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两个“石狮子”的看守，鹿衔草趁着夜色浓黑溜到了薛府后院。
后院围墙比一般人家的还要高上两头，不过好在鹿衔草这幅身板也比常人高上两头。
他搓搓两手呵在嘴间，给双掌沾了些湿气，又往后退了几步，接着短暂冲刺一个小跳就扒住了墙头，脚尖使劲一蹬便把身子送了上去，又一跨腿便骑在了墙上，随后才两手攀着墙围子，将外面那条腿收了回来，双手一松便落在了地上，发出脚踏的石板的啪声。
薛府后院也静悄悄的，唯有正厢的纸窗里还透着昏蒙蒙的，想来是薛蛮居住的地方。
猫着身子潜到正厢窗下，鹿衔草侧头把耳朵贴在窗边听。
已经到秋末了，院里的蛐蛐都叫不动了，半死不活地在角落里吱吱着，可偏偏这几声吱吱又叫得十分聒噪，没完没了，任鹿衔草听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无奈，鹿衔草只得故技重施，攀着屋檐偷摸爬到了房顶，轻手揭起块厚瓦来，咯唥——里面的暖光一下子从瓦缝里照出来，直映到鹿衔草脸上，将他脸庞映的亮暗分明。
挪了挪两腿跟身子，鹿衔草趴在瓦缝处向内窥，但观里头灯火通明，闻得房中熏香四溢。
手指又将瓦缝撬得大了些，鹿衔草这才得以看见下面正对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从廊抚（拔步床里修的过道）中走出个纤细的婀娜背影，一身白皙如玉的皮肤，只在后脖颈上松松挂着条鹅黄色的绸缎窄带，两个柔嫩如柳的肩头透露出点点嫣红。
这两点嫣红又被鹅黄盖了，原是女子披上了外衣。
鹿衔草趴在屋顶上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一个柔若无骨的美人。
目光正捉着女子行走，忽见她行至屋侧，双手拉开一扇小门，还未说话，里面便窜出个人影，方一露脸便喜道：“娘子！你肯见我了！”
鹿衔草为看得仔细，腮肉都压扁在粗糙冰冷的硬瓦上，才窥清那男子弱冠往上的年纪，身上还穿着件大红的五品公服，腰间挂着个金银装饰的鱼袋，又细观他容貌，倒也中规中矩，眉目清朗，挑不出毛病，只是与少年薛蛮长的颇为相像。
“这绝对是薛蛮吧，薛蛮居然能当官？”
鹿衔草在屋顶上看得瞠目结舌，好悬没摔下去弄出动静来，稳定了手脚这才继续看下去。
薛蛮居然真的没死，而且还过得好好的，看来她对乐乐说的那些话真的起了作用。
屋内女子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推将小门啪的一合，门扇差点没拍在薛蛮的脸上，道：“谁要见你，我要见我的东西。”
门缝里扒出十根手指向两边一分，露出薛蛮一张嬉笑脸孔，“娘子要的东西我哪能忘，我的亲亲娘子，你让我进去好不好啊～”
女子没好气地使劲一推门，便将薛蛮连脑袋带手夹在了门中间，后者委屈哀嚎道：“为了这东西我今天可是跑了八百里呢，娘子你真半点都不心疼我嘛。”
说罢还吸吸鼻子，妄图从眼中挤下几滴泪来。
女子懒得理他，回身就进了拔步床，床上有顶盖遮着，使鹿衔草看不见里面的样子，只见那边薛蛮将小门推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身子一躬，两手端出个木盒往头顶一举，如唱戏般道：“娘子大人请用～”
床里传来一声女子欢快的啐笑声，便有只洁白得可以采莲的手伸出来，轻轻将那木盒推开来，露出里头数朵小巧如耳的粉莲花来。
盒子里怎会有这么小的莲花？
鹿衔草瞪大眼睛仔细瞧去，才见那原来不是什么莲花，而是做成莲花样子的糕点。
花瓣层层分明，连上面细长的脉纹都隐隐透出，外粉内白，中间夹着嫩黄色的花蕊，蕊头点缀着颗颗蜂蜜，在烛火的映照下流闪着迷人的橙金色，便是只看一眼都能闻得见那股香甜，令人不禁回想起牙齿咬在糕点上的那股松糯感，恨不得当场来上一口才好。
女子似将这莲花糕点吃了，发出哝哝的满足之声，“唔唔，京城的东西就是好吃！小蛮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京城玩啊？”
小蛮子？
这名怎么那么像太监？
薛蛮见女子心情好，忙将木盒往床上一放，抬头欢喜道：“娘子随我住在京城不就好了，这莲花饼子天天吃到饱，也不用我一下朝就快马加鞭地带回来了。”
又听女子道：“不要，去了我就看不见爹娘了。”
“那便不住。明日我向皇上请假，带娘子去京城玩可好？”
又听床上木盒关盖之声。
“这莲花糕真好吃，明天我给爹娘送过去，京城去不去再说吧。”
薛蛮哭笑不得，不过也早已熟识了女子的脾气，又见蜡泪凝台，便咳嗽两声道：“嘿嘿，夜已经深了，咱们该休息了～”说罢就蠢蠢欲动往床上爬。
“去你的！”
一只白得发光的脚踢在薛蛮下巴上，直将他踢下床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蹲着，委屈地摸了摸脸道：“两年了，我除了挨踢的时候沾过娘子的脚，其他地方别说碰了，见都没见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可怜的丈夫，呜呜呜，我要一头撞死……”
鹿衔草趴在房顶上险些笑出声来，身子一抖好悬弄掉瓦片，亏她反应灵敏用手按住了。
许是薛蛮那副样子实在可怜，床里传来女子的声音道：“好啦好啦，今天就破例允许你睡我旁边，只许睡觉，仅此一次哦。”
薛蛮忙欢喜起来，正要应声，去听房顶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瓦片掉落声，紧接着一个八尺高的壮汉就从房顶的破洞上掉了下来。
鹿衔草：你们家这房子做的偷工减料。
“啊——”
女子被吓得一声惊叫，薛蛮忙抡起床边沉重的纯铜尖角烛台，跨步用身子挡在床口处，抖着两腿挥起烛台指向地上的鹿衔草喝道：“哪，哪里来的胆大毛贼，还不速速离去！否则定叫家丁将你生擒，扭送到官府坐牢去！”
鹿衔草尴尬地站在人家的屋内，脚下还踩着一堆破瓦，稍微一动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惊得薛蛮娘子尖叫连连。
“其实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路过……”
鹿衔草苍白地为自己辩解，可惜越描越黑，人家房顶的大洞还在那里开着呢，呼呼地往里灌风。
“无忧！抓贼！”
薛蛮可不给鹿衔草辩解的机会，直接就开始扯着嗓子摇人。
鹿衔草赶忙纵身一跃，飞出破洞就开始破。
笑话，她想走什么人能留住她。
大步腾飞，鹿衔草两下就到了围墙处，正要翻上去，抬头却见月光皎洁下，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立在墙头，一双玉手垂在身侧如月下白蝶，笑道：“薛府岂是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眼见那熟悉的面孔，鹿衔草心中一惊，张口喊道：“乐乐！”
还未想明白，却见乐乐已经飞身向她袭来，双手上下翻动，如月下舞蝶般打出数十掌，惊得鹿衔草慌忙扭头逃窜，边窜边道：“你怎么还会似水柔情掌啊！”
如果他会似水柔情掌，那他就应该是进宫后的郸求芳。可郸求芳既然还在，那为什么爹娘和薛家还好好的，这跟记忆对不上啊！
鹿衔草的脑子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据着，脚下步伐也凌乱不已，方逃至后院的假山，脚还没瞪到山上便被乐乐一掌拍在了后心上。
“砰！”
鹿衔草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冰凉感顺着背后的石板从脊柱一节一节爬上来，像是美人手中拿的剔骨刀一样，横刀冷进，剜到鹿衔草的心间。
郸求芳的似水柔情掌能将人的五脏六腑皆化成水，她分明比谁都清楚。
难道就这样死了吗，和妖皇的游戏又输了吗……
正这样绝望想着，眼帘里倒着出现一张脸，眉目阔淡，却带着几分不解的神色，“什么似水柔情掌，这是棉麻掌，可以让你倒下一个时辰。还有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小名叫乐乐？”
不是似水柔情掌？他真的没有成为郸求芳！
鹿衔草半躺在地上，腿还搁在假山上，只觉得上面的嶙峋怪石十分硌得慌，可浑身都被麻痹了，半点也动不了，只有嘴巴还能开口说话，便胡诌道：“乐乐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像谁？”
这招骗骗愚笨的老头还行，到乐乐这里可就没用了，他一双指骨清白的手抬在鹿衔草下颌，修剪光滑的指甲嵌到颌肉里，眼眸平淡，语气不温不火，“我看你倒是有几分眼熟，像是薛府的小偷，等下少爷来了便将你送至官府。”
鹿衔草心里暗叫一声好苦，又没法动弹，眼珠子乱瞟正见薛蛮提着灯笼从远处追来了，连忙在心里想着办法脱身。
乐乐的棉麻掌虽不会要人性命，却也让人无法动弹，若要逃离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让乐乐亲自来解，可乐乐怎会为小偷解掌呢？
想到此处鹿衔草叹息一声，双眸故作深沉地望向乐乐道：
“其实，我是你娘。”
乐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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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泡影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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