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时间内，那紫红的奇怪气息将晴朗烈日完全隔绝，严丝合缝地覆盖在沈府上空，波光潋滟的荷花园彻底化作人间炼狱。
铜钱红绳闪出刺眼光芒，挡住几次攻击。
可李月楚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叶轻轻、小春和沈芙茗，光依靠铜钱红绳的保护，实在是左支右绌。
她飞快回头打量一眼吓得蜷缩成一团的三人，见她们没有注意自己，便在脑海里道：“系统，我要使用火狐裘。”
系统：“【火狐裘】正在准备中，为避免给宿主带来麻烦，【火狐裘】将根据书中世界的时令进行外形上的调整。”
话落，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她双手间便多了一件火红亮眼的半透明纱织披风。
李月楚微微挑眉，她还是头一回感受到系统的贴心服务。
她将火狐裘高高扬起，兜头盖住三人，又冒险引来攻击，见那紫红飞箭打在火狐裘上，如泥牛入海，消失得不见踪迹，才松了口气。
她略微思量，沈夫人的异常举动和叶家兄弟之前所说的那桩妻子掏心奇案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在他们的描述里，凶手可没有攻击其他人。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回头，可就这片刻功夫，视野范围内就没了沈夫人的踪影，举目四眺，竟然也没有找到路清澜的踪迹。
她想起路清澜那柔弱的身体，又想起他上次在二皇子府受的伤。
两人到底有明州同行的交情，她不由地担心。
李月楚没有过多犹豫，她将叶轻轻三人藏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沈芙茗依然是一副被吓得失魂的模样，她只能看向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的另外两人，指着火狐裘道：“轻轻，小春，这是一件法衣，你们只要盖着它躲好，那些东西就不会伤害到你们。我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管，也不要去救别人。”
说着说着，她又猛地想起沈芙茗恶毒女配的人设。
万一沈芙茗突然清醒过来，把火狐裘抢走，那叶轻轻和小春怎么办？
李月楚抬眼，思考一秒，然后一记重重的手刀将沈芙茗打晕。
对上叶轻轻和小春惊恐的目光，她道：“你们看着她，她要是醒过来的迹象，你们就立刻把她打晕，不然她抢走法衣，你们就完蛋了，明白吗？”
两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李月楚交代完就要走，叶轻轻抓住她的衣角，担心又害怕，两眼泪汪汪，似乎是想让她别走，可到最后却只说：“三姐姐，你要小心。”
小春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李月楚“嗯”一声回应，便朝着路清澜消失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都是惊慌的哭叫声，府内的人争先恐后地逃生，大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生死面前早就没有了什么尊卑贵贱，那些平时被当作蝼蚁的下人无视主子们的狂怒，拼了命地往外挤。
李月楚途经一地，扭头就瞥见崔家母女。
数支紫红气息凝成的利箭，带着巨大的威压射向地面的两人，崔夫人眼神一变，将崔芊盈压在身下，她闭上眼睛，以肉身为盾，护住崔芊盈。
眼见要出人命，李月楚卯足劲儿冲过去，利用铜钱红绳击溃箭气。
崔家母女二人起身，崔夫人的胳膊、背部都哗啦啦地往外流血，她脸色瞬间变得虚白，明显受伤很严重。
崔芊盈崩溃大哭，一个劲儿地说：“娘，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娘没事，盈盈你快走。”崔夫人顾不上自己的伤，她紧张地四望，担心那紫红飞箭再度攻来。
挡在她们前面的李月楚，手腕的铜钱红绳又一次挡住危险。
崔芊盈看清是她，再也顾不得和叶楚楚的恩怨，慌乱之中，她居然开口求人，“叶楚楚，求你带我娘出去，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了！”
崔夫人更是和在荷花园里判若两人，竟直接朝着李月楚下跪，“叶三小姐，请你救救盈盈。”
李月楚一惊，单手扶住崔夫人的胳膊，将人拽起来，她没空说闲话，一面留意空中的动静，一面对她们说道：“跟我来，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一个侧门。”
她护着崔家母女往侧门走，途中又救了几个人，艰难地将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都顺利出府后，李月楚又转头奔向黑沉沉的沈府。
崔芊盈站在阳光里依然觉得浑身发凉，她看着那个仿佛被沈府吞没的背影，不由地大声叫她，“叶楚楚，你回去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可惜李月楚跑得太快，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在沈府里到处找路清澜，几度无果后，心里猜测他会不会已经安全离开沈府了。
正当她想放弃，回头去找叶轻轻和小春时，绕过长廊拐角，竟意外瞧见了路清澜。
紫红气息中快速闪过一道白影，路清澜被那充满暴戾的飞箭割破肩膀，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
李月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现身救下路清澜。
“多谢三小姐搭救。”路清澜此时还保持着翩翩风度，他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铜钱红绳道：“这是法器吗？”
李月楚盯着他，倒也没撒谎，“对，是洛观屿送给我的。”
路清澜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李月楚说：“路世子，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路清澜点头：“好。”
李月楚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路世子，往这边走，那儿有距离我们最近的一道门。”
路清澜从善如流，走在她的前面。
李月楚盯着他宛如松竹的削弱背影，悄然取下旁边绿植上挂着的一缕白毛，然后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脚跟上他的步伐。
*
沈翎一无所获地从沈近水书房里出来后，才惊觉沈府变了天。
她救下一个逃跑的人，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浑身发颤，断断续续地说：“……杀人了……沈夫人杀人了……”
沈翎脸色一变，心里变得异常不安，两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她杀了谁？她杀了谁？”
“是沈大人！”
沈翎脑袋“轰”地一声，巨大的绝望袭上心头，她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沈近水怎么能死，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死？！
被救下的人挣脱开沈翎的手，惊慌失措地逃了。
沈翎逆着逃窜的人群而上，经过厢房时，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癫狂笑声。
她推开门进去，看见徐银环捧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心脏献给面前的铜镜，“哈哈哈哈哈哈，秦郎，他的心，我带来了，你怎么不出来见我呀？”
突然，咔嚓一声。
桃木剑正中铜镜中心，镜面破开无数条裂痕，一缕嫣红的气息从中飘出。
沈翎速速飞出一道黄符，却还是被它逃脱。
徐银环的面色一僵，缓缓回头看向身后。
沈翎知道徐银环是被操控的，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要现在杀他，你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徐银环茫然地盯着她片刻，又慢慢转过身，仿佛没有看见沈翎。
她将心脏放在梳妆台上，血液顺着妆台往下淌。
徐银环取出胭脂盒，沾满鲜血的手指，优雅地剜出一抹胭脂，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涂，声音欢快地像是一个即将和心上人见面的怀春少女，“马上就要见到秦郎了，我得打扮得漂亮一点。”
铜镜碎片里映出无数个满脸是血的徐银环。
沈翎绷住情绪，问道：“秦郎是谁？”
徐银环血手捂脸，娇羞笑道：“是我的夫君啦！”
沈翎：“你的夫君不是沈近水吗？”
徐银环的笑变成幽幽的怨恨，“他对我不好，我不要他了。”
沈翎引导着她回答：“他如何对你不好？”
徐银环恨恨道：“他骂我，打我，还带别的女人回家，他总是让我去讨好别人，可她们都看不起我！她们骂我上不得台面，背后嘲笑我，我都告诉他我不愿意了，他今天还是要我去讨好崔夫人，该死，他该死！”
沈翎呼吸一窒，继续问：“他为什么让你讨好崔夫人？”
徐银环却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狂笑起来，“我杀了他，我挖了他的心给秦郎，是我休了他，改嫁给秦郎，哈哈哈哈哈哈……”
沈翎不死心地追问：“他为什么让你讨好崔夫人？”
徐银环却陷入了嫁给秦郎的幻想中，同时屋外响起惨叫，沈翎痛苦挣扎片刻，将徐银环控制起来，自己转身出门去救人。
*
“路世子，我的妹妹和丫鬟还在荷花园，你可能还得先跟我去一趟荷花园。”李月楚对路清澜道。
路清澜没有反对，“那我们赶紧去吧，救人要紧。”
两人赶到荷花园时，恰好遇见一路救人而来的沈翎。
李月楚出声喊道：“沈姐姐，你是知道沈府出事，从家里赶过来了吗？”
她冲着沈翎眨眨眼睛，沈翎看见她身边的路清澜，立刻反应过来，“我看见这个方向有不详之气，担心你们出事，就立刻过来了，你们没事吧？”
路清澜扫了一眼沈翎身上的丫鬟服，微微笑道：“没事，看见阿翎来我很欢喜，不知阿翎此时心中可欢喜？”
“我还好。” 沈翎太沉溺自己的事情，得知两人没事后，就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沈近水的尸体上，只随口胡乱地回答路清澜。
李月楚却觉得毛骨悚然，任何人面对现在的场景，恐怕都欢喜不起来吧？
沈翎盯着早已经没有生息的沈近水，将下唇咬得发白。
从她得知沈近水是自己的仇人时，她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他不能死，不能在真相大白前死，如今他死了，之后的事情又要从何查起？
“爹！” 沈芙茗突然冲了出来。
她的命运朝夕之间就翻天覆地，她跪在离沈近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畏惧着那可怖死状的尸体的同时，也痛不欲生地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叶轻轻和小春看见李月楚，披着火狐裘小跑到她身边，小春低声告状：“小姐，她醒来就抢你给我们的法衣！”
李月楚道：“不是让你们打晕她吗？”
叶轻轻小声说：“我们学着你打她了，但是……没打晕。”
李月楚：“……人没事就好。”
沈芙茗哭着哭着，突然抬起头看向沈翎，满眼的恨意，“你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你害了我的爹娘，你是修道的，肯定是你怀恨在心，用了什么邪门法子害他们，沈翎，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月楚叹气，果然是恶毒女配人设，无论发生什么，她永远能把责任怪到女主头上。
但是沈芙茗的遭遇太惨，没有人忍心在此刻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头顶的紫红之气突然开始消散。
炽热的阳光重新照进荷花园，沉郁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彩色的鱼儿欢快地在荷叶下游来游去，单薄的荷叶似乎再也盛不住里面的血液，一个倾斜，便在水面洒下一片血红。
混乱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威力十足的声音。
“诛邪司查案，闲人避让！”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迎面快速走来一群训练有素的玄服人士，他们迅速分成两列，占据在长廊两侧。
李月楚探出脑袋，她倒要瞧瞧，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诛邪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最先看见的是一双绣着金色麒麟的黑靴，向上是布满奇怪图案、泛着莹润光泽的漆黑袍面，越过长长的腿，再往上，是一条精致的蹀躞带。
不同于其他缀满金银玉饰品的腰带，那条蹀躞带上垂挂竟是骷髅头这样令人害怕的东西。
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两侧的袖口都用黑色的护腕扎得紧紧的，显得干净又利落。
不对，这剑怎么有点熟悉？
李月楚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撞上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洛观屿？
诛邪司的头头居然是洛观屿？
少年的黑发用银质发冠竖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青春俊俏的面庞和诡异冷沉的装扮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既让人感觉稚嫩清澈，又让人畏惧害怕。
李月楚看他的同时，他亦直勾勾地盯着她。触及到少女脸上的伤口时，少年的眼睛骤然一暗。
等走到她面前时，洛观屿忽然收回了视线。
李月楚激动的心情顿时像被泼了一瓢冷水，内心自动配音：啪唧，你的小鹿撞死了。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沈翎。
没人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以至于场面一片寂静。
见气氛尴尬，李月楚刚想说点什么，荷花园又急匆匆跑来一人。
叶锦明带着大理寺的人姗姗来迟，焦急道：“三妹妹，四妹妹，没受伤吧？”
虽然掏心奇案被诛邪司接手，可大理寺和钦天监暂时还不会彻底退出。
叶锦明今天见到摇身一变的洛道长还很惊诧，可得知沈府出事消息的那一刻，他想到去参加晚荷宴的两个妹妹，立刻拍案而起，狂奔出门，没想到竟比诛邪司还晚来一步。
“没有受伤，都好着呢。”李月楚道，叶轻轻跟着点头。
叶锦明走近一看，瞧见她脸上的抓伤，脸顿时一黑，“你的脸怎么回事？”
“别人抓的。” 李月楚赶在叶锦明怒火前，赶紧又补了一句，“但是她比我更严重。”
“你啊！” 叶锦明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又带点骄傲地笑起来，“但是没吃亏，那我就放心了。”
齐云为代表的钦天监最后赶来，他看见沈翎，眼神微变，但又很快恢复正常，笑道：“诛邪司查案，请诸位闲人先行回避。”
沈翎眼神复杂地看了洛观屿最后一眼，率先离开，路清澜紧随其后。
叶锦明对两个妹妹道：“这里危险，你们也先回家吧。”
李月楚望向洛观屿，见他低头看着地面，还是不看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不情不愿地道：“哦。”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洛观屿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李月楚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她扭头去看他，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耳朵却悄悄变红了。
两只手互相握得更紧。
叶锦明回头，想再多叮嘱她们两句，没成想竟瞥见两只牵着的手，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拔到最高，“洛掌司，你牵我妹妹的手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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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画皮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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