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白的意识是被一种冰与火交织的剧痛生生拽出混沌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碾碎了又重新草草粘合,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经脉,尖锐的刺痛直抵神魂深处。
更深的寒意却从身下坚硬冰冷的石地透上来,混合着破庙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陈腐尘土、朽木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固钻进鼻腔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腥气。
沈知白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晃动的昏黄光影。残破庙宇的穹顶如同巨兽腐朽的骨架,在眼前支离破碎地延伸。她花了数息,涣散的瞳孔才重新聚焦,清晰地映出那跳跃的、橘红色的光源。
噼啪…噼啪…
篝火燃烧的声音,细碎而温暖,是这片死寂阴冷中唯一的生机。
她撑着手臂,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强忍着脏腑翻腾的恶心感,缓缓坐起身。浓密的黑发如瀑般散落肩头,几缕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玄色衣袍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暗色污渍,紧贴着身体,更显出几分伶仃与狼狈。
唯有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在短暂的茫然后,迅速沉淀下去,幽邃如寒潭古井,所有的虚弱与痛楚都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
“醒了?”
声音响起,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质地,却又奇异地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那声音来自篝火旁。
沈知白循声望去。
陆奕辞盘腿坐在火堆旁,火光将他玄色的身影勾勒得异常清晰。他并未看她,而是专注地用一根削尖的树枝拨弄着火堆。
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流淌,清晰地映出他下颌流畅的线条,鼻梁挺直。
他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拨弄火堆的动作轻轻颤动,竟透出一种近乎专注的神情。
他周身的气息并非拒人千里的冰冷,反而像是被这篝火烘烤着,散发出一种干燥、温暖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生机。
墨蓝色袖口随意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火光在那肌肤上跳跃,映出健康的微光。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随意地握着树枝,姿态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天然洒脱。
火焰舔舐着他手中树枝上串着的两只烤得金黄焦脆的野禽,油脂不断滴落,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在这腐朽的空间里霸道地弥漫开来。
陆奕辞随手拿起一串,手腕一抬,极其自然地递向沈知白的方向。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客套,仿佛只是随手分享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吃点东西,恢复得快些。”
他抬眼,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清亮,如同映着星光的寒潭水,带着一种坦荡的询问,没有丝毫探究或怜悯,只有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关切。
沈知白的视线在那串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热气的食物上停顿了一瞬。胃里空空如也,本能地传来一丝渴望。然而,就在念头微动、灵力下意识想要流转去接过的瞬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丹田处炸开!仿佛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经脉,喉头瞬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尖,极快地压下了那翻涌的气血和脸上瞬间褪尽的最后一丝血色。
“多谢。”
她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冰泉击石,带着一贯的疏离,听不出丝毫痛楚。她并未伸手去接,甚至连目光都从食物上移开了,转而投向篝火跳跃的焰心,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不必了,我还是先疗伤吧。”
陆奕辞递出的手停在半空,那坦荡的目光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停顿了一息。
篝火噼啪声似乎响了一瞬。他什么也没问,极其自然地收回手,将那串烤得正好的野禽转了个方向,随手插回火堆旁的灰烬里,动作依旧流畅随意,仿佛刚才的递出和收回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随你。”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又拿起另一串,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油脂沾了一点在他唇角,他随意地用指背抹去,火光映着那一点油光,竟显出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鲜活。
沈知白不再看他,缓缓闭上双眼。
她盘膝坐正,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生长在绝壁上的孤松,任凭风吹雨打,自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沉静。
衣袍在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随着她极其缓慢而深长的呼吸,衣袍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近乎无形的气流在流转,仿佛月光下静谧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强大的、正在艰难修复自身的涡流。
苍白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出冰雪般的剔透与脆弱,却又因那份极致的沉静,透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孤绝。
时间在篝火的噼啪声和沈知白无声的调息中缓慢流淌。破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暖意与阴冷、生机与腐朽在无声地角力。
许久,当沈知白的气息终于从那种濒临破碎的紊乱中,勉强维系住一丝平稳时,她才再次睁开眼。幽邃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棱:
“你为何在次?”
陆奕辞正用树枝拨弄着快要燃尽的炭火,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火光映着他年轻的脸庞,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似笑非笑的狡黠:“你知道我?”
“九霄剑宗百年内最年轻的元婴剑修,”
沈知白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玄衣金纹,龙渊剑主。略有耳闻。”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从火焰上移开,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你宗门派你前来必有要事,最近各宗门风平浪静,可唯有那次幽虚鬼蜮闹出的动静有点大了,你此次前来是为这个?”
陆奕辞随手将树枝丢进火堆,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跳跃了几下,然后彻底湮灭在灰烬里。他拍了拍手,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
“不错,那次跑出来些脏东西,想来实力不凡,不然也不会潜入我宗盗取不少宝物,我根据宝物气息一路来次。”
“你昏迷后我四处看了看,果然找到不少宝物。”
他耸耸肩,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哦对了,还发现了这个,想来是你前来寻找的。”他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垂落,身姿挺拔如松,少年人的清朗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发清晰。他走到沈知白面前,掏出那块骨片
沈知白看到那骨片,有一时怔住了。
“终于……”
天边,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从底部艰难地撕开了一道缝隙。荒芜的山野轮廓在朦胧的晨光中渐渐显现,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夜寒未退,湿冷的雾气弥漫在枯草和嶙峋怪石之间。
“天快亮了。”
陆奕辞走到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边,望向门外。
声音传来,清朗依旧,却带上了一丝属于黎明的、微凉的清醒,“我该回九霄剑宗复命。”
他转过身,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衣边缘仿佛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银边
他看着依旧盘坐在冰冷石地上的沈知白,她的衣袍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苍白的面容在渐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透明脆弱,唯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他顿了顿,那点少年人的轻松随意悄然隐去,语气变得郑重,目光锐利地锁住她,
“接下去要走的路,或许比这破庙更凶险万倍。那骨片来自九幽。九幽深处,白骨铺路,怨戾滔天。”
沈知白缓缓抬眼,迎上他清亮锐利的目光。破庙内残留的暖意迅速被门外涌入的湿冷晨气驱散。她撑着冰冷的地面,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地站了起来,玄色衣袍下摆拂过积满灰尘的石面,没有一丝颤抖。身体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下去,只余下骨子里透出的、冰雪般的清寒与孤绝。
“没有回头路。”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坠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有些路,既然选了,就必须走到底。”
她的目光越过陆奕辞的肩膀,投向门外那片被晨光艰难刺破的、荒芜而未知的山野,幽深的眼底,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万古不化的寒冰。
陆奕辞看着她,晨光在她墨蓝色的衣袍上跳跃,那孤绝的身影仿佛要融入这片破败的背景,却又格格不入地刺眼。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再劝。少年俊朗的脸上,最后一丝轻松也沉淀下去,只余下如剑般的沉静。
他点了点头,没有道别,转身一步踏出了残破的门槛。
那道身影,如同融入水墨画的一滴浓墨,转眼便消失在弥漫的湿冷晨雾与嶙峋的山石之间,再无痕迹。
破庙内,篝火的余烬彻底冰冷,只余下一点惨白的灰。沈知白独立于残破的门内,她的衣袍在灌入的寒风中微微拂动。她最后看了一眼陆奕辞消失的方向,那目光深不见底,随即也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九霄剑宗截然相反、更深沉更荒芜的山野深处,踏出了脚步。
破晓的天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绝地投向未知的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