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无边的梦境中睁开眼,梦里闪过数长看不清的人脸,被吐露出的讥讽如在耳边。它们张开嘴,咧着不怀好意的笑,将他往更深处推。
有风刮过他耳侧,他神色漠然,任由自己继续下坠。
死寂寸寸覆盖整个空间,他跌入一片漆黑,窒息感翻涌而至。可不过睁眼闭眼的时间,那感觉又如同潮水般褪去,仅有喉咙间的灼痛证明方才并非妄想。
“五十岚……唯。”
诡异的,扭曲的沙哑声音在空间中漾开,那声音似是在模仿人类的发声习惯,却在细枝末节处漏出点违和的气音,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漆黑之中,两点猩红占据了陆壬的全部视野。狰狞而惊悚,死寂而怪异。陆壬握紧冰凉的手,半晌才意识到那是乌鸦的眼睛。
“……”
他沉默地与那个生物对峙着。对方身上不可视的气场铺天盖地朝他压下,或许是心理暗示,又或许是这个空间搞的鬼。
肩上忽地一沉,他感受到被称为告死乌的存在朝他投来轻描淡写又重若雷霆的一眼。“唯君,想见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乌鸦注视着他,不紧不慢道,“你能为我带来什么呢?”
“你所追寻的东西,又或者,某些意外之喜。”陆壬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乌鸦发出诡谲的笑声:“哪怕你不配合,那些东西我也可以得到。”随着它话音落下,此间的空气愈发稀薄起来。
乌鸦的注视里并不包含杀意,但同样的,陆壬能明显察觉出乌鸦并未真正将自己放在眼里。棋子是成不了棋手的。如若不将这份轻蔑变为认可,他的下场仍旧不会好到哪去。
陆壬并未自乱阵脚,很快便作出了回应:“可效果终究不一样,没有我的自愿参与你们走不远。”
乌丸莲耶想要什么?这很好回答,永生。毕竟从原作来看,黑衣组织的目的贯穿始终的浮于表面。他身无长处,除了脑袋里的系统外,毫无与如此庞然大物抗衡的底气。甚至连系统都并非他所有,可以说,他完全就是在空手套白狼。
但他不能让乌丸莲耶窥见他的秘密。
要隔绝他人的视线,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这厢陆壬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面,内心思绪纷飞。却听闻乌鸦开口道:“唯君想要得到什么呢?”他抬起头,乌鸦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猩红双瞳像是旋涡,要将他溺毙其中。
撒谎没有用。
“我想活。”于是他轻轻道。
周遭原本维持着低压的空气蓦然一滞,随后掀起狂风,乌鸦飞离了他的肩膀。漆黑羽翼与环境融为一体,好似遮天蔽日。
乌鸦大笑着,似是被这个答复取悦了:“就这样?”它在风暴之中高高在上垂下一眼,恶意满满,玩弄之意几乎摆在明面:“我凭什么答应你呢?”
“我们来打个赌吧。”
狂风下,陆壬的额发凌乱飘散,隐约露出那双烧着股疯劲的琥珀瞳。他缓缓勾起唇角,一字一句向告死鸟写下倨傲而冒犯的战书。
“两年之内,倘若你们无法探明我身中所负秘密,就让我成为代号成员加入组织。”
“就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把它给你。”
“BOSS,你的机会,仅此一次。”
他们隔着风壁遥遥相望,陆壬能感受到窒息一点点攀上他的胸膛,掐住他的咽喉。他在乌鸦阴森森的注视下,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在他再次昏死之前,乌鸦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我期待你的表现。”
无数羽毛洋洋洒洒将他掩埋,轻如飘雪,却也重于泰山。
他自满缸凝胶中猛地坐起身来,急促喘息着。视野模糊之间,映出一道高挑身影。陆壬半眯着眼抬头看去,对上那个男人冰冷的审视目光。
初次与蒙蒂拉的会面对于陆壬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大灾难。从不断下坠的梦境中醒来,迷茫地对上那男人漠然的眼,下一秒他就被拽出了灌满绿色凝胶的“浴缸”,脚下打滑重重摔倒在瓷砖地面上。
肩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陆壬跌坐在地上尚未回神。那厢蒙蒂拉对他的情绪全盘忽视,正拿着数据簿弯腰连接形形色色的电线或管子。
陆壬看看自己方才所处的“浴缸”,又看看蒙蒂拉手里的管子。既视感过于强烈,他毫不费力地联想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相似存在。
“……STEM系统?”
“你连这个也知道?”
正忙活的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事,分出点正常注意力给陆壬。他的眼神让陆壬感到很不舒服。那眼神不像在看人,说是看牲口也不为过。
“琴酒说你知道很多事。Boss,以及我们的目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蒙蒂拉放下手里的管子和数据簿,朝他走来,“五十岚唯,你的确特别。”他掐起陆壬的下颌,翠眸里一派凉薄。
“是托你脑袋里那东西的福吗。”
嘴里说着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陆壬暗暗用指甲掐了掐掌心,没让自己露出半分破绽:“蒙蒂拉,你的工作不就是研究清楚原因么?”
被他暗讽的人不怒反笑,随手摘了鼻梁上的眼睛挂到胸口口袋上,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刻意:“去把自己洗干净,不要弄脏科研组的地板。”
猜对了。陆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蒙蒂拉所指方向走去。在他因疼痛昏死之前,从琴酒口中听闻了负责接收他那人的代号便是蒙蒂拉。
所以不久前的梦,大概也是这家伙和STEM系统搞出来的鬼。
陆壬脱下衣服将自己泡进水池里,一面清洗一面忍不住嘴角抽搐。STEM系统都给组织搞出来了,红方这还怎么玩?不是,你们组织的科技树怎么回事?
水雾氤氲间,陆壬抬手将脑门前的碎发捋向脑后,深深叹了口气。最终结果,他还是卷进来了,甚至选择了黑方。这真是最差劲的处境。
他低头看看肩上显然被处理过的伤口,沉默良久,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珠。留疤反倒更好,因为这可以警告他自己,这就是一时疏忽带来的后果。
洗完身体,他顺便也洗了头发,换好衣服推开门后被人领着前往科研组的实验室。
负责接引他的人是个穿着打扮都很不“科研”的姑娘。黑发中挑染了抹粉,短发紧贴后颈,陆壬甚至看见了她唇珠处银光闪闪的装饰钉。从路上打招呼的人口中得知她叫玛奇,还没有获得自己的代号。
两人来到消毒风淋室门口。玛奇回头淡淡瞥了眼陆壬,开口指挥道:“有手表记得摘掉,记得闭眼。”言罢,她拉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穿过风淋室,纯白的实验室缓缓自眼前铺展开。
最先被注意到的是空间内部惊人过分的整洁程度,各类仪器和试剂摆放整齐严苛,穿着白褂和防护服的人来来往往,不时还能听到自动感应门开闭的微小声音。
紧接着,便是压抑到窒息的沉默。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他甚至难以听到呼吸时的气音。适度的安静或许可以被称为氛围紧张且森严,那眼下这份死寂呢?
人们埋首于自己的工作,好似这世界上除了手里的事务,即便是宇宙爆炸都不会让他们分心一丝一毫。没有人打招呼,也没有人闲聊,陆壬跟在玛奇身后,蓦然被一股压抑的焦急感擒住心神。
这份情绪并非毫无由来,也并非源自他自身。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就像是坐在教室因劳累过度而伸了伸懒腰,却在转眼间对上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后的心惊肉跳。
这是大环境下的压迫。
他们穿过林林总总的器材,来到一扇巨型环状金属门前。玛奇慢吞吞地弯下腰,手指摁在凹槽处的同时将眼睛对准一旁的虹膜识别终端。
几乎占据一面墙的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之后更为宽阔的空间。
“Recognized B-0-0 March.”
“Permission level 5.”
难以形容陆壬见到门后场景时的心情。
数不清的圆柱型培育仓,玻璃外壳折射着天花板上洒下的刺目灯光。一路向后延展,是与天花板接壤的玻璃隔离室。倒不如说,是一间间透明牢房。
目之所及,隔离室中的痛苦与绝望如此鲜明,与之相对的便是外界的麻木冷漠。
他看见肉粉色的人类大脑悬浮在培育仓内,几乎遏制不住那股从胃里翻涌而上的呕吐冲动。玛奇眼疾手快从两人经过的桌子侧边扯了个纸袋,一把兜在陆壬脸上。下一秒,他指尖泛白死死抓着纸袋弯下了腰。
恶心与眩晕感轮番交替,仔细数数他也许久未曾进食,以至于呕出的均是胃液与苦涩胆汁,漫过喉咙带来阵阵灼烧感。
轻微的咋舌声传来,陆壬勉强打起些精神抬眼看向来人。蒙蒂拉拿着资料簿仍是那副倨傲模样,见到如今陆壬的狼狈,更是不加掩饰地显露出鄙夷情绪。
“不像话。”
他从鼻腔里挤出个气音,转身便走,“希望一会儿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不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窒息。”
什么人啊……我被呛死你可就没小白鼠了。陆壬一边吐一边跟着玛奇走,琥珀瞳里是因不适而无法遮掩完全的阴郁和无语。
他努力无视掉周围泡在培养液里的脑子们,虽然在看见STEM系统的瞬间便有所预感,可当真直面这些数据来源的时候,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他以前从未尝试过解剖学,别说实验室实践了,他连相关科普视频都没看过。
走走停停总算来到手术台前,陆壬封好纸袋,接过玛奇递来的湿巾擦擦嘴后按照对方的指示把纸袋丢进医疗垃圾桶。漱过口,他的目光划过桌子上摊开的一系列银光闪闪的刀具,礼貌性地进行了一下吞咽反射。
应该,不至于,上来就**取脑对吧?
现在还没确定他的脑子里有什么,当然是寄主活着更方便些……对吧?
他又忍不住偷瞄身后那些脑子们。
“不用担心,你现在精贵的很。”蒙蒂拉似是意识到了他的担忧,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今天只需要取点神经元构建基础数据。”
……
陆壬沉默地望着他。
显而易见蒙蒂拉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而陆壬只想一拳揍到这男人脸上,然后揪着对方的领子使劲摇晃:“你丫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啊?正常人开颅取神经元啊喂!?”
“以及为了双重保险,还得给你进行一次脑部植入电极。”
陆壬依然沉默以对。
蒙蒂拉察觉到他的抗拒,朝他咧开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后悔了?”“……不。开始吧。”陆壬敛眸暗自做着心理建设,行动上更是干脆利落地翻身躺上了手术台。蒙蒂拉抬手摁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望进他眼底:“放松,你不是要被做成木乃伊。”
“玛奇,准备开始吧。”
“等等,什么?”陆壬猛地抓住台沿,琥珀瞳里的不敢置信几乎要冲出眼眶,“你的意思是,要让玛奇来做?”
“是的,你没听错。”蒙蒂拉波澜不惊地压制住他的动作,看看玛奇那边又低头来给陆壬一个敷衍的笑,“那孩子很有天赋,估计会是这里的下一任主人,你不必担心。”
生理性的呕吐感再度翻涌起来。陆壬面色苍白地闭了闭眼抑制喉咙处的反射,攥着台沿的手又收紧几分。
“五十岚唯,我说,放松。”
指尖传来被挤压的钝痛感,陆壬掀眸看去,对上蒙蒂拉刻薄的脸。玛奇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此时正推着车来到手术台边。女孩轻飘飘垂下一眼,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五十岚唯,十八岁。本次手术会进行全身麻醉,放轻松。你也不想静脉注射时针管断裂吧。”
作为一个从未有过重大病例的人,这是陆壬第一次上手术台,伴随而来的压力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哪怕在经历与死亡擦肩而过后它被减轻了不少。
但眼下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他答应成为特殊的小白鼠才得以从组织手里讨得一分余地。
一个毫无背景随时可以拖去“献身”的普通人,和一个手握组织核心信息的高层干部,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需要这个,他必须往上爬。
陆壬几度深呼吸后,哑着声音开了口:“可以了。”玛奇放下手看向蒙蒂拉,后者翻翻资料簿,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她进行手术。
随着丙泊酚等麻醉药物被注射进身体,陆壬的意识逐渐模糊,玛奇拿过面罩和气管导管等器械上前。
他彻底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像是被无边的深海包裹,他的意识浮浮沉沉,连带着生出种灵魂离体的拉扯感。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外界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尝试着去听,未能恢复完全的听觉也只捕捉到了他自己的名字,多的信息吝啬收集。
他再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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