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眼光又大胆的门派处于西南深山，在大片沼泽森林中间好不容易挑出的一片能住人的地，半点不挑剔，连毒瘴都没有清。为了门下弟子不会被瘴气毒死，整个宗门都没有山腰以下的建筑。
站在山门下的时候，范湃想起从前长生门的千顷良田，不由得对主角有了点愧疚。
要不是他效率过高地灭了师门，主角现在最差也是仙首门派的弟子，再寒酸也不会让弟子泡在毒里呼吸。
他一时没注意，走路走慢了点，主角忽然踉跄一下，险些摔倒，还好范湃就在身后，恰好稳稳接住了他。主角摔倒也没半点表情，黑沉沉的眼睛静静望向范湃眼底。
……我靠我靠我靠！这个眼神，不会恢复记忆了吧？！
“小朋友？”
主角乖巧地望着他：“嗯？”
还好还好。
这孩子眼睛天生纯黑，又是个半面瘫，心里有鬼的人真是一眼都看不下去。范湃挪开眼睛，没再看他。
他回宗门的消息早在飞舟上时就告知了宗主，眼下，这位宗主正在勤勤恳恳地种菜，见到他们回来，连忙把束起裤腿袖管都放下去，一个净身决，人模狗样地迎接这位一面之缘的客卿。
范湃在这地方其实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他当年救下的贺逊，一个就是这位贺棋宗主。
贺棋宗主修为不差，避世而居，寻常爱好捡几个孤儿回来教养，渐渐也吸引了一些散修，成了个有些贫穷的宗门。
贺宗主道：“客卿来了啊，可惜逊儿不在，不然大家也能再聚一聚。”
范湃客套几句，从路上拦下一个小弟子把主角带走，直入主题：“相见也不急于这一时，贺宗主，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想在宗门内多留些时日。”
贺棋喜道：“那太好了，客卿可是缺地方闭关？恰好几位长老都不在，后山渌水洞天都空着呢。修炼正好。”
范湃道：“却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宗主，实不相瞒，我在外漂泊良久，山水看过，忽然觉得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偶尔教教弟子，看看书，也挺好。多年前来山阴门一游，门中清风朗月让我向往已久，不知宗主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贺棋先小心翼翼：“您要在门中安居？”
范湃微笑颔首。
“哎呦哈哈哈哈。”贺棋立马满脸笑容地答应：“客卿开什么玩笑，咱们这儿还清风朗月……承蒙贤弟看得上，恰好前些年藏经殿被一个小弟子烧了，搬到了遇雪峰，以后长老就住那儿怎么样？还望长老有时间就把弟子们叫去点拨他们几句……这是长老印、峰主印、五峰通传的烽火令、执掌山门进出的摆渡令、藏经阁的调用令……长老拿好。”
他虽然不透范湃的修为，但据范逊所说，起码是大乘修士，大便宜啊大便宜！又便宜不抓紧占王八蛋啊哈哈哈哈！
说着，贺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满满一手令牌塞给范湃：“长老拿着。对了，还未请教长老道号……”
范湃此前打交道的都是些从天灵盖规矩到脚趾头的大门大派，第一次见识到草台班子的搭法，被狠狠震撼了一把，心底甚至有些犹豫——主角恢复记忆后不会觉得自己是专门把他带来这穷乡僻壤的吧？
一想到以后因为吸多了毒气，或许长不高的主角掐着自己的脖子：“挫、骨、扬、灰！”
范湃笑出了声：“啊，当然可以。我道号……”持静，说出来怕吓到你哦。
“师长没来得及取就仙去了，寻常叫我名字即可。”修界不分名和字，范湃从前一直以“范湃”行走世间，鲜少有人知道他在凡间还有个“子静”的字，所以也不怕暴露身份。
贺棋低声道：“节哀。”
师长去世，与修界而言的确算是极大的悲恸了，此后一路，贺棋都沉默着。直到进了豁然殿，主角早已等在里面。
贺棋大概明白范湃什么意思，但还是问了句：“子静，这孩子是……你有道侣了？”
范湃看了主角那双眼睛就害怕主角突然恢复记忆一秒渡劫把他打的哭爹喊娘，哪里敢做他爹，飞快澄清：“不，这孩子是我来的路上捡的，看他根骨不错，想将他带入仙途。但我资历浅薄，所以让宗主掌掌眼，看这孩子适合拜入谁的门下。”
意思就是他不会收他为徒。贺棋对这种事驾轻就熟，既然捡他回来，就是看着合眼缘，合眼缘又不想亲自教导，宗门里那些长老这些年带回来的这样的小孩多了个去了，他只需要统一记在自己名下，以后多让他往那位长老那边跑几次腿，一来二去，就想自己教导了。
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主角的去路，范湃十分满意地走了。
贺棋笑眯眯地送走他，转过身来看着主角，哄道：“你叫什么名字？”
主角眼睛依旧黑沉沉的，嘴角扬起一抹礼貌的弧度，答道：“燕寒衣。”
贺棋夸赞道：“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想来你父母应当也是忧国忧民之高士，对你亦是充满期许啊。”
燕寒衣很没诗意地说：“我是寒衣节生的。她没那么有文化。”
贺棋有一双极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道：“你这小孩子很幽默嘛，之前看你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你不爱说话嘞，把我头疼了好一会儿嘞，还好你愿意理我，要不弟子牌上都不知道刻什么。”
燕寒衣眼睛看向范湃离开的方向，语气间似乎也有疑惑：“是啊，他连名字都没有问我。”
“仙君——你今天太安静了。前前后后你都没和主角说了超过十句话！”
范湃也很无奈：“那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害怕啊。他要把我挫骨扬灰诶，我能站着和他说话已经很好了OK？要不是怕ooc我都想给他磕几个。”
半晌，他忽然问：“你说有没有可能？这辈子都改变了这么多东西了，主角恢复记忆之后也不会真的把我挫骨扬灰？”
书灵沉思片刻：“你知道的，主角其实是一个很坚定的人，他的执念很难改变……”
范湃瘫倒在地：“那还努力个毛线，我现在直接走，等他恢复记忆再去送个死就好了。”
“不行啊仙君，你这样干，那主角又不是个小鼻嘎脑子，你不是原装货反派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
“有什么不好的，人类的语言往往是夸张的，人类的行为往往是容易改变的。这辈子变数这么多，我离开他多正常。反正主角是龙，少点机缘也就是晚飞升个几百年的事情嘛。”
书灵劝道：“可是主角越晚飞升，你在修界的时间不也越长啊，那主角不在视线内，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癫，不受掌控啊，多可怕？而且他晚一天飞升，刻天碑就晚修好一天，那不纯纯折磨那群老神仙呢吗？”
范湃总结：“所以一、保持主角在掌控内。
二、尽早送主角飞升。对吗？”
书灵开心道：“完全正确！哎嘛，仙君你理解力真是惊人呐。”
范湃浅笑着颔首，认下这个荣誉：“承蒙夸奖。有三吗？”
书灵：“什么？”
范湃：“再总结个任务的行为准则，接下来都努力向那个方向前进嘛。”
书灵：“……”
范湃没有等到回答，自己说：“比如不要ooc？”
书灵：“对对对，这个也老重要了。”
范湃：“这还要我自己总结，要你有何用？”
书灵“嗷”一声哭出来：“仙君你是嫌弃我了吗仙君？仙君我虽然没用但是我是你可以聊天的好宝啊仙君！”他像是真的怕范湃不要他，扯开嗓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穷无尽地开始了对自己的推销。
一个时辰后，范湃觉着自己简直是把新华字典听完了一遍。范湃忍无可忍，把手镯摘下。书灵一静：“你要干啥啥啥啊——”
“走你！”
镯子落地，范湃关上窗，在藏书阁内盘膝看屠龙决。
虽然他这些天看得都会背了，但还是忍不住骂一句操蛋。
由于他在男主还是个蛋的时候就先下手灭了长生门，硬件缺了点，主角在长生门的剧情只能换到山阴门。这地方的修炼资源与长生门却不可同日而语。
于情于理，范湃都该为男主补上。特别是那一手剑法，以后主角是要拿到剑道魁首这个名头的，虽说主角恢复记忆后可能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啊，万一他醒来后道心一劈叉，就非要找回他剑道魁首的荣誉，一气之下倒转时光怎么办？
所以还是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好的，原著里男主的剑法就是上一届剑道魁首反派在他师兄不在时帮忙带孩子教的。由于白言仙官写时还以为反派是个好人，他还专门大夸特夸了好一大段。
书灵在窗外凄苦喊：“仙君，仙君，我保证我不瞎逼叨了。其实你可以切换模式的，现在是唠叨模式我不多唠两句有违我的程序啊仙君！白言仙官没有告诉你吗？”
“……”或许有，但很不幸，当时范湃即将下界，不得不认真看完一本书，没有温和生在场，他险些直接拔剑，“我好不容易升仙啊。”他字字泣血：“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你要本仙从渡劫一步步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白言仙官和范湃混熟之后作风简直像流氓一样，不为所动地瘫在椅子上：“坦白说，我是唯一一个完整地读了通天史，还完全复述出这段历史的神仙好吧，要是没有我的书，现在全仙界连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的仙都没有OK？对我放尊重点好吧。”
“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一个凡人作者对喷，被喷哭了才决定写书狠狠打他的脸吗——还没打成，你好歹一个神仙，偷摸写燕寒衣的网文也就算了，还直接拿你另一个世界的出版实体书伪装是自己默写的故事，骗仙界这帮老头子们——要是燕寒衣飞升以后看见这玩意儿，你最好祈祷自己的武力值能碾压他。”
“哎呀，谁会去和他说啊，这不是正好那个世界的时间没有倒流，我手上又正好有那么本样书，就顺手拿过来喽。他还害得刻天碣差点坏掉呢，他有脸追究我？”白言仙官死猪不怕开水烫。
“反正你下界后一定要加油。这是我给你搞的一个小书灵，差不多算人工智能，对书比我还熟，他来辅佐你，绝对不会让你ooc的……我给这小东西设置了几个模式，你按喜好能改。”
范湃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理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
“换成不爱说话那挡的。”范湃头疼地把他重新戴到手上。
换了挡，连声音都变成了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帮我分析一下，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给主角教剑法？”
机械手镯：“据分析，原书反派在把主角带回长生门后，长生门进行了一次秘境试炼。主角在其中坚韧不拔，明辨是非的性格得到了反派的认可，此后，开始对主角另眼相看。
您只需要进行一次考核，就可以合理地开始欣赏主角。”
“还挺好用。”范湃弹弹手镯：“还有什么模式？”
“一、唠叨模式。
二、简洁模式。”
“就没个正常的吗？”
“白言仙官认为——就我这样的人能做出来正常东西？呵，招笑。”
范湃觉得自打飞升之后，他忍无可忍的次数着实有点多。
“那还是一吧。”其实范湃是个挺爱热闹的人，只不过自打走上了欺师灭祖的不归路，遇到人十有**都是来杀他的，渐渐地竟然连能聊天的人都没了。
“呜呜呜嗷——仙君啊，我知道你一定还是喜欢这个有趣活泼的我的对吧！”
“二。就二！”有些时候，性格也会为积习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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