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王朝的秋日总带着股肃杀之气,林毅薄站在尚书府朱漆门前,指尖抚过门环上的饕餮纹。今日是中秋宴,满朝文武皆携家眷赴宴,他特意换了藏青云锦长衫,腰间玉牌用同色丝绦系着,远看只像块普通佩饰。
"林公子,许久不见。"
身后传来鎏金护甲轻叩的声响,林毅薄转身时,正见苏北喻穿着簇新的麒麟补子官服,腰悬玉具剑,发冠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与三个月前那个雨里杀山贼的少年不同,此刻的苏北喻腰背挺得笔直,眉间多了分朝堂打磨出的锐利。
"苏将军今日是客,还是监军?"林林毅薄含笑拱手,目光扫过苏北喻身后那队全副武装的亲卫。
苏北喻挑眉,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叶:"自然是客。不过..."他压低声音,热气喷在林毅薄耳垂上,"听说有人在御史台弹劾你林家商队私运铁器,老子怕你被人灌了毒酒。"
林毅薄后退半步,袖中指尖攥紧袖口暗扣:"将军慎言。"他侧身避开苏北喻的手,却瞥见对方腰间挂着的鎏金酒壶,壶身刻着北斗七星纹路,正是三个月前在茶寮见过的那只。
尚书府的九曲桥上,文官们正围着一盆金桂吟诗作赋。林羽刚走近,便听见御史大夫王大人的冷笑:"林公子久居江南,可知道西北的沙能埋死人?朝廷拨下去的军饷,怕是都填了某些人的商路吧?"
杯盏相碰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毅薄身上。他解开披风递给青禾,露出内搭的月白中衣,袖口用银线绣着细竹:"王大人这话,可曾查过账册?去年西北冬灾,朝廷拨银三十万两,实际到甘州的只有十七万,余下的..."他指尖轻点石桌,"不知是否进了哪位大人的私库?"
"你!"王御史拍案而起,腰间玉带钩撞得桌角作响,"书生空谈误国!西北战事吃紧,你倒在这算账本?"
林羽拨弄着石桌上的青瓷茶盏,盏中茶汤晃出细碎涟漪:"若无粮草银钱,将军们纵有万夫之勇,也要饿死在沙场上——苏将军,你说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苏北喻不知何时已站在桥栏旁,正用玉具剑挑着块桂花糕。他漫不经心咬了口,碎屑落在麒麟补子上:"某虽不懂账目,但知道去年冬巡,甘州驻军棉衣少三千件,是林公子暗中托商队转运。"
桥面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林毅薄垂眸饮茶,茶液烫得舌尖发麻,却比不上心中惊涛——他从未告诉过苏北喻此事,就连青禾也只知道商队运的是"棉麻"。
王御史脸色铁青:"苏将军慎言!私通商人...这是死罪!"
"王大人说的'私通',"苏北喻忽然逼近,剑穗扫过对方颤抖的手背,"是像您这样,让儿子在江南低价囤粮,再高价卖给朝廷吗?"他抛着桂花糕走向林毅薄,忽然凑近他耳边,"老子查了三个月,账本在你书房暗格里,对不对?"
林毅薄握茶盏的手猛地收紧,青瓷发出细微的声响。他闻到苏北喻身上的沉水香,混着桂花甜腻,竟比记忆中的铁锈味更让人心慌:"将军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商人子弟..."
"林公子过谦了。"尚书大人适时解围,笑着招手示意众人入席,"今日是家宴,莫谈公事。苏将军,听闻你在西北射杀过双足雪狼,可要与大家讲讲?"
宴席上觥筹交错,林毅薄坐在末席,看着苏北喻被文官们围在中间,被迫喝了好几杯酒。那人生平最讨厌繁文缛节,此刻却端着酒杯笑出八颗牙,像极了戏台上的武生。
"公子,当心酒里有毒。"青禾小声提醒,目光盯着苏北喻递来的琥珀色酒壶。
林毅薄摇头,指尖摩挲着酒壶上的北斗纹路:"他不会。"话音未落,却见苏北喻突然起身,脚步虚浮地撞翻酒案,玉具剑"当啷"落地。
"苏将军醉了,快扶去厢房歇息!"尚书大人脸色大变。
林毅薄看着苏北喻被亲卫架走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这人递酒壶时,拇指在壶身上连敲三下——那是西北商队传递"危险"的暗号。他放下酒杯,朝青禾使了个眼色,便以"更衣"为由离席。
穿过三重月洞门,林毅薄在竹林深处听见低低的喝骂声。苏北喻靠在假山上,正扯着领口的玉带,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新伤,狰狞如蜈蚣:"妈的,文官的酒比山贼的刀还难躲..."
"伤是怎么来的?"林毅薄掏出手帕按住伤口,触感烫得惊人,"感染了?"
苏北喻抓住他手腕,指腹碾过他腕间旧疤:"老子问你,去年帮甘州驻军的事,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了老子的秘密?"
林毅薄心跳漏了半拍。三个月前,他在苏老将军书房整理珊瑚时,无意中发现半卷兵书,扉页上的狼毫批注,竟与自己母亲的字迹一模一样——而他母亲,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前太子妃。
"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林毅薄别过脸,却被苏北喻捏住下巴强迫转头,"放手!"
"别装了。"苏北喻酒气喷在他脸上,瞳孔因发热而泛着水光,"你看过我爹的兵书,对不对?那上面...有你娘的字。"
林毅薄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秘密他藏了十七年,连祖父都不曾告知,竟被眼前这人一眼看穿:"你...怎么会..."
"因为老子也看过。"苏北喻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正是茶寮那日落入林毅薄马车的那块,"二十年前,你娘把这玉佩给了我爹,让他护着你...后来她消失在西北,我爹找了十年。"
竹林风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有人在远处磨刀。林毅薄盯着那枚玉佩,背面刻着的"昭"字,正是母亲的闺名。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血书,最后一句是"去西北找苏...",却因失血过多没说完。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林毅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玉佩纹路,"不怕我威胁你?"
苏北喻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因为老子看见王御史的儿子,刚才往你酒壶里撒了东西。"他扯下腰间酒壶扔在地上,鎏金碎片溅出丈远,"那壶酒,是给老子的鸿门宴。"
林毅薄猛地回头,只见竹林阴影里闪过一道紫衫人影,正是王御史的贴身小厮。他握紧玉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所以你故意装醉引我来此?"
"不然呢?"苏北喻用剑撑着起身,踉跄两步靠在林毅薄肩上,"老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毒死...再说了..."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林毅薄颤抖的睫毛,"你欠老子一顿茶,还没请。"
远处传来宴客们的喧闹声,想必是有人发现主宾失踪。林羽扶着苏然往回走,感受着这人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西北的狼在受伤时,会找最信任的人舔舐伤口。
"苏北喻"他轻声开口,第一次直呼其名,"以后别再做这种蠢事。"
"哪种?"苏北喻挑眉,趁机将重量全压在他身上,"救你,还是信你?"
林毅薄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粒蜜丸塞进他嘴里:"醒酒的。"他看着苏北喻皱着眉咽下,忽然轻笑出声,"其实你不必装醉,王御史的毒,我早已察觉。"
苏北喻瞪大眼,蜜丸的甜味还在舌尖:"你知道?那你还..."
"我想看看,"林羽替他整理好歪斜的发冠,指尖掠过他泛红的耳尖,"将军愿意为我做到哪一步。"
竹林尽头的灯笼突然亮起,照亮两人相贴的身影。苏然望着林羽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方才在宴上,这人算无遗策地揭穿贪腐,却在听见自己提起母亲时,眼底闪过那么深的恐惧与期待。
"以后别试探老子。"他低声说,伸手将林毅薄拽进阴影里,避开前方走来的巡卫,"老子这人,一旦信了谁,就会信得彻彻底底。"
林毅薄靠在他胸前,听见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夜风,竟比战鼓更让人心慌。他闻到苏北喻身上未散去的沉水香,忽然想起母亲的梳妆匣里,也有这样的味道——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香。
"彻彻底底吗?"他轻声呢喃,指尖攥紧苏北喻的袖口,像抓住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浮木,"希望将军...不会后悔。"
苏北喻低头,看见林毅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像蝴蝶敛翅。他忽然很想伸手触碰那片阴影,却在这时听见巡卫的脚步声逼近,只得松开手,退后半步。
"林公子!苏将军!"尚书府管家举着灯笼跑来,"宴席要散了,快请回吧。"
林毅薄整理好衣衫,再次恢复成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他路过苏北喻身侧时,袖中玉佩轻轻擦过对方掌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明日未时,城西慈恩寺后巷,带酒来。"
苏北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摸向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与林羽手中的正是一对。他想起父亲曾说过,这对玉佩名为"昭然",取"昭昭日月,了然于心"之意。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命运就已将他与这人系在一起。
夜风卷起落叶,苏北喻捡起地上的鎏金酒壶碎片,忽然轻笑出声。
这局暗流涌动的棋,他总算看懂了第一步——而他心甘情愿,陪眼前这人,把这盘棋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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