且看着我是什么样。”
姿态狂妄，不知好歹，没一点对前辈应有的尊重，但林炀还真就等着看别云意是个什么脾性。
说不定他一出来就开杀。
林炀阴暗地想，不觉得那个煞气冲天的温润公子能比自己好多少。
可他什么也没等到，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此世间再无黑纱白衫，是死的无影无踪。
自杀？他杀？
林炀无暇顾及，他发现世间的人少了好多，他的食物在像空气一样涌动，那个之前怎么也挣脱不开的阵法，也因为施法者的死去而变得毫无效力。
他双脚又切实的踏在肥沃的泥土之上，目之所及力之所至之处，都是他与死亡之间的鸿沟！
林炀一口一口地抿，细嚼慢咽，一支鸢尾，从花蕊饮到花蜜，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没人指责他，此世已不再有人。
“咔哒。”
林炀听见齿轮卡住的声音，被食欲掩盖的双眼逐渐清明，他看见了正在消失的一切。
原来，连世界都会死啊。
他理智上屈服于死亡的威慑，身体却本能的躲藏。
躲在屋中，房屋泯灭了；躲在树后，树木消失了；躲在花下，花朵粉碎了；躲在地缝，大地也弥散了。
他无计可施，像被别云意封印住一般，陪这个世界渐渐死去。
他的眼睛不愿死，大大地睁开，用尽全力将生铭记于心。
所以他看见了，看见了唯一不会死的东西。
深渊……
它既没有活着，当然也不会死去，
它原来就在漩涡的背面，生与死在它身边纠缠，它托举着漩涡，有着无形的力量。
林炀想感谢别云意了，多亏那几个果子，不然他还到不了世界的尽头，生死的彼岸。
没人能在深渊中活着。
这是流传于这片大陆的通识。
林炀现在给它加上一句，
也没人能在深渊中死去。
生死的界限难以模糊，一阵又一阵的罡风劈在林炀毫无防护的、脆弱易碎的身体上，伴随着的还有日月共鸣天地同叹，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林炀无可避免的昏厥过去。
他在深渊中沉沉安睡，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但他醒来了，凡人终究还是不配获得永生。
林炀带着一身深可见骨的伤掉某个庭院中，未着寸缕，为了方便离开，他只好随意披了件衣衫，刚甩掉追兵，就晕在小巷中，挡住了三公子逃学的捷径，一个不爽，便落入风尘了。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林炀觉得还挺神奇。
他还活着，用年轻漂亮的躯体活着，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他不能修炼，不能长生。
这次，他要怎么苟且偷生呢？
答案是自己送上门的。
他覆着眼，肤如冰骨似玉，青丝飘摇，身姿绰约。
倒是与林炀想感谢的人有几分相似。
叫于霜白，名如其人，傲雪凌霜，白璧无瑕。
于霜白大概不知道，在林炀眼里，他整个人是发着光的，真正意义上的发光。
气运深厚，远非一般的世界宠儿可比。
这样的人物，世界怎么舍得他死呢？
不过这倒是林炀看走眼了，于霜白很早就死了，死时才二十四岁，虚的。
没办丧礼，直接就和三公子葬在一起了。
林炀腾出手去看时，还有点认不出那小小的骨架就是威震江湖的于小盟主。
人死后，原来尸体会被分解的这么快？
林炀感觉自己就是没跟着去爬几座山而已，再见时对方却连骨头都破损了。
黯淡无光的、布满泥污的，跟于霜白没一点像的骨头。
死亡真可怕。
他合上棺，想着要怎样才能起死回生。
“你是在盗墓？”
莹润的淡光照在林炀身后，语调懒洋洋的，像被吵醒了。
小剧场：
别云意（客串）：林前辈要是真的想感谢，不妨出世界右转三十多步，我在这里很缺钱。
般若空（客串）：打钱。（递银行卡）
林炀：……sorry，你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于霜白：作为主角的我这章就出场一个名字？还被人挖坟？？？
余修白：为什么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宋兰屿：大家好像是老乡……
明宫栖（客串）：我就说这个地府太直接会吓到人吧！（指指点点）
楼哉（客串）：也还好，都没吓死。
晏子愉（客串）：咱们这儿也是这样式儿的吗？@晏子漫
燕春夜（客串）：报告老大，不知道！
晏子漫（客串）：……不是。
裕丰：我们这里应该也不是吧……想@却不知道@谁。
林渝植：报告老大，请问能把我和白白放一起搅吗？我要大功率，搅的再碎点！
口罩男：sorry，你下下下下下一锅，渣渣都莫得剩的。
应该被@的人：不好意思，我们是人性化的整存整取服务，连记忆也是不会吃掉的哦！
越子淇：那我的前世记忆呢？
应该被@的人：自己忘记的不给予回答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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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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