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进。”
李明皓推开门,走进,又随即把门重新带上。
他依旧那般模样,规整到一丝不苟的制服,挺直如同标杆的脊背,看人却始终低着头,黑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遮住他的脸。
遮住那双纯黑的眼睛。
崔长笑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或许听见了自己的话,或许没有。
但他永远也不会争辩,不会反驳。
永远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如同观赏一场荒诞的话剧。
崔长笑应当是想听到他的反驳的。
无论争吵也好,失望也好,都能让他安心。
但他永远都是这样。
一潭死水。
无力,又或是怒气缓慢包裹住他跳动的心脏。
崔长笑分不清。
“李明皓,你一点都没变。”
他说着,却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还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
那时的他,刚结束训练,脱下制服,突发奇想地打算走回家。
路上刚好经过那条商业街。
那是条新开的商业区,商铺们张灯结彩,空气里满是拐角那家甜品店的甜腻气息。
各色的霓虹灯牌闪烁着促销的词汇,繁杂的色彩共同形成了一条亮色的河流,流淌在整条街道,又照出人们流着汗的幸福笑脸。
李明皓是那里唯一的墨点。
当时的他,身穿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口别着一只纯白的郁金香。
柔软的花瓣被推搡到地上,又被踩碎成软烂的花泥。
手里,却始终稳稳托着一名老人的遗像。
崔长笑把人拉开。
骂声就像是空中飘落的亮片一样洋洋洒洒。
他和李明皓对上视线。
那双黑色的瞳仁映着所有人的脸。
如同白纸上一滴化开的墨。
照出万物,又空无一物。
像是高坐在神坛上俯瞰众生的菩萨。
像是刚刚张开双眼的婴孩。
神和婴儿,大抵是共用一张脸的吧。
“……”
“对不起。”
崔长笑的回忆被打断了。
他看着那人,深深,深深地闭上眼。
张开嘴,声音却被清脆的敲击声吞咽。
“……请进。”
谢轻俞轻轻推开门,猫儿一样轻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
他脸上,是永远都恰到好处的神情。
“我很抱歉。”
谢轻俞开口,声音被放得很轻。
像是怕惊扰一场安眠。
“死因是?”
“……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污染,也可能是掉落物。”
“我明白,需要我做些什么?”
“聊一聊吧,和李明皓一起。”
时钟滴滴答答,时间从指针的缝隙里悄悄流走。
崔长笑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闭目。
黑暗浸泡着他,如同母亲的羊水一样舒适。
“咔哒。”
是杯子被轻放在桌子上的脆响。
崔长笑睫毛颤动几下,睁开了眼。
办公室的白光流淌进眼里,让他一时看不清。
“疑罪从无。”
他低下头,拇指轻轻揉了揉眼皮。
身边人继续说着。
“更何况,他是队友,是同伴。”
崔长笑抬起头,却没看她,而是望向身侧的窗户。
清晨的阳光透过阴郁的云层,微弱地打在地面上。
照在离开的两人身上。
李明皓依旧跟着谢轻俞,而谢轻俞始终未曾回头。
“我说错了。”
崔长笑望着两人的身影,出神。
“李明皓确实变了些。”
他曾经从不会跟着什么人。
刚来的时候,所有人厌恶他,或者说是惧怕他。
所以他留长了头发,把眼睛遮起来。
所以他从不开口,只是沉默着站在阴影里。
“但这真的,是好事吗?”
·
“阿嚏。”
谢轻俞再次打了个喷嚏。
“总不会是感冒了吧……?”
鼓起脸颊,他有些郁闷地嘟嘟囔囔。
脸侧却突然多出个温热的物体。
——热可可。
谢轻俞微微偏过头,伸出手接过。
苍白的手指抓着热可可的杯子,轻轻摇晃。
温热的气体散开进空气,晕染开他凉薄的双眼。
“……对不起。”
谢轻俞双手托着杯子,轻轻呼了口气。
清透的水珠顺着纤长的睫毛滑落。
“错哪了?”
“……我不应该在你身上试验‘交往技巧’。”
谢轻俞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划过食道,进入冰凉的胃里。
“不对。”
“……”
“我不该发现危险不说,也不该故意害你。”
谢轻俞终于转过头。
异色的眼仁一片沉静。
“李明皓。”
“嗯。”
“我需要一个趁手的兵器,不需要不听话的宠物。”
“……嗯。”
温暖的气体悠然地荡在两人中间,像是一条透明的绸带。
谢轻俞忽得笑开。
嘴角勾起的是熟悉的柔和笑容,轻飘飘的,混合在水汽里,无端带起几分温柔。
“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小心思。”
“但你最好把握好尺度。”
“长在脖子上的是脑袋,掉了可是会流血的。”
“……嗯。”
褐色的热可可晃动着,荡起一片片涟漪,又被无声咽下。
“闹到我眼前的,不会有下次。”
“走吧,乖,听话。”
“……嗯。”
李明皓无声地挪开步子,向另一个方向离开。
空荡荡的杯子残存着温暖的气息。
谢轻俞垂下眼,嘴角的笑容依旧柔和。
纸杯被揉皱,随手丢弃在垃圾桶里。
谢轻俞悠然地往观察室走去。
这是规定。
所有从诡异里出来的人都需要在观察室里停留4天,以免出现紧急情况。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微弱苍白的阳光照进他的眼里,照出一成不变的笑意。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
指尖轻轻滑动,找到最新添加的联系方式。
长按,删除。
手机里恢复了空荡。
刚打算把手机收回去,轻快的铃声却响起。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谢轻俞顿了顿,没什么意外地接起。
手机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女声。
“身份。”
如此的傲慢与理所当然。
谢轻俞轻微背过身,看向身后的摄像头,然后轻笑着开口。
“你倒是比我想的要慢一些。”
手机里很快传来回应,语气不紧不慢。
“我三天前,江毓淼一个月,楼弃樾两周。”
轻轻眨了下眼,“时涎呢。”
“没找到。”
“估计是被拐了吧。”
谢轻俞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把有些挡视线的头发抚开。
“真倒霉啊。”
他轻声叹气,眉眼上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愁绪。
“是啊,又需要你给他收尾。你不是挺擅长养孩子?怎么还没教会他收拾残局。”
手机那头传来轻轻的磕碰声和水声。
女声依旧冷淡,却神奇地带上几分错觉似的打趣。
“他喜欢大场面,那孩子也就这点爱好了。”
谢轻俞的眼神看向前方,微微出神。
“也挺好的,好找。”
手机那头似乎是嗤笑一声。
谢轻俞也不在意,继续说,“你来找我就是。”
“好。”
说完,她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垂下眼,谢轻俞熟练地把号码拨回去。
意料之中的空号。
“哎呀,这种机会可少见。”
让季山骨欠人情的机会,可比什么都值钱。
谢轻俞轻声感慨。
就是他现在暂时比较缺钱。
抬起眼,谢轻俞看着周围神色恍惚的人,打了个响指。
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谢轻俞侧身,又朝着摄像头笑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与身边还在疑惑刚刚发生了什么的人擦身而过。
“真会麻烦人。”
狭窄的房间里,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只有电脑莹莹的蓝光闪烁。
劣质的风扇吱呀呀地转动着,略带起的微风轻轻吹动女子乌黑的头发。
季山骨皱着眉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白色的光标移动,刚刚的监控被替换成正常的景色。
她带着手套,指尖轻点鼠标,桌面上的监控窗口消失,露出一个电子的身份记录表格。
姓名的那一栏分明写着,李明皓。
“幻术么,倒是刚好。”
手下意识要摸上自己的茶杯,却又停在半空。
收回手,她脸上显出几分厌烦,指节敲击着木质的桌面。
门口处传来规律的敲击声,然后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是的,刚好弥补了谢先生无法对诡异使用幻术的缺陷。”
是一名衣着整洁的管家。
他提着一个精美的茶壶,左手拿着茶杯,步子优雅地走上前。
燕尾服的衣角上晕开大片的血色。
“整理好。”
季山骨淡淡看了他一眼。
管家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自己衣服间的血色。
“真是抱歉,我还不太能适应这具新的躯体。”
他有些苦恼地歪了歪头。
于是燕尾服化成了一片黑色的雾气,瞬间吞噬了那鲜艳的血色。
等确定自己衣着不再有失礼的地方,他才再次迈开步子,为自己的小姐倒茶。
褐色的茶水漫开,悠悠荡出柔和的水汽。
季山骨拿起茶杯,轻抿。
“谢轻俞果然是个麻烦。”
放下茶杯,她神色依旧冷淡。
茶水漫开的水汽也柔和不了她锋锐的眉眼。
管家端着茶壶,安静地站在她身侧。
“是的。”
他回应。
“不过和小姐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他始终带着微笑的眼看向被遮住的窗户。
缝隙间隐隐露出外界的楼房。
“这个时代的秩序还未崩溃,他们的事情本来就与您无关。”
季山骨也转过头。
苍白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在她的面颊,扫在她眼尾的蝴蝶纹身。
“难。”
昏暗的室内照不亮她的神情。
只能听见她平淡的声音。
“左不过交易继续而已。”
她把头转回来,看向依旧亮着的身份界面,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
“他估计,暂时还要为这些麻烦头疼一阵。”
姐姐终于出场了!激动!
可以猜猜看她的能力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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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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