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外,秋日的暮色染红了半边天空,远处的炮火声像闷雷般滚过大地。秦蓁蓁将最后一块沾满血迹的纱布扔进铁盆,清水立刻被染成暗红色。她直起酸痛的腰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白色护士服上早已斑驳不堪。
"秦医生,东边又送来一批伤员!"年轻的护士小林慌张地跑进帐篷,脸色煞白。
秦蓁蓁点点头,迅速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准备消毒器械和绷带,让轻伤的排在外面,重伤的直接抬进来。"
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里弥漫着血腥味和酒精的刺鼻气息。三小时前,城外爆发了军阀混战,流弹甚至飞进了北平城墙。作为协和医院唯一自愿前来支援的女医生,秦蓁蓁已经连续处理了十七个伤员。
"这位长官伤到了动脉,需要立刻手术!"两个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上面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军官,军服被鲜血浸透了大半。
秦蓁蓁迅速检查伤口,眉头紧锁:"准备止血钳和缝合线,需要立即输血。"她抬头看了眼担架旁的士兵,"你们谁是O型血?"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用我的。"来人声音低沉而坚定。
秦蓁蓁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军装的年轻女子站在面前。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腰间配枪和军刀彰显着她的身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上那枚闪亮的少帅徽章——这是北平军阀顾大帅的独女,人称"铁血玫瑰"的顾清漪。
帐篷内的士兵立刻立正行礼:"少帅!"
顾清漪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担架前,脱下军装外套卷起袖子:"我是O型血,立刻输血。"
秦蓁蓁怔了一瞬,随即恢复专业态度:"小林,准备输血设备。"她快速为顾清漪消毒手臂,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她注意到这位少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认识他?"秦蓁蓁一边操作一边问道。
"我的副官,跟了我五年。"顾清漪的声音平静,但秦蓁蓁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担忧。
手术持续了近两小时。当秦蓁蓁终于缝合完最后一针,帐篷外已是繁星满天。她疲惫地摘下手套,发现顾清漪仍站在一旁,军装衬衫的袖子还卷在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密切观察。"秦蓁蓁说,"少帅不必守在这里,有情况我们会通知您。"
顾清漪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医生。秦蓁蓁约莫二十三四岁,瓜子脸上有一双明亮的杏眼,即使疲惫也掩不住眼中的坚毅。她的白大褂上沾满血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
"你是协和医院的?"顾清漪突然问道。
"是的,刚从英国爱丁堡医学院毕业回来。"
"难怪手法这么利落。"顾清漪点点头,"我留学德国时见过不少女医生,但在国内还是第一次见到。"
秦蓁蓁微微一笑:"少帅不也是国内少见的女性军官吗?"
顾清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也笑了:"看来我们都是'异类'。"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真丝手帕,递给秦蓁蓁,"擦擦脸吧,医生。"
秦蓁蓁接过手帕,上面有淡淡的檀香气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由得脸颊微热:"谢谢。"
"明天我会派人送些药品和补给过来。"顾清漪重新穿上军装外套,"秦医生,你救了李副官,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是我的职责。"秦蓁蓁将听诊器收好,"不过...少帅为何亲自来前线?这种地方对您来说太危险了。"
顾清漪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因为士兵们需要看到他们的指挥官与他们同在。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不得不做。"她顿了顿,"就像你明知城外危险,还是来了这里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某种默契在无言中建立。顾清漪转身离去前,突然回头:"秦医生,你的全名是?"
"秦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蓁。"
"好名字。"顾清漪点点头,"我叫顾清漪。希望有机会能听你讲讲英国的事。"
帐篷门帘落下,秦蓁蓁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的真丝手帕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回国后第一次有人问她的全名,而不是简单地称她为"秦小姐"或"女大夫"。
三天后的深夜,秦蓁蓁查完最后一个伤员的状况,独自走出帐篷透气。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远处军营的火把像萤火般闪烁。她绕到医院后方的小溪边,想洗去满手的药水味,却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溪边大石上。
顾清漪脱去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正笨拙地用左手给自己的右臂包扎。月光下,秦蓁蓁清晰地看见她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
"伤口需要消毒处理。"秦蓁蓁不假思索地走上前。
顾清漪猛地抬头,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上,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下来:"秦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少帅。"秦蓁蓁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接过纱布,"伤口已经感染了,必须重新清理。"
顾清漪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秦蓁蓁熟练地操作。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很快咬紧牙关。
"怎么受的伤?"秦蓁蓁轻声问。
"下午的遭遇战,被弹片擦了一下。"顾清漪轻描淡写地说,"小伤而已,不想惊动军医。"
"所以少帅就自己躲在这里胡乱包扎?"秦蓁蓁忍不住责备道,"如果感染恶化,整条手臂都可能保不住。"
顾清漪突然笑了:"秦医生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秦蓁蓁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抱歉,我逾越了。"
"不,我很欣赏。"顾清漪的目光在月光下格外深邃,"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秦蓁蓁低头专心包扎,却感觉脸颊发烫。近距离观察下,她发现这位传说中的铁血少帅其实有着极为精致的五官,眉宇间的英气与女性特有的柔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好了,明天记得换药。"秦蓁蓁打好最后一个结,抬头正对上顾清漪凝视的目光。两人一时无言,只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
"你在英国学了多久医?"顾清漪突然问道。
"六年。先是在伦敦读预科,然后去了爱丁堡。"
"我曾在柏林军事学院待过三年。"顾清漪仰头看向星空,"回国后发现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
秦蓁蓁深有同感:"我父亲至今仍认为女子行医有伤风化,更别说上战场了。"
"至少你选择了自己的路。"顾清漪的声音带着秦蓁蓁从未听过的疲惫,"我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军校、军衔、甚至未来的婚姻。"
秦蓁蓁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夜风吹过,顾清漪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也是...弹片伤的?"秦蓁蓁轻声问。
顾清漪下意识摸了摸疤痕:"不,是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时,被刺刀划的。"她苦笑一声,"我父亲说这是'成长的勋章'。"
月光下,两个年轻女子的影子在溪边交叠。她们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白大褂,一个身着染血的军装衬衫,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都是世人眼中的"异类"。
"你知道吗,"顾清漪突然说,"我收藏了很多西洋医学书籍,却找不到人讨论。如果你有兴趣..."
"我很乐意。"秦蓁蓁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些许尴尬。
顾清漪却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就说定了。等战事稍缓,我派人接你来大帅府。"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顾清漪瞬间恢复了少帅的威严,迅速起身披上军装外套。一名通讯兵飞奔而至:"报告少帅!城东发现张宗昌的部队,正在向医院方向移动!"
顾清漪脸色骤变:"立刻通知医院准备撤离!秦医生,你带着伤员从西面小路进城,我会派一个排护送你们。"
"那你呢?"秦蓁蓁下意识抓住顾清漪的手腕。
顾清漪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秦蓁蓁的手:"我得留下来断后。"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秦蓁蓁还未来得及回应,顾清漪已经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远处,隐约的枪声已经响起。
接下来的两小时如同噩梦。秦蓁蓁指挥护士和轻伤员将重伤员安置在简易担架上,沿着顾清漪指示的小路向城内撤退。身后,爆炸声和枪声越来越近。
"秦医生,快看!"小林突然惊恐地指向后方。秦蓁蓁回头,只见战地医院方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她的心猛地揪紧——顾清漪还在那里。
"你们继续前进,我去看看!"秦蓁蓁抓起医药箱就要往回跑。
"不行!"护送的小队长拦住她,"少帅命令我们必须确保您的安全!""我是医生,那里可能有伤员需要救治!"秦蓁蓁挣脱阻拦,正要继续前进,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火光中,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顾清漪。她的军帽不见了,长发散乱,脸上沾满烟灰,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医院已经沦陷,快走!"她勒马停在秦蓁蓁面前,伸手要将她拉上马背。
就在这时,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秦蓁蓁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顾清漪牢牢护在身下。
"少帅!"士兵们惊呼着围上来。
顾清漪摇摇头示意无碍,却有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秦蓁蓁立刻检查她的状况:"肋骨可能断了,不能骑马了。"
"没时间了,"顾清漪强撑着站起来,"张宗昌的人马上就到。"她转向士兵,"你们护送医护人员和伤员回城,我来断后。"
"不行!"秦蓁蓁坚决地扶住她,"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战斗。我们一起走。"
顾清漪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又一阵爆炸声打断。火光中,秦蓁蓁看见这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少帅眼中闪过一丝脆弱。
"好,"顾清漪终于妥协,"一起走。"
在士兵的协助下,秦蓁蓁和顾清漪共乘一匹马向城内撤退。顾清漪因伤痛几乎坐不稳,不得不靠在秦蓁蓁背上。秦蓁蓁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坚持住,很快就安全了。"秦蓁蓁轻声安慰,不知是说给顾清漪还是自己听。
当北平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城门守军认出了顾清漪,立刻打开小门让他们进入。
"送少帅去协和医院!"秦蓁蓁对迎上来的士兵喊道。
"不,"顾清漪虚弱却坚定地说,"去大帅府。我父亲看到我这副样子,会立刻派兵围剿张宗昌。"
秦蓁蓁还想劝说,却见顾清漪已经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她咬了咬牙:"那就去大帅府,但我要全程陪同治疗。"
顾清漪微微点头,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的手紧紧握住了秦蓁蓁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大帅府的西厢房被临时改成了病房。秦蓁蓁为顾清漪处理好所有伤口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顾清漪断了两根肋骨,右臂伤口严重感染,加上过度疲劳,一度高烧不退。
"她什么时候能醒?"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秦蓁蓁转身,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着戎装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口,眉目间与顾清漪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这正是掌控北平的顾大帅。
"烧已经退了,最迟明天早上应该能恢复意识。"秦蓁蓁恭敬地回答。
顾大帅走近床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听说你是协和的医生?"
"是的,大帅。"
"清漪从小倔强,受伤从不让人知道。"顾大帅突然说,"这次却为了救你们这些医护人员差点送命。"
秦蓁蓁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保持沉默。
"你救了我女儿两次,"顾大帅的声音缓和了些,"顾家不会亏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秦蓁蓁抬起头:"我只希望少帅能早日康复。"
顾大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话:"清漪醒来后,告诉她张宗昌的人头很快就会挂在城墙上。"
夜深人静时,秦蓁蓁仍守在病床前。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顾清漪脸上,为她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秦蓁蓁忍不住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微凉的肌肤。
就在这时,顾清漪的眼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水..."她虚弱地呢喃。
秦蓁蓁连忙扶起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口温水:"别急着说话,你的肋骨断了,需要静养。"
顾清漪的目光逐渐聚焦在秦蓁蓁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你...一直在这里?"
"嗯。"秦蓁蓁简短地回答,却感到心跳加速。
顾清漪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轻轻碰了碰秦蓁蓁的手背:"谢谢。"
这简单的触碰却让秦蓁蓁心头一颤。她急忙转移话题:"你父亲很生气,说要张宗昌的人头。"
顾清漪苦笑:"典型的父亲作风。"她试图调整姿势,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秦蓁蓁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伤口会裂开的。"
两人的脸突然靠得极近,呼吸交融。秦蓁蓁能清晰地看见顾清漪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秦医生..."顾清漪轻声唤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叫我蓁蓁吧。"秦蓁蓁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顾清漪的眼中泛起笑意:"蓁蓁..."她顿了顿,"我书房里那些医学书籍,一直想找人一起研读。你...愿意吗?"
秦蓁蓁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等你好起来,我很乐意。"
窗外,北平的秋夜静谧而深沉。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两个年轻女子在月光下的约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脆弱却倔强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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