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温余的背后,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上温余的肩膀,目光却没有离开场内的战况。
他的眼中也是与寻常围观人群一般的趣味。
“不是怕,是觉得冷。”温余又道,“很冷。”
尚卿当然知道她说的“冷”是什么意思,他笑了一声:“这就觉得冷了,你接着看。”
场中央,原本爬在柱子上躲避黑豹的男人因为体力不支渐渐从上面滑下来,在下等候多时的黑豹早已口水直流,都在下方汪成了一小片。
男人不断尖叫着,黑豹似乎更加兴奋了,而周边围观的众人比那黑豹还要兴奋,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黑豹将那人撕碎。
最后,那男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重重摔到了地上,顷刻间便被黑豹扑倒。
“不行,他会被吃了的。”温余向上前去阻止,但却被尚卿制住双手,让她无法动弹。
“你救不了他的,没有人救得了他。”尚卿依旧带着笑意。
温余转过头,“你不是可以吗?楼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权势,但没有一个人去救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为什么没有人去救?”
尚卿却是挑了挑眉:“你以为他取悦的是谁?”
“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很无聊都很累,公务繁忙、家中妻妾还有很多东西都让他们觉得烦闷,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放松,可以被拿来取乐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可以。”
尚卿说得既轻松又随意,让温余不禁怀疑他是否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温余回头看向尚卿。
“之前不是,人总是会变的,被周围的环境改变。”
“贺扶不是,对吗?”温余直直看着尚卿。
尚卿脸上的笑滞了一下,“重要吗?”
“重要,因为他能证明你刚刚说的是错的,举世皆浊我独清,在于人自己。”温余甩开尚卿的手,拨开人群想要冲上去。
这样的地方不该存在,这样的娱乐活动也不该建立在他人的生命之上!
可是她刚刚碰到栏杆就见满脸是血的男人趴在了栏杆旁,在看到她是似乎出现了一丝希望。他双目通红,瞪大了眼睛对温余道:“救我救救我。”
没一个字出来时还喷出些血丝,还有不少喷到了温余手上。
“你……”
温余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那黑豹注意到了男人,直接扑上来,一口咬住了男人的下半身,牙齿嵌入腰间,周围的人们都发出一句喝彩。
“救救我啊……救救我……”男人继续叫着,目眦尽裂。
温余想帮忙,四处看着可以进入牢笼的办法。可这围栏都是用最坚硬的铁器制造,单单凭借一人的力气又如何能寻到破开的法子?
她只能站在栏杆外,看着那对自己满怀希冀的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渐冰冷,呆滞,木然,失去生机。
利齿噗呲一声穿透了他的胸膛,男人发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声怒吼。
在场众人哑然片刻后爆发出无数的呐喊。
“好啊,太好了!”
温余上前拉住叫得最欢的男人,问他:“为什么好?他死了为什么好?”
面对温余的质问,男人吞了吞口水:“当然是有钱拿啊,我压的紫。”
“钱就能让你为一条命逝去而喝彩吗?!”温余努力地喘着气,看向男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晶莹。
男人似乎也觉得不对,但他还是道:“我妻女也是命,有了这些钱她们能过得更好,不受苦不受冻,而且他是且末人,是俘虏,早晚都该死的。他死能让我们有钱拿,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男人甩开了温余的手,转身离开。
之后,温余又拉住了更多,每一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话。只有一位双手颤抖的妇人在面对温余的质问时留下了泪,她哭道:“我儿子病了,病得很重,我没有钱去带他看大夫,没有钱买药。我是听有人说这里可以下注,几乎只要下注就能得到钱,所以我才来的。我只是想救救我儿子啊!若是能救我儿子,就算今天死在这里的人是我,我也愿意啊!”
妇人说得声泪俱下,温余却渐渐松开了抓着她衣襟的手。
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温余感到被后伸来一只手。
她飞快地转过身,握住尚卿的手腕,他道:“看到了吧,就是这样的。”
温余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才踉跄地走到铁栏旁。沙地上是那个男人的残肢,骨血与沙子融在一起,她不知道这沙地中埋了多少无名的骨血。
但在沙土之中,她忽得看到一点晶莹,好在那地方离得不远,温余伸手去挖开沙土,只见一只被毁得不成样子的长命锁。
“这是……”温余将那东西擦了擦。长命锁上的花纹古拙而神秘,不似左晋会刻的。
她猜测,这长命锁的主人应该是且末的一位父亲,这东西应该是他要送给自己儿女的。
“堂兄?”尚熙的声音响起,原本在看温余的尚卿转过头。
“许久不见。”一句十分随意的寒暄,仿佛只是为了应付。
尚熙目光落在了温余身上,“她趴在那儿做什么?脏死了。”
见她要上前,尚卿拦住了她。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宋衫后,尚卿将她拉到了别处。
“你为何带她来这儿?”
尚熙诶了一声,“不可以吗?这里很好玩,刚刚那黑豹又大又威猛,我很喜欢。她要做我的朋友,那她也得喜欢。”
尚卿笑了一声:“还真是霸道。对了,圣阳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尚熙点了点头,“当然,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
见尚卿神色奇怪,她狐疑道:“你要做什么?”
“她和圣阳有些旧识,我这些日子又抽不开身,所以劳烦你带她去看看圣阳。”尚卿似乎是为了印证“劳烦”这两个字,从怀中拿出一块亮色的宝石递给尚熙。
尚熙接过,随意掂了掂,“这东西我又不是没有!再说了,母后肯定会带她去的,你劳烦我也没用,我还要和衫儿玩呢!”
说罢,尚熙将宝石往尚卿手心一放,转身回到宋衫身边,向她展示自己赢来的财宝,“衫儿,你看我厉不厉害?我要用这些给你买好多东西,你想要什么?珠宝还是衣裳?”
宋衫收回放在温余身上的目光,“不用,你自己拿着吧。”
尚熙不依不饶道:“诶呀,就说几句嘛!那我可随意给你准备了,你可不许不收啊!”
到了离开的时候,尚熙见温余还是趴在栏杆边,便喊道:“快走了,真磨蹭。”
温余扶着栏杆站起身,双眼有些发晕。
等她模模糊糊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她躺在床上,但一闭上眼白日的那副血腥场面便会出现在她眼前,好不容易睡着,竟是在梦中变成了今日的那男子。
她被困在牢笼之中,周围是狂热的看客,面前是饥肠辘辘的黑豹。她无能为力,就算是求救也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盼望着她被黑豹撕碎。
无助与委屈席卷了她周身,她被惊醒,窗外还是无尽的夜色。
哐的一声,一只银色的小锁从她怀中掉落。
她拿起那只银锁,重重地叹了口气。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飞快地穿好鞋子下床,来到门前门却被来人轻轻推开。
温余正要伸手扼住来人的脖子便听那人道:“温姑娘,是我。”
宋衫?
温余收回手,“你来做什么?”
宋衫带着毫无破绽的微笑将一个小香囊放在温余手中,“白日见你被吓到了,担心你会睡不好,所以就拿了安神的香囊给你送来。”
温余将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很熟悉的味道,但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多谢。”
宋衫笑道:“无事,这东西还是安成王送到我府上的呢,我用过,还不错,你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温余点头再一次道谢,宋衫转身要走,却忽然回头提醒道:“不过这香囊里的药材放得有些多,温姑娘可以拿出一些,否则会有些晕眩,四肢无力,莫要伤了温姑娘的神。”
说罢,宋衫转身离去,温余站在原地面上的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她总觉得宋衫有些奇怪,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
安成王府……
温余忽然想起,明日安成王便要准备圣阳的丧礼了。
……
次日一早,皇后便派人来叫温余起床去参加安成王府的丧礼。
圣阳是皇室之人,丧礼定也是费了十二分的精力,堂中的一切都显得庄严又肃穆,人人都站在堂中,还有不少人站在安成王身边安慰着他。
温余站在皇后身边看着堂中来来往往的众人,每个人都说着安慰、可惜之类的话,但每个人看向安成王的目光中却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在安成王自己的府上,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杀了,这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别说驰骋疆场多年的安成王了。
在一众黑白衣衫之间,温余看到了宋衫,她是跟着她的父亲来的,儒雅非常的歌阳侯冲安成王道了声节哀。
温余正看着他们,却发现了宋衫投向自己的目光。
昨天的香囊?
温余轻轻垂眸,良久开口道:“娘娘,我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温余笑着点点头:“去吧,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记得按时回来。”
温余点头,“是。”
在皇后温柔的注视中,温余从侧门出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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