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是从一早开始的。
白芷还是照例住在瑞奴屋子里,破天荒的,还未起床,数名奴仆鱼贯而入,布桌摆盘。白芷全给撵了出去,淳于九畹扣门问:“准备好了吗?”白芷说:“好了!”他才大摇大摆的跨进来。束发正裳,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刚落座,门外跑进来的小媚,风尘仆仆的冲到屋里,夺了重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抹了嘴,大嚷道:“殿下,不好了!”
九畹伸手将桌上的茶水推到她面前,道:“慢点喝,不急,有什么事你说吧。”
小媚双手一撑桌子,发簪上的大团兔子绒毛扑闪扑闪:“京兆尹、二皇子还有吴丞相,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把王府围了!”
淳于九畹眉间瞬变寒霜,一屋子伺候的佣人们一个个更是如遭雷击,面面相觑。
淳于九畹行云流水般的从座位上站起。
“九畹……”白芷脱口而出,即便她非局内人,却也知道这阵仗非同寻常,一看就是会有非常之举。
小媚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殿下、他们为什么敢包围王府……”“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九畹的嘴唇抿成一条灰色直线,轻轻摇头。
室内一时陷入可怕的沉寂。
檐角上青玉铃铛碰撞,当——当——好似时光的利爪,抓挠在人心上。
连无关紧要的白芷都坐立难安起来。
淳于九畹目光一横,灵光闪过,抬抬手:“你们先出去。”
白芷站起身。
淳于九畹看着她:“你先留下。”
不明所以的小媚原地踟蹰两步,淳于九畹一记眼神示意,小媚不耐烦的瞪了白芷眼,退身关门。
白芷还萦绕在眼神的氛围里,自嘲笑:“看来她很不喜欢我哪。”
“别在意她,小孩脾气,”淳于九畹随口掠过小媚,眼神如网,绵绵望向白芷,那神色中,有担忧、有期盼、有渴念,及莫名情绪,诸般汇聚,百感交集。陷在其中的白芷避无可避,只能强行扭过去。
屋子里一时极静,闲出来的耳朵隐约听见外面有纷杂脚步声惊呼声。
“白芷,”淳于九畹双手搭上她的肩,强行让她看着自己:“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白芷愕然。
她一草民,如何在这权力斗争中助力一名皇子?
京兆尹、二皇子、吴紫。这三人,一人是京畿所在地行政长官,官职为正四品上;一人是当今天子的第二个孩子,大巽国与淳于九畹并列的皇位后继人之一。而这二人对于久居边缘地带的白芷而言,都是过耳闻说,无挂于心,唯独这最后一位丞相吴紫,世上谁人不谈之色变,且其功过是非,是注定要载入史册之人。
吴紫未曾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就像是横空天降的星辰,一下打破利益捆绑的上层家族紧箍的阶级堡垒,才华耀眼的呈现到世人面前,不得不引人追随。
吴紫十七岁考进士,二十当侍中,二十四提拔学士,二十八岁擢升宰相。跃升至快,史无前例。
传言吴紫入幕宰相后,上至亲王下至同窗,车如流水马如龙登门庆贺,其中就有两位进士,前者有财,后者有才,他将前者邀入内幕,后者置于外间。在崇读书轻钱财的民风中引起哗然。
吴紫答道,钱是世间最明快剔透的东西。它只会与聪明人为伍,而不是所谓的时事,时事也是事在人为,多少人从出生就在别人指定的规矩中生存,可这规矩是对是错,总得有个评判标准。标准不是人言,而是现实的物质。所以,哪怕上层人家的子弟好吃懒做无事生非,却就是可以过得比普通人好,除了先辈们的积攒,总有他们的过人之处,比如说,站在父母亲的教诲上再看这个世界,总能看得比常人更远,随之而来的金钱也是顺理成章的。可要是这世界一味地向高处迸进,旷日持久,底层人就会越过越差。而他这个丞相做得意义,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维持这个平衡。平衡不是口上言说,他也不是彻彻底底的文人来文诛笔伐。他能抓住的就是钱,所以,从今往后,他为人处世,都要向钱看齐。
钱这东西非常有意思,用得好它时,它就是西方如来;用不好它时,顷刻间化身地狱罗刹。什么尔虞我诈,什么声张虚实,官场上一套接一套的连环套,无不在金钱面前**到连伪装都别扭几分——要利用,好,拿钱来。请打清算,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干净利落。
传说这番话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圣上颇为得意的微笑。
果然,混迹官场数十年后,昔日的狂妄小儿不负众望,成为一代贪赃枉法的大佞臣,专挖皇帝墙角。世人说起当初名耀一时的吴丞相来,无不无语凝噎。
而今,吴丞相来兴师问罪。浩浩荡荡一行人,不知他是主使,还是顺势。
一朝即令堂堂王府飘摇在风雨中。
而淳于九畹在危急关头想出来的应急之策确实是有效的——他告诉白芷,曾在桥上见过她易容成张大人的样子。白芷在京畿经历这些事的时日,淳于九畹派人调查过,真的张大人已经被抓住,他对于跳河逃脱的事坚决否认,也进一步确凿了淳于九畹的所见。
江湖儿女,练得一手保命求财的绝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如今,这一特技,能帮助淳于九畹暂时逃过一劫。
白芷不解道:“可是,瑞奴的死是众所皆知的,我突然来一出死而复生,会不会太诡异?”
淳于九畹微微一笑,眼角上扬,挤出细腻而妥协的浅浅眼纹:“谁说瑞奴死了?府中人,可没人传过这话哦。”
白芷顿悟,思及初回府淳于九畹召集众人那出,心下震惊淳于九畹埋线之深,情绪上不由得更钦服几分。屋外有脚步声愈近,二人没时间再吐露闲话,白芷刚转身踏足侧卧,哐当一声——正门被推开。
打从一壁日光中闪出一个深蓝缎袍的男子。
淳于九畹微微侧身遮蔽白芷身影,张臂广袖如矫鹰振翅,紧紧护住身后的她。
白芷挑起珠帘,在珠玉碰撞声响中闪离。
“吴丞相,所为何事,如此匆忙来本宫府中?”淳于九畹收袖垂落腰际,目光定定的收住吴紫。
吴紫视线追随白芷不见,两步进屋,兜身坐在椅子中。眉间蕴有暗色,言辞冷淡:“我义子死亡之事,京兆尹大人说今天能给个解释。”
说话间,紧随其后步入一名二十上下的少年,眉宇间与淳于九畹有几分相似,比之淳于九畹的冷峻沉寂更年幼、更浅薄些,若淳于九畹是世间不得一见的绝景深渊,那这少年就仿若天上太阳,华丽耀眼得所有人都为之欢喜。衣着也骚气的要命,轻薄砂质的绯红底色刺绣片片枫叶。不容置疑,这就是二皇子淳于泽了,他开心的张开双臂,口中嚷嚷着:“哥!小好久不见,人家真是想死你啦!”像章鱼缠上淳于九畹,淳于九畹先就有准备,伸出手指,动作流畅的嫌弃的点上淳于泽额头。
“好好说话。”淳于九畹皱眉道。
淳于泽像被定身符定在原地。
“哥~”淳于泽拖长尾音撒娇的喊上一声。
淳于九畹露出头痛的表情。
最后进来的京兆尹上官敞识趣的抱着手,看场中三人的互动,嘴角浮着自以为不知的冷嘲。淳于九畹视线越过京兆尹,清晰可见院落中站着一个方块队的衙役,各个批装带甲,表情严峻,不同于房屋中的其乐融融,平日里时时经过的下人们已不见影踪。
“小媚,上点茶水点心。”淳于九畹退身做回椅子,与吴紫并列。
屋外并没有咋咋呼呼的小媚影踪。
府中人都被控制住了。
淳于九畹心中已知二三,视线端端的平视向上官敞。
气氛立即沉寂下来,无人说话,上官敞不得不开口道:“殿下,此次前来,是为青白寺的案子,请您去京兆府调查。”
淳于九畹挑眉:“听你意思,我像是罪犯了。”
“场中之人就您与白芷姑娘,上次在白水寺记述口供,白芷姑娘说梅生公子死时她被你遮住了眼睛,贵府的瑞奴姑娘也死于现场,口中含的半块玉珏上雕刻有螭龙,不是普通人敢持有的,条条线索都指向你,微臣也是为上报,今天也是为让梅生公子的父亲吴丞相知道真相,烦请殿下配合。”
淳于九畹闻言顿一顿,微微歪着头,有些无奈的笑道:“京兆尹大人,你调查这么久时日,逼供完白姑娘又来逼供本宫,那你做完你的工作了吗?”
京兆尹站立拱手:“下官一直都在竭心尽力的做周全,不知殿下所指的何事?”
“刺客调查到是谁了吗?”
京兆尹笃定道:“据那晚打更的人说,是见到破宅中有人走动说话,因为害怕没敢靠近,但是有多加留意,那宅院的火亮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大批人退出宅子,往城西方向而去,京畿西边是大多是贵人居住,”京兆尹敛低眼眉,“包括您这王府。”
“听你意思,莫非那批歹人与我也有关?”
“打更的、街坊、京中游散人员……能查的我们京兆尹都查了,为避免万一,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这边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查一下王府了。”
“所有证据?”淳于九畹嘴角勾起一抹笑纹:“你好大的胆子,敢搜查本宫?”
京兆尹站在门口,丝毫不以为杵,眼珠子若有意趣的转向淳于泽:“下官自然没有这个胆子,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淳于九畹依循望向淳于泽,正坐在桌旁一副置身事外、塞得满口糕点的家伙一下成为中心聚焦点,淳于泽表情先是疑惑,紧跟着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枚令牌,起身走两步递给淳于九畹:“哥,这是我母妃的意思,听说父皇知道牵扯到你,大为火光,我母妃为平息龙怒,也为了给你快点洗刷冤屈,故而托父皇拿出此搜查令,早早的结束掉这件事,这也是派我来的目的。”
淳于九畹看着黑底红字、造型古朴的搜查令,眸中有情绪沉下,语气冷硬道:“看来你母妃真用心良苦。”
淳于泽闻言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对啊,我母妃是极善良的人。”
伪善罢了。
淳于九畹何尝不明白,这是在悬崖边上被推倒一把!
可他又岂甘束手就擒之人。
“所有证据?”淳于九畹道:“若是真凭实证,但查无妨,可我问的是你京兆尹大人,真确定所有证据都指向我?”
京兆尹一愣,久经官场的他,岂看不出淳于九畹笃定的非比寻常,即便是在而今天子、贵妃乃至吴丞相的众口一词、围追堵截中,淳于九畹却一口一字的在咬是京兆尹的工作问题。莫非是他的工作真有问题?那怎么可能,他区区一名管理京畿事务的官员真没那胆子伪造。可是淳于九畹的态度……这可是未来可能君临天下的人!京兆尹的表情不由有些动摇,他看了看满脸平静如水的吴丞相,及一脸置身事外的淳于泽,只剩下他了,作为最易得罪权贵的职位,最忌叛变背后遮阴大树而左摇右摆,即便不为前程,为身家性命也得硬着头皮承认:“是。”
淳于九畹眸中流露出得逞的情绪:“你口口声声说碎尸是瑞奴,那我就让你看看这是谁。”
淳于九畹扬起声,用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嗓音呼喊:“你出来,让京兆尹大人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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