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丝毫未减,楼中的呼救声却渐渐弱了。
浓烟中隐约传来女孩的哭喊,午辛循声冲入即将坍塌的茅屋,勉力睁开发酸的眼睛。
角落里蜷缩着个七八岁的女童。
午辛径直将孩子背起,猫着腰尽力避开拦路的火帘,捂着口鼻火速冲出了草屋。
午辛背着孩子冲到了三人面前,几乎是跪倒在了泥地上。
何六和齐慎默契地拍灭了大人孩子身上的火星,将孩子卸了下来。女孩发辫散乱,脸上满是黑灰,脸上留着两道清晰的泪痕,大眼睛仍旧是噙满了泪水,连带双肩耸动抽泣着,惊恐地看着他们。
齐慎拍了拍她的肩膀,嘴里却是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的话。
李卫将昏迷的妇人简单的救治,喂了水,她惊呼着转醒,四下张望着。看见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欣喜若狂地跌跌撞撞跑去抱住了小女儿。
“娘来了,囡囡不怕,娘来了。”妇人环抱着孩子,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抚摸着孩子的头。
见到了自己的至亲,女孩这才放声大哭,是劫后余生,是悲痛欲绝。
余下的四人顾不得体面了,瘫坐在泥地上,这火怕是要烧到天明。
破空声骤响——
一支铁箭刺入女童后心,贯穿了紧紧相拥着的母女。
温热的血溅在午辛侧脸,她瞳孔骤缩,倏然站起身戒备着四周。
从幽暗的山林中又闪出一道银光,直刺母女俩,午辛反手接住了冲击而来的箭矢,踉跄跪地。
孩子的小手用力地揪上她的衣襟,瞳孔却开始涣散。
午辛摸出了箭上的纹路,攥紧了拳头,任由伤口再不断地撕裂。她很熟悉箭矢上的纹样,撂下句“我去追”,便隐没在丛林之中。
循着月光,午辛来到一处山顶的开阔处。
“出来。”午辛带着怒意。
人影从一旁的树影中分离,黑衣蒙面人出现在皎洁的月光下。
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放过?”午辛手中的短箭丢向对方。
“主人的命令就是一个不留,你忘记了吗?”
午辛冷笑:“他是多不放心,还要派人来监督我。”
对方有些愤愤,走近了些:“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一场火算是便宜他们了,”来人平复下心情,“姐姐,主人让我带话给你,说是这项任务的目的:虎啸堂的首领绝不能仁慈。”
“他想要一把听话的刀,可惜我不是。”午辛平静地说着,指关节却攥得发白。
黑衣人握着她的手,慢慢舒展开,面巾下带着真挚和恳切:“没关系,姐姐,你不忍心下的手我来替你做,阻碍你的人我会全部斩杀。”
午辛反握住对方的手,哽咽道:“未乙,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我想要拯救和保护的正是这些无辜的人啊。”她永远无法忘掉当初那个孩子惨死在自己面前时的眼神,如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每动一下念头都会刺痛一分。
未乙一时语塞,她自知今日之事确实是自己的鲁莽和冲动,但是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不无辜,他们昨日默许了妇人们的所作所为,将来也会长成大人那般模样,”未乙狠狠摇了摇双手,“姐姐,你我保全自己已是自顾不暇,怎么去拯救旁人!”
道不同,多说无益。
午辛将地上的短箭捡起,递给了未乙:“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我明日便启程回去。”
说罢,皎皎月光下只剩一人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人跟丢了,”午辛落魄地回到了燃烧着的废墟前。
他们三人已简单安葬了母女俩的尸体。
齐慎坐在一块石头上,沾满泥土的双手托着头:“侠士,麻烦把那只短箭给我看看。”
午辛早已准备,故意道:“对不起,追赶匆忙,掉了。”
小侍在一旁劝慰:“公子顺顺心,您已经尽人事了,不过是各自的天命造化罢了。”
“什么天命,明明是**,是有人存心要隐瞒着秘密而让全村人连同孩子陪葬。”
午辛心中咯噔一下。
目的。齐伯乾以墟里作为自己晋升虎啸堂首领的考核任务,其背后的目的突然有了头绪。
几日前,午辛根据地图进入墟里,发现村里皆是妇孺,不仅无壮丁,连老鳏也不见一人。在被村里妇人推入崖底的前一晚,正是自己认出其中为首的几名女子是红楼簿上失踪的面孔,加之自己在崖底发现尸骸的遗物中有虎啸堂和红楼的令牌,以及崖底大量的男性尸体。
绝非单纯的灭口,午辛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压得他无法发声。
齐慎醒来已是第二天,鸟鸣声在空旷的山洞里传得格外清亮。
“李卫,那位侠士呢?”齐慎搜寻了一圈无果,问道。
“天没亮就走了。”
齐慎诧异中有些失落:“走了?”
“江湖中人,自在随性。”
齐慎回忆起昨晚,感慨道:“江湖中人,我第一次见江湖人士哭。”
“我也是第一次见殿下哭,也不是第一次,是第一次那样的哭。”小侍在旁边插嘴。
齐慎自己倒是很好奇,问:“哪样?”
小侍支支吾吾,“就昨天那样,小奴说不出来。”
齐慎干咳了两声,示意此话题到此为止。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悲伤的双眼,忏悔、自责、痛苦,无数情感交织汇集而成的泪流满面。
殿外黑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味。殿门外的一隅,在旁人无法察觉的角落里,一只蜘蛛正在耐心地编织陷阱。
“这次任务辛苦你了。”齐伯乾看着午辛残留着几道伤痕的脸颊不禁心疼。
“您之前答应的事......”
“是,我之前答应了你,完成任务,你就做虎啸堂的首领。”
坐在殿下的另一人按捺不住了,站起身:“什么!殿下,她怎么能做我等的首领!”
早料到会是如此,午辛并不恼,问道:“副统领,请问,我,为什么不能?”
副统领被问住了,含糊道:“反正就是不能,我等兄弟都不服。”
“那我要如何才能服众?比武吗?”午辛做了一个圈套,等着对方乖乖往里跳,“只要我赢了你,是不是能证明我比你,更有资格做虎啸堂的首领。”
对方一声仰天长笑,笑面前的痴儿自不量力:“比就比,楼主,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让女人,别到时候输了,说我欺负你。”
“不必手下留情,”午辛向齐伯乾作了一揖,“殿下。”
齐伯乾自然知道此时该是自己表态的时间了,双方皆有意一战,总不好弗了两方的意,“好!明日辰时校场,让我看看花落谁手。”
午辛被单独留了下来,窗外黑云压得愈发低了,殿内点起了烛火,火焰在风中摇曳。
“你故意激他,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不见得明日或是日后你能稳坐首领之位,再加上......”齐伯乾转了话头,靠近了一步“伤好些了吗?”
午辛连忙作揖向后退了半步:“多谢殿下关心,已无碍,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大雨将至,午辛赶在倾盆大雨之前回到了红楼。
齐皇后听闻午辛回来的消息,连忙派身边的姑姑去请,人没碰着,反倒是遇上了齐伯乾来请安。
桌上摆着两幅碗筷。
椒房殿上方的层层密云压在人心上,齐皇后出口打破了母子之间的沉默,“乾儿,吃菜,”她夹了一口笋片放在儿子的碗里,“我听说乔儿回来了。”
齐伯乾老实地点着头,吃了口菜。
此前,母子二人就为这事有些不愉快。齐皇后从身边姑姑那儿得知午辛依旧想要坐那虎啸堂的位置,才赶着去请人,没想到这孩子脚底抹油,几日没见还没来自己这里请安倒是回了红楼。此时,只能从儿子这里劝上一劝。
“乔儿还小,心性未定,今儿想着一出明便又是一出,你做哥哥的,总不能由着她胡来。”
齐伯乾嘴上含笑:“娘是不了解乔儿,她想做的事从不轻言放弃。”
远处传来隐隐雷声。
看不透,齐皇后在自己儿子的眼中看不透他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捉摸的?是他哥哥死的时候?还是把慎儿带回来的时候?她心中浮起一丝愧疚:“乾儿,将来你爹的位置必定是由你继承的,我们将红楼和龙渊阁的事务都交由你处理,正是此意,”她的语气低了几分,“可是乾儿,当年红楼的创立是为了庇护流离失所的女子,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而先祖们组建龙渊阁是为了广纳人才,不教他人称我们为只会武斗的莽夫。龙渊阁内,你组建了虎啸堂,这点娘很高兴,作为继承人是需要一批得力的兄弟,但是所有收纳进来的人,他们所行之事你都得约束才行,否则他们自己所行的不义之举,旁人会尽数算在你的头上。”
在接手红楼和龙渊阁之初,齐伯乾就已耳闻两处的由来,他只是意外母亲的敏锐。
“孩儿懂了,您放心,红楼和虎啸堂不会再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他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奉承着。
齐皇后舒心一笑,端起放下的碗,进了几口。
风带着雨水的湿气穿堂而过,晃得烛火摇曳不定。
齐慎重回了昨日救人的崖顶,眺望远处即将压上前来的黑云。
李卫匆匆回禀:“殿下,崖底尽是......残骸。”
一旁的何六惊吓得捂住了嘴,一手抚着胸口。
“是何人的残骸?”齐慎又嗅到了那股令人不悦的味道。
李卫呈上了由外衣包裹着的物件,说道:“是红楼和虎啸堂的令牌,尸身经验,有男也有女。”李卫犹豫着是否要打开包裹,但其附着的气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却见齐慎伸手打开了外包的衣物,只一眼,他立马便合上了。
木质的腰牌不知是浸润了多少的鲜血,雕琢的缝隙之间的殷红早已黑得发亮,肉眼可见点点蛆虫在蠕动,血味夹杂着尸体的腐臭味,酝酿出了一场血腥,和着晚来的山风,席卷在他们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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