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不乏这样的情节,妻子痴痴等着丈夫,好不容易盼来归人,却见那人手腕间挽着另一个如花美眷。
以前裴依寻会为这情节义愤填膺,而现在却觉得理所当然。当初田里耕作的农夫成了高高在上的一方之主,布衣荆钗的农妇哪儿还能配的上他。
自古都是美人配霸王,那女子正合唐阅为一对佳偶。若她还待在这儿,未免有些不识趣了。
裴依寻守着摇篮里的孩子,哼着歌谣兀自出神。她在想,等唐阅回来,就主动去说,让出将军夫人的位子,别挡了人家一对有情人恩爱。
可还没等她去说,别人先找上门了。
“吱呀”一声,两扇房门推开,光落进来,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裴依寻眯起眼看了看,发现来人居然是今日跟在唐阅身边的女子。
她不禁有些错愕,心里感叹道:呵,这未免太着急了吧!刚进门就来宣誓主权。
裴依寻赶紧起身,琢磨着是否该和正主行个礼。然而那女子行动更快,把门一合,就笑道:“适才将军只向夫人介绍了我,却忘了告诉我夫人姓名,我这人脸皮厚,就来亲自问了。”
她的笑很是和善,裴依寻愣了愣,下意识道:“郦阳裴依寻。”
“哪个依寻?”
“依从的依,寻找的寻。”
菩云子托着下巴思索起来:“这名字奇怪,既然依从,却还要去寻。依在前,寻在后。夫人身在此依,心又在寻何?”
裴依寻面色一紧,匆忙避开目光:“姓名是爹娘给的,小姐误会了。”
“我倒不觉得是误会。”菩云子说着,来到灿儿的摇篮前。裴依寻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抓着摇篮的手却更捏紧了些。
摇篮里的孩子还没睡,见着个人过来,咿咿呀呀笑着。菩云子见状,语气越发柔和:“误会的人是夫人你。”
裴依寻暗想,话都是这么说,最后还不是要她让路。
却不料下一刻,菩云子就说道:“想必夫人此刻定是认为,我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为掩饰心中真实意图。”
骤然被猜中心思,裴依寻立刻干笑道:“哪有的事!”
菩云子面无所谓,坦然道:“夫人有此猜测实属正常,不正常的,是我。我本是舒州云山雾海里的道士,修道者皆求脱离俗世,唯我喜欢在这万丈红尘里打滚。如今苍生有难,我不忍见之,欲为众生寻一明主,寻寻觅觅,终于遇见将军。”
“夫人,菩云子跟随将军,是想助其成就大业,还天下太平。对将军只有大义,而无小爱。”
裴依寻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便望着摇篮里的儿子冷漠说道:“小姐高义,依寻深感惭愧,愿意退出,就不妨碍你与将军的千秋大业了。”
菩云子闻言转身,正对着裴依寻,嘴角轻轻一勾,目光了然:“夫人放弃的这般利落,看样子夫人并非是因菩云子与将军怄气,而是早有心结。”
“夫人在困惑些什么,不知菩云子能否帮上忙?”
裴依寻抬眸盯着菩云子,眼前的人美丽大方,轻盈灵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应该是从小被千万人捧在掌心呵护,要什么有什么,无往不利。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困境呢?
她心里生出一点愤懑,不禁反问道:“你帮我?如何帮我,是在唐阅说几句我的难处,让他以后多体贴我一分吗?”
菩云子绕到桌边坐下:“若夫人不想将军知道,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望着菩云子那淡然的模样,裴依寻又想起了故去的阿秀,现在的岑芹儿,神色一怔,忽然恍悟过来。
她怎么一直没想到呢?菩云子来了,她就自由了。阿秀天真,被人抛弃了方才懊悔不已,落得个凄凄惨惨凋零的下场。岑芹儿现实,认了掳走自己的强盗做丈夫,得到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可这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命。
她不愿天真,相信唐阅真的爱她到无法自拔,愿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愿认清现实,乖乖做唐阅温驯贤德的妻子,管好那一帮三妻四妾、三宫六院。
她想要的是什么?是清兰镇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墙角牵着丝瓜藤,风一吹来,绿油油的叶子迎着灿烂的阳光摇曳。她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坐在屋檐下,轻轻哼着故乡的歌谣。
桑梓之地,朝阳曈曈。
裴依寻来到菩云子对面坐着,正要开口,菩云子却顺势推来一盏茶。这该是主人家做的事,她心里想着事,就没注意到这番奇怪,只是微微一愣,把心里的困局说了出来:
“我认识两个人,她们委身恶人,一开始都有不愿,可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生儿育女。我劝了,皆是徒劳。一个香消玉殒,悔不当初。一个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你说,她们都是同样的境况,为何结果却不一样呢?”
菩云子道:“托身之人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裴依寻嘴角勾起个笑,略微带点凄凉:“是呀,她们的命都攥在别人手中,能有什么结果,全看别人的赏赐。”
“夫人错了。”菩云子立刻道,“人的命是在自己手里,能有什么结果,要看个人选择。选择依附他人,结果自然由他人赏赐。”
裴依寻神情归于平静,恍若解脱般吐出一句:“所以我想成全你,去选我自己的命。”
菩云子微微一笑,感叹道:“夫人果真与一般女子不一样。别的女子都盼望夫君建功立业,夫人却忧夫君功成名就后抛弃糟糠之妻。”
裴依寻不再与她争辩了,随口一句:“难道不是吗?”
菩云子蹙起黛眉,一副深思的模样,缓缓点头:“确有几分道理!”谁料下一刻,话锋一转:“不过夫人,你甘心吗?”
“甘心什么?”裴依寻不解。
“甘心你曾经的仇人继续锦衣玉食,而你依旧布衣荆钗,为生计发愁。”
菩云子这么一说,裴依寻这才想起,戚老爷也来墨川了,还是住在朱门里,出行有人敲锣开路。
她不明白昌原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为何效忠大皇子的戚老爷还能活得这么好。
甘心吗?谁能甘心!
菩云子看出她眼底的恨意,趁势说道:“不妨趁现在,将军对你余情未了,出一口恶气。届时了无遗憾,走得也潇洒。”
裴依寻正欲拒绝,眼前忽然闪过阿秀的影子。曾经的阿秀被扔出戚家,双眼噙着恨,死死盯着戚家的后门。
她是对不起阿秀的,仿佛为阿秀出一口恶气,就能抵消点心里的愧怍,便开始思考菩云子这个提议有几分可行性。
......
以前在昌原,戚家是所有贵族的典范,戚老爷更是对大皇子慕容彻忠诚无二。然而昌原城破,他这个忠臣却把慕容彻送到墨川军营,换来大功一件,保住了戚家的富贵。
本来他可以继续留在昌原的,奈何唐阅要将昌原送给慕容衡。慕容衡与慕容彻同姓兄弟,未必不会为兄弟报仇。戚家没办法,只能千里迢迢,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墨川来。
墨川的下人没有昌原的机灵,大清早,洒扫庭院的小厮就打湿了戚老爷的鞋子,害的他立在屋檐下发了好大一通火。
还没骂完不长眼的下人,管家又来报:“老爷,王爷来了。”
朝廷封唐阅川王,唐阅不在乎,其下的人也无所谓,依旧唤将军。唯有昌原来的戚老爷,特别重视这层身份。毕竟一个王爷说上去,肯定要比将军尊贵些。
戚老爷不敢怠慢,赶紧挥走不长眼的下人,又撩起衣袍,瞧瞧被打湿的鞋子。还好,今日穿得是一双乌靴,即便被打湿了,也不怎么能看出来。
他暗下松一口气,仔细整理一番衣袍,领着管家去迎接贵客。
然而今日贵客登门,却是为兴师问罪。
戚老爷看见领头女子的那一瞬,笑容即刻凝固在脸上。
晨风吹过,无声无息。裴依寻目色平静,看着戚老爷道:“老爷,你还记得我吗?”
戚老爷当然认得她,曾经戚府的绣娘,有几分姿色,后来才得知是川王唐阅的夫人。只是不明白,她现在领着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其实裴依寻也没想带这么多人来,只是她把事情一说,唐阅立刻献殷勤,招呼来一波执刀的侍卫,一副要踏平戚家的样子。至于文彦卿和菩云子,才子与佳人,完全就是想看戏。
他们这帮人来势汹汹,戚老爷越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拜礼:“娘娘玉容,小人惶恐,不敢记,也不敢望。”
裴依寻姗姗踱步,行至他面前:“你家夫人呢?”
戚老爷赶紧吩咐管家:“去把夫人叫出来!”
管家得令,溜得比兔子还快。不过一会儿,曾经拿鼻孔看人的戚夫人就诚惶诚恐赶来,与自己的丈夫跪在一起,拜道:“民妇拜见娘娘!”
仇人下跪,裴依寻却面无波澜,只说了句:“你们起来吧!”
戚老爷夫妇哪敢起来,立刻求饶道:“娘娘,当初是我们眼拙,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唐阅立在后面,静静等着她下一个命令。而文彦卿等人更在乎她会怎么处理曾经的仇人。
然而下一刻,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裴依寻居然就那么坐在了地上,与戚老爷夫妻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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