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银手串被我摘下又戴上,戴上又摘下,邵章放下蒸鱼,打趣道“公子啊,它都要被你盘出油了,上次粉珠子外头都薄了。”
“咳,哪有如此夸张,你去叫若水过来吃鱼。”
“马上马上。”
年关将近,各处铺子也繁忙起来,若水跟着阿娘学账,若山在各个医馆帮手,邵章满脑子军营,唯我盼天色晴朗,女郎共观春。
风雪停了又起,我是起不了身了。
熏球垂挂在脸边,身下褥子加了一层,挪近的小榻上,小桑正俯身拿另一个熏球给我暖手。
“不怕他们瞎传你有孕?”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们传出去的,嘻嘻。”
“这么信我啊。”
“我就信你。”
我欲问元日宫宴,她先道“为什么休音阁的新品不让我尝?”
“有时把握不好,味就差了,我让他们每次将新品先给我试试,我吃过才敢叫他们备新的送去给你。”
她将自己的熏球也塞给我,笑意盈盈地“阿扬待我最好啦,对了对了,元日宫宴,你去吗?”
“不想去。”
“我也不想,那么多人,一人一句,我头都要被说晕了,我们一块儿抱病不去,如何?”
“好,听郡主的。”
“嗯?你叫我什么?”
“小桑小桑,我的好小桑,怎么总是掐字眼?”
“和你学的。”
“顽皮。”
暖阳透进梦中,我艰难站起,正扶着墙挪到门前,远看,一片大雪中钻出个人头,我用力闭眼,再睁开,才看清那是回来的邵章。
“回来了,换身白袍险些没认出你,怎么没打个伞啊,宫里怎么说?”
“老爷和陛下提了,你腿脚不便,又无官职,但陛下还是发话让你进宫,说是商议你之后去哪处任职。”
“那小桑也逃不开了……”
要想避开他们,我只能另寻法子了,不若……故技重施?
还有两天就是元日,陛下要在朝会接见外邦,阿爹他们这两日可有得累了。
越看他身上衣料,我愈觉不对“诶邵章,你小子,这一身哪做的,还上金线。”
他抬头得意“诶,这可不是我自己做的,是老三给买的——”
“就你显着,快替我拿饭去。”
“好嘞,马上去!”
欢声笑语中,两日至。
子时钟鼓齐鸣,元朔到。
阿娘挨个给我们银锭,阿爹盯了大半天,看他望眼欲穿地,阿娘见状,一时无言,转手也给他一袋。
阿爹拿到以后喜不自胜,立刻给阿娘捏肩,笑嘻嘻道“多谢夫人,夫人辛苦。”
将自己备的银锭给若水以后,我忍笑拉上邵章若山快快回房了。
坐在榻上,身旁是打开的小箱“轮到我给你们了,准让你们的扑满早日满得能够砸开。”
若山闻言就要跪,我赶忙扶住“都是兄弟,不必跪。”
“公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规矩还是要有的。”
饶是我劝说,他们依旧要守礼,我也就随他们,转手拿两个垫子铺地上。
当我拎起一袋银锭,邵章双目发光。
“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用真跪。”
邵章膝盖刚弯,拿到锦袋那一刻立马就身子一弯收回膝盖去,行云流水般,他立直身子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跪,不能跪。”
我看笑了“你这祖宗,我可不敢叫你跪,我怕折寿,赶紧回房歇着别碍我眼。”
“多谢公子,祝公子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邵章跑得很快,若山实实在在跪在垫子上叩头,我多装一些银锭再递于他“拿去多买点吃的用的。”
“听说南街上年后会有新胭脂,我想买些给阿姐。”
“挺好,尽管买,缺银钱和我要。”
“多谢公子,祝公子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还是你乖,去睡吧,起来时候一块儿吃牢丸。”
“嗯,公子也早些歇息啊。”
“好。”
全府上下搂着赏钱入眠,盼着早起那口牢丸。
院里杆上的旗子迎着寒风,桌上肉香夹杂着酸醋芫荽的味儿。
我们也是起来以后才发现,阿娘让若水把邵章和若山穿破的旧鞋埋到了坑中。
阿娘说盼着邵章当大官,若山当神医,至于我的鞋,我一年下地也没几回,鞋都是好的,是真没法子埋了去,多铺张浪费。
邵叔送阿爹自己酿的屠苏酒,我们自己备了椒柏,从若山开始饮酒,再是邵章和若水,我以茶代酒,我饮下茶后,阿爹迫不及待就是一口酒,许是邵叔酿的酒容易醉,阿爹才一口,就隐隐双颊发红“就图个吉利,你们速度也太慢了,我等得花都谢了。”
从元日起歇息三日,第六日又是小年,这段日子大家吃得定是极好。
满桌好酒好菜,阿爹没尝几口就赶去宫里了,陛下接见外邦,待各部及进京的各地官员宣读完贺文后,我们就该进宫赴宴了。
时辰到,风雪阻隔在外,殿中拂面的风都是暖的,陛下已与外邦相谈半日,待人到齐,珍宝献上。
小桑的座儿离我太远,这满桌琼浆玉液,倒不如外头一碗馄饨,让我更自在。
我被进殿前那一段路冻得久久回不过劲,眼都发晃,只能咬牙撑着。
陛下授意,着红袍的男子遂在殿中起舞,一双有力的臂膀,手中分明无物,却好似始终紧握一柄长剑,挥洒着浑身流淌的血,他像置身沙场的一员大将,在营中鼓舞士气。
我尚在猜测,另一头有女子喊道“是安平公主,我们有眼福了!”
“公主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女子楷模啊。”
听清了话,我这才仔细看去,那竟真的是周春娥!
经这一传,霎时掀起宴上闺阁的仰慕,还有外邦的钦佩,各部臣子纷纷题诗称赞,陛下和娘娘眉开眼笑,赐了爱女许多珍宝。
我见势头正好,身子一斜狠狠倒在桌旁,带得碗筷都掉在地上,阿娘阿爹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小扬!”
“怎么了怎么了?”
殿中静了不少,陛下道“峻扬可是冷着了?赶紧抬屋里去,请御医。”
“你们快带公子去找御医。”
“是,夫人。”
若山和邵章正要背我离开,那头又喊道“郡主,郡主!”
嗯?裹得棉被成精似的,难为她了。
我低头埋进邵章背后一笑,等进了房中,御医的针在手背扎下,待人走后,我缓缓睁眼,侧头看若山邵章“郡主怎么样了?”
若山边在我手上加针边道“郡主忽觉腹痛,现下在隔壁房中,应是无碍。”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吃坏了,我去看看。”
门忽然被推开,又很快关上,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近前低头看我“我来啦。”
“没吃坏肚子吧?”
“没有没有,我唬他们呢。”
“那就好。”
“说好的一起装病,你怎么真的病了啊。”
“不碍事,我们这就出去吧。”
“会不会太冷了啊,你身子不好,还是改日吧。”
她越是担心,我越是欣喜“走吧,我好多了。”
“那多加件袄子。”
“好。”
我们裹得严实,悄无声息从小侧门出去,邵章留在宫里陪狄万发,秋葵若山在屋里守着假作我们没走,秋菊则随我们出来。
厢房中,我举起勺子问“要芫荽吗?”
“不用不用。”
她还是不爱吃芫荽,可惜这美味了。
点了牢丸、肉饼和炒蛋,秋菊吃完牢丸就闲不住,我给她寻个去休音阁拿胶牙饧的活儿,她立刻领命而去。
我把炒蛋端到小桑面前,如释重负道“来京之后分家,就不用传座了,我浑身松散许多,饭都能多吃几碗了。”
她赞同点点头“是啊,传座简直是折寿的事儿。”
“之前在蜀州是如何过的?”
“嗯……就全家聚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和你讲讲我幼时怎么过的吧?”
“好呀,我想听!”
“年幼时,表哥时常带我去买糖,家中备好干竹,他再将干竹放在火堆子里,劈啪作响,我躲得可远了,我外公煮的牢丸比外头好吃百倍千倍,虽不富裕,外婆还是会给我们铜板讨个彩头。”
“之后几年铺子有起色了,她就包好银锭等着我们从学堂回去,表哥从小就很忙,马不停蹄地学艺,而我无所事事,伤了身子以后更是不出门,也没什么精气神,我和阿娘就时不时地去陪外婆外公。”
“祖父去得早,祖母不甚关心我,我自小穿外婆制的衣裳,吃外公做的饭菜,等我们成婚,一块儿回去看望他们,可好?”
她点头如捣蒜“当然好,你家听着真的很令人向往呢,诶,等等,你家中都是男子下厨吗?”
“是啊,外婆和阿娘洗衣顾孩子,外婆还要种地劈柴,和这些一比,做个饭算什么,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能再熏着她们。”
“外婆还会种地劈柴啊,真厉害,嗯……孩子确实难教。”
“我外婆和外公一块儿干活,一块儿做营生的,要说做饭,我阿爹、舅舅和表哥都会一手。”
“那你呢?”
“我会的没他们多,皮毛吧。”
“我想吃!”
“那我勤加练习。”
“好。”
她果然还是最喜欢吃。
“记得以前,表哥还会带着我去一块儿当侲子,他牵我牵得紧紧的,我小小一个,他生怕丢了。”
“咦,很小一个的你,可惜我见不着。”
我轻捏她鼻尖“看过驱儸吗?”
“有吧,我不记得了。”
桌上吃食一扫而空,她手上沾染了汤汁,我递出手绢,她擦拭后,直接把手绢叠好塞进怀中,我不解道“手绢?”
”
“这是你绣的吗?”
“是啊。”
她一本正经“我要了。”
原来是个小霸道郡主啊。
我无奈“好,那就送你了,记得拿回去洗洗。”
“嗯嗯。”
算着时间也快到驱儸仪式了,又各饮一杯茶,秋菊拎着东西回来了。
胶牙饧嚼得费力,但我让师傅们做得比一般胶牙饧甜一些。
“甜吧?”
小桑约摸是给腻到了“好甜啊,有点冲了。”
“我和它,谁甜?”
“你甜。”
“走,去街上给你家最甜的郎君挑个傩面。”
“咳咳。”
街上已嘈杂起来,人们陆续戴上傩面歌舞,我要了两个鬼怪模样的傩面和小桑戴上,小桑两手举起,凑近我唤一声“嗷呜——”
我轻刮她耳垂,抬头面具相抵“小鬼头,小心我吃你。”
“呜呜!”
随长长队伍走过护城河旁,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宫进房后,外头便是暴雪,她赖我房里许久,若不是邵章报信,险些就被看个正着。
她匆忙爬后窗的样子惹得我笑弯了腰“小年见,我的郡主。”
“小年见!”
各自归家,宫宴结束不过两三日,陛下和娘娘就动起手来,陛下气头上封外邦送来的女子为美人,没几个时辰又晋为修容,满城议论纷纷。
因前朝皇族荒淫无度,前朝皇帝带着近臣随意掳走民间女子,甚至是女童,令民间男子争相效仿,所以大郁有女儿的人家都不喜欢女儿做妾,妇人一至觉得郎君妾室越多,家业越不稳,郎君会妻离子散孤独终老。
若是议亲的男子年岁大,未出阁的姑娘们也心中畏惧,愿意结亲于瘦弱或年岁小很多的,宁可交罚金,现下没多少男子纳妾了。
我托人做的拨子终于到了,同到的还有休音阁的糖,于是小桑边吃糖糕边听我奏筝,柔情蜜意的调,加上她嘴里融了的糖,会愉悦不少。
“糖的味道如何?”
她咂嘴皱眉,又松开拧着的眉“嗯……这个更甜了。”
“石蜜最是甜了,喝些茶吧。”
握紧热茶,她斟酌着什么,我问“怎么了?”
她才肯说道“你送我的手绢,我不小心让上头的丝线刮到东西,现在散开一些,我又不擅针线……”
“拿来吧,我补补。”
她忐忑地看我一针一线补好手绢上的小牡丹,腮帮子鼓鼓的,我忍不住打趣“小桑好像,越发丰腴了?”
“没有,我没有,你看错了!”
“你这脸边儿,就是嘴里不含东西,也富贵满满。”
“你!”
“好啦,手绢还你。”
拿到手绢,她复又喜笑颜开“谢谢阿扬,阿扬,我们玩雪去吧。”
“嗯?”
“去嘛去嘛。”
“随你了,小顽皮。”
今日下的雪并不是很大,我在一边看她蹲雪中捏糕点,老虎什么的,原本玩得好好的,她忽然放下手中雪球,看了一会儿我,说“为什么,你早就看透我不是多开朗的人,不去选开朗的,反而选我呢。”
我鼻息长叹“我见过的姑娘,何止你一个,你难道不懂么,我眼里没有别人,还有,不是我选你,是我爱你。”
她眼里霎时盈泪“阿扬……”
为止住她泪,我将冰冷手掌覆住她双颊,她被冻得一抖,马上躲开“啊呀,好冷好冷……”
“哈哈,被冻到了吧。”
“你坏蛋!”
许是见我穿得厚实,她才肯转手握一把雪,雪稀稀落落散在袄子上,寒冬腊月的,这一记比挠痒还轻。
我身子向前抱住她,不让她再去捡雪,那脸渐渐滚烫,她语无伦次“你你你……”
“我怎么了?”
她轻轻跺脚“哼。”
“我的心已嵌在你身上了,是完完全全一颗心,难道,不够吗?郡主还想要谁的心?”
“我没有!”
“你有!”
“没有我真没有,你欺负我!”
“郡主冤枉我。”
“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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