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夜,莹润的水滴倒映着九重宫阙里掩映交错的琉璃瓦的波光,一刹晶亮,一刹明灭。
名利浮华如烟云过眼,世事浮沉如雨落尘缘。
江映华被拘在母亲的宫里百无聊赖,思及前朝政事更是没来由的烦躁。
寂静的雨夜里,唯有丝丝风声,淅沥雨声入耳,让人难得的有了几分恬淡之感。
江映华像个小猫儿一样的,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裹着一身柔软的罗裙,香肩半露,蜷缩在花窗前发呆。
也不知那个书呆子今日午后被赏赐了怎样的惩罚?
一计方休,要赶紧想出下一计策才好,报仇要趁早。
左右脑子里烦乱的愁思挥之不去。出将入相的考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整人是现在唯一的快慰了,颜皖知,要怪就怪我们认识的不是时候,而你偏要招惹我。若是放在从前,我很欣赏你这样板正的士子文人的。
江映华如是想着,随口唤了宫人问:“今日陛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殿下指什么?婢子并未见陛下宫中有人过来。”
她随手捡了个通红的沙果丢进了小婢女的怀中,懒洋洋道:“知道了,下去吧。”
江映华自五岁由长姐亲自带在身旁教导,陛下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
长姐最是厌恶人不守规矩,迟到、早退,行止失礼,轻则挨板子,重则罚跪禁闭。
若是敢在正事上中途溜号儿,那和作死也无甚区别。
那糕点里的绿豆粉足以让人出尽洋相,议事途中走又走不得,忍还忍不住,按理说,怎么着也不会善了才对。
想到颜皖知一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被长姐发难,江映华畅快的同时,竟也觉得自己有些太黑心了。
翌日晨起,难得的,无人来搅这一夜好梦,让人睡到了自然醒。
惺忪的睡眼朦胧,瞧着窗外仍旧烟波渺渺,雨雾空蒙。怪不得,昨夜睡得如此安稳。风吹雨落打芭蕉,这声音很适合休憩。
江映华正陶醉在景致中出神,小内侍匆匆进殿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慌乱。
“何事,毛毛躁躁的?” 江映华理了理衣衫,从卧榻上起身,朝着妆台走去。
“殿下,陛下急召您前去。”
本以为今日落雨,长姐好心饶了自己,没料到只是省了早朝,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知道了,吾更衣梳洗后便去。”
江映华转头冲着殿外侍立多时的宫人们招招手,婢女们鱼贯而入。
小内侍固执地立在那儿不肯走。
“还有何事?”江映华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身后。
“奴斗胆,望殿下快些,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入殿的,恕奴多嘴,陛下的神色不大好。”小内侍颤抖着声音回话。
江映华腹诽,既如此,却无人知会我,那我起迟了也不算过错,长姐的脾气是愈发大了。
匆匆穿好衣服,江映华跟着内侍前往了陛下的书房。
进门瞧见颜皖知的位置上换了个老头子,江映华心下纳闷儿,这是罚的告了假不成?
没来由的,她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深觉少了个怄气逗闷子的玩伴儿一样。
而且瞧着长姐云淡风轻的,和平日也没什么不同嘛。这传旨的小太监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时近正午,朝事议得差不多,陛下遣散了随侍的臣工。
江映华殷勤的端了杯茶给姐姐奉上,开口道:“陛下,今日怎不见颜承旨?”
江镜澈垂眸抿了口茶,道:“昨日人好好的,突然起了一身红疹子,高热不退晕厥在了殿上,朕放了她的假。怎么,你倒是关心她?”
“没有,臣妹就是看见对面换了人,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颜承旨看上去身子是单薄了些。”
江映华心中纳闷儿,不过是些绿豆粉而已,难不成他吃不得绿豆?这症状好似是用了与自身相克的食物一般。若真如此,希望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毕竟人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嘛。
母亲昨夜已经给了自己出入宫禁的自由,一会儿陛下开口放人,就带些补药去她府上瞧瞧好了。
她自顾自的盘算,并未注意到上首的人早已变了脸色,一双结冰的凤眸打量她许久了。
江镜澈起身走到殿外,和宫人耳语了些什么,转头吩咐道:“华儿,你过来。”
江映华迷迷糊糊就跟了出去,眼下这个时辰,长姐不去用膳,还有何事找自己?
陛下将人直接带到了寝殿,一脚踏进殿门,看见殿内摆放的物什,江映华瞬间石化在当场,再不肯往前一步。
陛下冷笑一声道:“怎么,昭王这是太久没见这些,规矩都抛诸脑后忘了个干净?”
江映华垂眸盯着地板的青砖,双手缩在衣袖里紧紧攥着,脑海里快速搜罗着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惹得长姐大动肝火。
要说这眼前的物件也无甚稀奇,不过是一条长凳和一根藤条罢了。
江映华从小到大,可没少被这两样东西照拂。
可自从父亲去世,长姐忙得不可开交,就再没顾上修理自己了。
“磨蹭?皮不想要了?”陛下随手拎起跟藤条在手里把玩。
江映华闻言紧走两步,颔首跪在她脚边,怯怯道:“长姐息怒,臣妹,臣妹何处错了,求您赐教,臣改就是了。”
“朕正要教你,少废话,趴过去,去衣。”陛下负手在她身前踱步。
“臣,臣不是小孩子了,您,您如今已是九五至尊,怎可如此?”
“哦?华儿是觉得朕心慈手软了?那传杖如何?”陛下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她,幽幽开口。
江映华心知这是逃不过了,眼一闭心一横,伏在长凳上,褪去外衣,嘴巴直接咬上了自己的胳膊。
等了半晌,并未见陛下有什么动静。江映华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抬眼望过去,对上长姐眼神的刹那,羞得满脸通红。
“你还知道羞?用下作伎俩作践人的时候怎不见你惭愧?”说罢,扬手就是一记裹挟着狠厉风声的藤鞭砸落,痛的小人儿五官尽数扭曲在一处。
“朝议之时插科打诨,走神偷懒的时候怎不见你惭愧?”不待人回应,陛下抬手又砸下一记。
“明知朕寄厚望予你,故意扮蠢,欺君罔上,不务正业的时候怎不见你惭愧?”陛下越说越气,藤条如雨点一般密集的落下。
此刻江映华的脸上泪珠涟涟,和外面哗哗的雨声好不相宜,真是非常的应景。亏得方才自己还在惦记那个告状的小人,江映华觉得自己心太软,下手还是轻了,简直愚不可及。
前些日子才挨了母亲的捶楚,如今新伤叠旧伤,江映华委实遭不住,呜咽着开口求饶。
“你记清楚,朕身边的人,不准擅动。”陛下沉声教训。
“是,臣谨记,绝不再犯。” 江映华颤声回道。
“正事想得如何?入朝从侍中做起你可愿意?”陛下停了手,出言问道。
江映华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折腾一个小官挨了教训,此人在长姐心里的份量还真是不一般。既然动不得,惹不起躲得起,离人远些,离长姐和母亲远些,日子还能好过些。侍中日日在长姐跟前,她实在受不起如此垂爱。
“陛下,臣年幼,才疏学浅,不通政务。三省琐事繁杂,非一时半刻所能熟稔。臣自问并无可堪相位的学识才干。国朝将官青黄不接,臣或可一试。”
陛下丢了手中的武器,沉默几息,冷声开口:
“有心做事,便会千方百计谋方法;存心推拒,才会脱口而出皆借口。以你的身份才识,只要愿意,这两条路皆是通途。年龄和阅历只是短板,而非阻碍。颜卿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料理朝事,并不比老臣逊色。华儿,你可否懂事些?”
“臣没有颜学士的能耐,您既得了良才佐政,求陛下开恩,准臣入军中历练。”江映华费力的抬起痛得苍白的小脸儿,哽咽着望向长姐。
陛下转头又捡回了丢掉的藤条,道:“朕看你是铁了心想跑。”
“臣所言皆自肺腑,决断权在您。陛下,饶命。”江映华见状身子连着打了几个哆嗦。
“未得旨意不准再缺席朝参,滚出去。”
瞧着她一脸可怜,委曲求全的模样,陛下终究心软放过了她。
踉跄着回宫的路上,江映华打定主意,自己从不吃亏,连栽了两次跟头都和颜皖知脱不开干系,早晚有一日,要人拿命来偿。
在滂沱大雨里走着走着,见四下无人,江映华倚着殿外的柱子苦笑出声,喃喃道:其实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想恨你,谁让你总是搅和在里面。
颜皖知,你就是长姐逼我就范的刽子手。你这么锋利的刀攥在她手上,我好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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