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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松南山。
绿色的竹林交相掩映,将本就葱郁的松南山勾勒得更为青翠,风吹竹动,树影阴翳,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沿着林中的山路下来。
这走在前头的是个青年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模样,生得面白无须,眉清目秀,步子较快,每一步都将另外一人落在后面。
他身后是个中年男子,肚圆如孕,头大无脖,两条八字眉向眼角耷拉着,嘴角也向下撇着,活脱脱一副戏台上白脸丑角的模样。
丑角一开口便道:“我的好大儿,你可别再起那歪心思,乖乖跟爹逃命去吧!”
没想二人长得毫不相关,却是父子关系。
那儿子怒气冲冲道:“爹!如今国家正陷于危难之中,孩儿怎能不管不顾,只顾自己逃命!要逃你逃吧,我要去参军!”
他爹忙追上脚步,好言相劝道:“那妖和魔历来都是道士和仙人才能降服,我们普通人去了也是送死啊,何苦要去参军啊。你爹我做了这么多年布匹生意,虽然不比祖上风光,可好歹也攒了不少银钱,逃命是绰绰有余啊!”
那青年听见他爹这番话,反倒将眉头一竖,道:“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的人,我们东都才会那么快被攻陷的!”
言罢也不再理会他父亲,两步跨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快马,鞭子一挥就向着山下奔去,惊飞一林雀鸟,扬起一路土尘。
他爹在后面伸着两手追,腿踉跄的跑着,一脸老泪纵横地喊道:“清烈!清烈!咱蓝家不能断了香火啊!我的儿啊!”
可惜蓝清烈已经听不到了,他满脑子都是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满胸口都是壮士赴死的豪情壮志,只待挥手斩屠刀,将妖魔的紫血洒在东都边界。
……
不过用了半日,二十万大军就已悉数调到东都边关,一同来的还有民间自发集结的五万御邪兵。
可是面对二十五万大军,贺裴却全然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二十五万兵里,刨去自发而来的五万民兵,剩下十五万兵全部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五万是兵龄不到半年的新兵蛋子,甚至连方阵都不会走,就被十四王爷派过来送死。
“他们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十四王让他们过来不是送死是什么!”
贺裴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面对着一地伤员的兵团吼了出来。
虽然军中有戒律不可随意讲话,但面对将军的气愤,还是有一个伤兵道:“将军,您别看我受了点小伤,可我还是能够上阵杀敌的,一定将妖魔杀个片甲不留!”
“呵呵,上阵杀敌?”
这是贺裴参军以来第一次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随即隔着软甲用拳头揉了揉自己笑得发酸的面颊,看着下面那失去双腿只能匍匐在地上的伤兵,大声道:“你拿什么杀敌?用手爬过去再用牙咬吗!”
“还有你,你,你,你们!”
被贺裴指到的无不是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耳聋眼瞎的,满脑袋缠着草药的,身上一堆刀伤的,他们看起来浑身肢体不全,站得歪歪咧咧,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倒地。
“……还有你!”
贺裴猛地从军中揪出一个身形过分瘦小的小兵,两下将他黢黑的脸抹了个干净,露出来张女子的脸来。
“……安狸姝?!”
面对着自己童年时的青梅,也就是安右相府上的小女,贺裴两眉一皱,当即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安狸姝面对着来压自己的兵将,当即使出拳打将他们逼退,冲着贺裴喊道:“贺裴你干什么!我是来参军的!我也要保家卫国!你再拦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你个女孩子胡闹什么!”
“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击退妖魔!女子又如何?你不要看不起……”
还未等安狸姝说完,贺裴便一记手刀将她击晕,随后交由旁边的兵将带了下去。
“所有伤兵每人分二十两银子,就此离队!”
如此一来遣去了五万病员,还剩二十万大军,贺裴又将其中过于年老和年幼的遣走,最后挑挑拣拣下来,二十五万大军只剩了十八万。
十八万对二十八,甚至是三十八、四十八万的妖魔。
贺裴垂在腿甲侧的手逐渐握成了拳,如果是十八万装备精良的东都兵团,光是那战马与弓箭,便足以踏平和射穿一切!更别提那小小的妖魔。
可惜这十八万终究是从老弱病残里留出来的散兵,抵不上东都精良的弓骑兵团,要拿他们对付妖魔,无疑于以卵击石。
蓝清烈也在这剩下的大军里。
他兴奋地看着自己所崇拜的少年将军贺裴,骑着战马手握军旗冲大军喊话,虽然不能直接听见将军的声音,不过有站在前面的一整排亲兵传话,也知晓那鼓舞军心的话语。
此时的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入头顶,他终于像书中所写的那些好男儿一样,保家卫国了。
然后就是拼杀。
他跟着大军攻入了妖魔占领的城池,用刀枪与鲜血将那些侵略者驱赶出去,到处都是厮杀,哀嚎,死亡,腥臭。
烈火吞噬着城池,也吞噬着他的双眸,他手中的刀刃不再锋利,他身体的腰背不再挺直,热血从他的唇角流淌,白骨从他的肋间刺出。
终于,他将长枪从最后一个妖魔身上奋力抽出,挥洒的紫血溅满了火光冲天的城墙。
他们胜利了。
十八万对三十四万,他们做到了。
“我守住了……”
蓝清烈双膝一沉,向着东方跪倒在地,随后一头栽进了背后的死人堆里。
无数张或俊美或平凡的脸孔,无数具或年轻或衰老的躯体,连同三十四万妖魔的尸体一起,一同倒在了这人、妖、魔混战的死地。
“父亲……这下,你可以放心逃命了……”
……
火光逐渐褪去,贺裴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猛然睁眼,从一片废墟与死尸中醒了过来。
这里寂静的可怕,一切有如梦幻一场,仿佛之前的喧嚣不过是一片幻象,倒塌的城墙下是压成肉泥的尸饼,再分不出妖和人的区别。
贺裴拖着一身破烂的盔甲站起来,盔甲上满是焦黑与锈红的痕迹。他瘸着腿,在尸堆里行走着,还不时翻动着,期待能有一只手拉住他,说:“将军!救救我!”
可是没有,一切安静得可怕,空气中除了他的脚步声外再无半分声音,他停了脚步,连这最后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寂静的沉默。
原来死亡就是永恒的沉默。
他想大喊,想高呼,想释放,他高举双臂振臂一挥!
我们赢啦!
可是最终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深深地低下头去,跪在尸堆肉泥血海焦炭里,失声痛哭。
十八万老弱病残击退三十四万妖魔,这本该是个令人夸耀千古留名的战绩,可是贺裴无论如何都欣慰不出来。
“还需要更多的兵……更多的兵……”
贺裴跌跌撞撞地从尸堆里爬起来。
他明白就这只是一时的胜利,妖魔二界还有更多的敌军在等待着他,他必须赶紧找道皇上,请皇上派出更多的兵将,否则东都很快就会沦陷!
一连跑死七匹快马,贺裴终于赶到京城,他顾不上自己溃烂的伤口,忙直奔宫中请示皇上,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等待他的竟是人去楼空。
“啊!大家快跑啊!皇上连夜出逃啦!”
“快走啊快走啊!妖魔很快就打进来了”
四处都是尖叫的宫女,贺裴两手抓住一个宫女的肩膀,喝问她道:“你说皇上连夜出逃了?”
宫女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抓着自己,满脸凶恶的问话,她颤抖着身子,口齿不清道:“昨夜……昨夜将军一出征,皇上就同十四王爷还有一干亲信,出逃啦……”说完就吓得昏死过去。
贺裴忙将宫女平放好,两个大步一迈冲进了宫殿。
正殿之内,一切皆空,唯有盏华丽的瓷底宫灯挂在龙椅旁后,书案上干干净净,连用来压奏折的镇尺都不见了。
贺裴哐啷一声整个人连人带甲倒在了地上,一整夜的连续奋战以及长途跋涉在这一瞬间涌上了他的心脏,疲惫感拖累希望在他的脑中一齐幻灭。
他大哭。
“皇上!我们赢了啊!东都是有救的啊!”
一阵冷风刮过殿内,华丽而又实用的宫灯哗的一下熄灭了,只留下无语的寂静,还有贺裴的抽噎。
就在这时,贺裴却在暗处见一抹亮光一闪而过,他瞬间跳了起来,跃至墙角抓住那亮光暴喝一声道:“妖魔休走!”
墙后不见人影,只见个灰嘟嘟的屏风立着,底下露出些光亮,后头则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贺裴心道:“莫非妖魔已经潜入皇宫了?”
他将那抹亮光放在手里一看,竟隐约是串珍珠挂链,上面除了珍珠还穿着玛瑙海石等物,皆用金子莲花扣系了,又用银子做了点缀,看得出来价格不菲。
贺裴心道:“原来是个趁乱摸鱼的小偷,看我这就将你抓住!”
想罢便顺着屏风下的珍珠链子,一把将那屏风推了开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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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末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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