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皇帝裴豫虽已五十有九的年岁,仍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鬓角几根白发并不能削减其威严半分。
无人敢抬眸直视帝王。
大殿一角,许慰兮却倏然抬眸望了一回皇帝,眸中的悲愤情绪在此刻表露无疑。
裴豫,就是这个大梁第三任君主是非不分,听信乱臣贼子谗言,以结党营私为由,治了她父亲流放之罪。
许家满门,不是流放就是没入宫中为奴,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没有一个是例外。
听闻,她的祖父在流放途中已经病逝了,父亲也病痛缠身。
祖母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被没入宫中掖庭为奴,如今是艰难过活。
齐王只告诉她,她那些宫中为奴的亲人都还活着,她问他具体的消息,他只装聋作哑不告诉她。
那她自己查。
她两手握紧拳头,毫不避讳瞪着皇帝。
顷刻间,膝盖上被一记什么硬物弹射一回。
她膝盖瞬间疼痛无比,嘶一声,便当众趔趄了一下。
那暗器飞来的方向,分明是齐王所在。
毒蝎子。
她暗骂了一回,揉着膝盖,再抬眼时,皇帝和诸王竟都看着她的方向。
诸王中有个活泼的,看起来才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盯着她直笑呢。
她刚才听淑皇贵妃叫他韩王。
韩王是韩贵妃之子。
大梁皇子,一般弱冠之年才会封王,这么小就封了韩王,想来皇帝很是宠爱这个老来子,也可见皇帝对韩贵妃的重视。
可是今日没见韩贵妃到场。
她有些气馁。
齐王不可信,淑皇贵妃也不可信,她想借机结交后宫最受宠的韩贵妃,不知有没有机会?
正寻思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齐王咳了声,道貌岸然地瞥了她一回。
她一怔,忙恢复了一副端庄仪态,落落大方步至皇帝跟前,盈盈一拜:“臣女上官云璇方才失仪,望陛下恕罪。”
“你是左相之女?抬起头来。”皇帝朗声命道。
许蔚兮只好缓缓抬了抬脸。
她已不敢直视君王,只低垂眉目,更是多了一层婉约妩媚之态。
她灵巧秀气巴掌大的脸不过轻施粉黛,背后未束的一簇乌发,以碧色纱锻,系了个当下时兴的绳结,绾好的发髻上,簪几根白玉如意簪。
她并未过多修饰,却是浑然天成的一股妩媚风流,双眸顾盼间,若玻璃般的眸色莹莹,清雅间透几分不经意的妩媚,令人过目不忘。
大殿铺有地龙,温暖如春,秀女都是脱了御寒斗篷觐见的。
为显身段,打扮她的丫头婆子特替她选了身轻薄衣料,是夏时才穿的丝绸缎面,冷是冷了些,却也显腰身。
她那纤细的腰不盈一握,行走间胜似弱柳扶风之态,正是她妩媚的根源。
可是,她那闭月羞花之貌,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派天真无邪,令人恍惚,只觉世间豆蔻芳华的女子,都该是她这般,又天真烂漫,又妩媚风流才是。
皇帝凝着她的脸容看了许久未言。
一旁淑皇贵妃的脸色却有些僵硬了。
末了,还是齐王站出来说:“父皇,听太师大人说,此女自小饱腹诗书,得了她长姐的真传,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擅抚琴,父皇不如出题考一考此女,看看是否言过其实。”
皇帝这才回神,几步走向金銮殿正中那座九龙盘踞缠绕的龙椅上入了座,方才从容看向许蔚兮道:“你就抚一曲如何?不拘曲目。”
许蔚兮又盈盈一拜称是。
不多时,几个宫人抬了一具焦尾式样的断纹七弦古琴来,摆好了。
她安了座,两只手凭感觉搭上左右琴弦处,闭眼思量了会儿,才起了调。
奏的是《潇湘水云》。
须臾间,殿内众人都已如痴如醉,仿若亲眼得见潇湘烟波浩渺、天光叆叇之景。
曲终时,皇帝隐约侧目而视。
一旁淑皇贵妃如临大敌般,脸色不好。
齐王则一语不发,背手站在淑皇贵妃身侧,眸光含几分不悦。
晋王并不看她,只侧着耳,细细品着。
末了,皇帝哈哈大笑。
众人揣度君王的意思,也都说好。
许蔚兮汗颜。
琴棋书画,这些她虽都有涉猎,却不算很精通的。
上官云璇既然是如此人物,她只怕自己技艺不精,毁了上官云璇的名声,若是日后上官云璇现身治她的罪,就不好了。
她正惊疑不定,皇帝却笑对淑皇贵妃道:“太师之女果真才貌俱佳,今有此女进宫,也算抚慰太子痛失爱妻之心了,朕对太师是有愧的,太子妃一事……罢了罢了,恐怕是天意,许是儿媳在天有灵,才特命自己的小妹入宫陪伴太子。”
此话一出,诸王都有些惊讶,又都不约而同明了了皇帝的心意。
这上官云璇,该是指给太子的人了。
诸王里,有不少都心仪上官云璇,如此一来,也就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兴致了。
齐王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淡笑着看了一眼许蔚兮。
许蔚兮只垂着眸,心内思量着,皇帝到底何意。
正惊疑不定着,皇帝与一旁太监说了什么话,太监忙点头,揣着拂尘高声唱喏道:“上官云璇,留,赐婚皇太子。”
此言一出,殿外诸位秀女都一脸失落。
不过很快,她们又都打起精神,因今日还有六位亲王和八位郡王还未被指婚,她们还有希望。
***
选秀一事尘埃落定了。
只用了一日,这寂寂深宫内已多了无数年轻女子,她们有的是出身显贵的大家闺秀,有的是书香门第。
但不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入宫后都是一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若不是如此,只能说那人天生愚笨,竟不知藏拙。
一入宫门深似海。
许蔚兮被指婚给皇太子裴怀郢后,接连一月都没什么精气神,病恹恹的,脸容都不似刚入宫那会儿健康红润了,看起来似乎是病了。
朱若和紫茗都很担心,连日请了太医来,都只说是胃寒的病症,不打紧,安心养几天就好,可她一连养了一个月,都快开春了,还不好。
她已被赐婚给皇太子,也就不算没名分,不能住在尚书府。
陛下下旨赐婚后,她便被淑皇贵妃安排住在长庆宫内,每日都需要和淑皇贵妃请安两回才行。
她颇为不喜欢住在淑皇贵妃的长庆宫里,因齐王几乎会日日进宫看望他的母妃,这长庆宫都是这齐王母子的人,她做什么都被监视,一点自由也没有。
每日还得跟随宫中的嬷嬷学习各项宫规礼仪,繁琐又漫长的时光用来学习这些礼仪,她甚觉无趣。
且她每日都有齐王眼线跟着,哪里都去不了,想去掖庭宫打听母亲的消息也不行。
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八这一天,这天是黄道吉日,宜婚嫁,是钦天监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
又下雪了。
这大梁宫殿巍峨森森,白日里,无数宫人走动,还算看着热闹,可到了夜里,每一面宫墙都漆黑无比,有时候风一吹,帘幔纷飞,影子投射在窗上或黑漆漆阴暗的角落,简直就像魅影似的。
长庆宫是淑皇贵妃的居所。
这淑皇贵妃虽承担了教导宫中妃嫔的工作,面上跟皇帝说,一定好好教导照顾未来太子妃,却并没有放心上,皇贵妃安排她住在长庆宫最偏僻的一处,名叫潇湘殿,临水而建。
建成之初,这潇湘殿是极美的所在,可惜风水不好,至于为何风水不好,据说,这里闹鬼,为何闹鬼,据说死了不少后妃。
大梁开国皇帝的一位宠妃就是住进潇湘殿之后就急转直下,很快失了宠,便投河自尽了,第二位君主,也就是先帝,先帝的皇后在做皇后之前是一位昭仪,也是险些在潇湘殿殒命了,本朝不幸的女子就更多了,皇帝的妃嫔中,一共有六个死在潇湘殿里,不是淹死,就是上吊。
按理说,潇湘殿如此不吉利,该是封了做冷宫才是,怎么不仅没封,反倒还在长庆宫的管辖内?
长庆宫可是淑皇贵妃的居所。
许蔚兮因此打听了不少,据说,说潇湘殿虽不吉利,却是能够为命格贵重的人挡煞的。
所以,淑皇贵妃能够在后宫屹立不倒,靠的是其他人为她挡煞消灾?
可是她如今被赐婚太子,淑皇贵妃不应该拿她做实验啊,万一她死了,皇帝还是会怪罪的吧?
何况她也是齐王的细作,哪有淑皇贵妃这样坏儿子好事的。
夜里风寒凉刺骨,许蔚兮裹着厚厚的被褥坐在一张榻上,还没吃晚膳,因此还不能睡。
殿内没有铺地龙,只能点炭火,她这里炭火的供应全凭淑皇贵妃的心意,淑皇贵妃若是不愿意她好过,她只能冻着。
须臾,门扉耸动,她以为是紫茗和朱若去要炭火回来了,便下榻走到门扉后边打开门。
她探出一颗小脑袋,左右四顾,不见人影。想到这里死了很多人,脊背不禁一凉。
她关上门扉想钻回被子里,可刚走两步,眼前帘幔纷飞,一道黑影穿过去。
隐约的,还能闻到一丝水草的腐臭腥气和一丝血气。
屋里的灯被风吹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水……水鬼?
她一吓,不敢上前了,又没退路,忙双手捂住眼睛,嗓音娇柔柔喊道:“别别别吓我……冤有头债有主……阁下还是快快离去吧……我就当没看见阁下!”
她说完后,良久,没人理她。
也许,是她看错了?
她便放下两手,摸索着走到放火折子的地方,摸出火折子,又摸着黑去找烛台……慢慢的,她手一顿。
额,淑皇贵妃还是拨了几个宫人给她使唤的,她应该叫宫人进来。
“来……”
岂料她刚要喊人,一只冷冰冰的大手从后边捂住了她的嘴,她发不出声儿了。
这手又冷又冰又湿漉漉的,她一时又以为是水鬼,更怕了,慌乱间,一哆嗦,贝齿一合,咬上那捂着她嘴的大手。
背后一声“嘶”。
热气抚过她的后颈和耳珠处,有点痒。
热气?
活的吗?
不是鬼就好!
过了会儿,那人松开捂住她嘴的手。她不动声色回过头去。
适应黑暗后,已经能够看见一丝物事了。
那应该是个人。男人。身上湿透了。而且还留着血。不知伤到哪儿。
“你……你是何人?”她戒备似的退后了些,“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杀我!你受伤了,我告诉你太医院的去处,你去太医院疗伤吧?别找我,我不会医人的……阁下,你听得懂我们中原人的话吗?”
“……”
那人缓缓走近她。
她闻到血气,下意识感到意思危险,想跑,谁知那人手快,又自身后禁锢了她,这次他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再次捂上她的嘴,唇贴着她的耳侧,薄凉的嗓音,几分戾气。
“不准喊叫。你若应……”
还没说完,她狠狠点点头。
“……”
那人一顿,继续贴着她耳朵,嗓音听着比之前更沉。
“若不应,”他一手拢上她的腰带,只一扯,便松了,“本王就在这儿轻薄了你。”
“……”
“你若还想做太子妃,便乖乖听话。”
“……”
许蔚兮继续狠狠点头,捣蒜似的。
他终是松开她,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转而步至她跟前。
他手背上的一道伤口还淌着热血,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脚背上。
她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了。
晋王温良恭俭的一副面孔之下,藏着几分寒凉诡谲之戾态。
比之齐王,更冷。
他原来,不是瘸子,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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