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安轻车熟路地来到小花园的角落,一棵耸立的参天古树静静地立着,繁盛得铺天盖地的树冠随着风声沙沙作响,洒下一大片静谧的阴凉覆盖了小朋友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树的背面藏着一个样式简陋却坚固的小秋千,现在那坐着一个正生闷气的小男孩。
姜年安看着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了快来哄我”怨念的小男孩,有些好笑,未来拽得要死的校霸小时候也是个爱生窝囊气的小屁孩。
“右右!”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年安看见他的耳朵明显动了动,可人还是别扭地没转过来。
姜年安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过去,秋千很大,足以容下两个三岁的小朋友一起坐。
感受到身边人坐下,姜佑桀别扭地把脸扭过去,半响,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心下奇怪,他没忍住扭过头去看,然后发现姜年安已经倚着秋千绳子发呆了。
姜佑桀:.......不是来哄我的吗?
他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沉浸在风拂的姜年安回神,懵懵地转过头和他对视,看着他眼底明显的不满,笑了。伸出手,学着妈妈的样子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念咒语:“呼噜呼噜毛右右吓不着.....”
如果姜佑桀再大两岁,他或许会被这种敷衍且幼稚的哄人方式气炸,但三岁的他定定地盯了一会儿姐姐,听见她柔软的咒语,将信将疑又乖乖地将脑袋埋在姜年安肩膀上,板着小脸,没一会儿喉咙又诚实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姜年安:......他真好哄啊,真的不是一只猫吗?
虽然姜年安是早出生几分钟的姐姐,但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而姜佑桀强壮得很,导致体型上姜年安小小一只,更像是最小的妹妹站在两个哥哥中间。
可如果你对上她的眼睛,你会明白她的不同。
黑白分明的眸子是不同于同龄人的平静,又因为足够清澈而让人觉得深刻,她会带着这样一双眼安静地投向远方,像是在思考,但其实更像是放空,与人对视时是和煦的,温和的,甚至包容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当置身于她的眸子中,有幸望见她透彻又静谧的灵魂——
她有一双不属于孩子的眼眸。
她太瘦小了,连骨头都分明,靠在她的身上绝对谈不上舒服。
可姜佑桀抓得死死的,甚至还能不知不觉睡过去。
这可苦了姜年安,虽然只是一个小脑袋的重量,可也经不住长时间的一动不动。于是她的肩膀从麻到酸,再到彻底失去知觉,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按他这两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气的频率,估计五岁她就要得高低肩了.....
姜年安苦哈哈地想:希望他能两边肩膀轮流靠。
可她还是乖乖的,一动不动地,陪着他。
姜年安又发烧了。
因为在小花园吹了太久的风。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又躺在熟悉的房间里,挂着输液瓶,贴着退烧贴。
一旁的桌子上摆着浅蓝渐变的钧瓷柳叶瓶,细腻的瓷身反映着莹润的光泽,恰到好处地穿插新鲜的百合花。
房间里的小人儿感受到鼻尖似有如无的花香在轻蹭,伸出幼小的手指慢吞吞地抚了一下纯白的花瓣,像一颗刚刚抽芽的小树伸着幼嫩枝桠在风中轻颤。
每日都会更换的鲜花冲淡了病房的暮气沉沉,注入几分生气。
“黏黏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推门进来的是林女士,看见苏醒的小女儿很是惊喜,连忙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脸感受温度。
天知道她看见靠在小儿子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昏迷不醒的黏黏有多心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姜先生抱走黏黏去联系家庭医生,自己蹲下来安抚因为慌乱和恐惧而哭泣不止的右右,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姐姐的脆弱的身体。
之前每当姜年安生病,为了保护其他孩子,往往会将孩子们隔离开。所以在姜佑桀的世界里,他最喜欢的姐姐像一个运气好才能碰上的礼物,可每次他生气或是难过躲起来的时候,她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般,精准地找到他,然后用她奇奇怪怪的咒语哄他。
所以他很聪明,刻意地捣乱,然后被大人们教训,再自己找一个小角落生闷气,
这样就能获得一个姐姐的咒语。
他最喜欢的姐姐。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他想着姐姐也会喜欢这个小秋千,所以选择躲在了小花园里等着她。
像往常一样窝在姐姐身上睡觉,直到越来越滚烫的温度从旁边传来,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姐姐紧闭的双眼和不正常潮红的脸颊。
姐姐似乎永远睡不醒了,姜佑桀不知道什么是生病,他很少有不舒服的时候。
恐惧,慌张和后悔让他不知所措,一边用力地抱着姐姐往屋子走,一边哭喊着:“救救!救救黏黏!”
小男孩的力气不足以让他抱起姜年安,几乎是半拉半拖的姿态前进,每一步都踏在姜佑桀的眼泪上。
幸好听到声音的大人们及时赶来,向来笑吟吟的爸爸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抱起姜年安快速离开。
姜佑桀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妈妈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右右不怕,没事的,黏黏会没事的,黏黏只是需要休息.....”可连她自己的声音其实都有些颤抖。
姜佑桀没听出来,他仍然在恐惧和后悔,他不停地道歉:“妈妈对不起....我....是我害黏黏睡着了....呜呜呜呜....对不起......”他不知道什么是着凉,也不知道什么是心脏病,他只知道是因为他让黏黏陷入好像再也不会醒来的沉睡。
“不是的,右右,不是你的原因,”林女士担心着生病的小女儿,又听见小儿子的自责,心快碎掉了,“是妈妈不好,妈妈没能给黏黏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没有好好陪着右右.....”
几滴清泪从她的脸庞滑落,没入怀里小男孩的头顶。
姜年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自己的脆皮程度又刷新了下限。
这才吹了多久啊?半个小时有吗??
看着妈妈担心又自责的脸,她还是乖乖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舒服。
当发烧变成你的常态,你几乎很难分辨与往常有何不同。
孩子的懂事反而让母亲哽咽,林女士摸摸姜年安的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把她散乱的头发梳理,别在耳后,深吸一口气才带着颤音开口:“黏黏不用这么懂事的,任何不舒服都要.....都要告诉爸爸妈妈好吗?”
姜年安注视着母亲心碎的眼睛和泛红的眼角,慢吞吞地,把苍白的小脸贴过去,像往常撒娇一样轻蹭,带着哑意的奶音吐字有些黏黏糊糊的:“没有不舒服妈妈,别担心呀,就是想吃冰淇淋了。”
听到女儿直白朴素的愿望,林女士笑了,又带上些许泪意,
“那黏黏快快好起来好不好?等黏黏病好了,爸爸妈妈带黏黏和右右还有哥哥去吃冰淇淋好吗?”
“那黏黏吃两个好吗?”目前只在电视剧上见过冰淇淋的冰淇淋狂热爱好者开始得寸进尺。
林女士这次是真的想笑了,可没有盲目答应她,侧过头轻吻着小女儿的额头,带着疼惜的力度感受她灼热的温度,似乎这样能替她承担下所有病痛。
“等黏黏好起来我们再商量好吗?”
闻言,姜年安在林女士看不见的角度无奈地撇了撇嘴,经典大人画大饼话术!
提起右右,姜年安想起来晕过去之前她怀里还有一个弟弟呢,
她这么大一个小猫弟弟呢??
“右右呢?右右在哪里?”
听出她的着急,林女士有些无奈,她知道黏黏很早慧,没有敷衍她而是耐心解释,
“右右好着呢,只是他太担心你了,哭完睡觉了。”
啊——
姜年安觉得天塌啦,一般小孩子谁能想到自己在姐姐怀里睡了一觉就把姐姐睡晕倒了呢?肯定是吓到小朋友了......一想到这辈子好不容易粘着自己的校霸弟弟可能以后都不会敢来找自己玩,然后变成她记忆中两个人形同陌路那样。
姜年安: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等右右睡醒可以让右右来找我吗?”姜年安决定力挽狂澜。
这次林女士很干脆地答应了她,或许右右的心结还得黏黏来解开,小朋友也有小朋友解决问题的方式。
“哦不,还是等我好了再让右右来吧,不要右右病。”姜年安弯弯绕绕地表达不想造成传染的心愿。
林女士却只当她是在医院里住多了,学到传染的概念,笑着亲亲她,答应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持续了整整三天。
等到姜佑桀被允许靠近姜年安的时候,姜年安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他,平时百试百灵的小雷达像是失灵了一般,就差把整个姜家大宅拎起来抖一抖,看看能不能掉下一个姜右右了。
姜年安心下明了,这是在躲着自己啊。
所以果然是把小朋友吓到了吧qaq,姜年安欲哭无泪。
终于逮到机会,姜年安把刚刚从房间出来的姜佑桀堵在角落,装出一副反派的样子,发出“桀桀桀”的笑声,摁住惊慌失措想跑的姜佑桀,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躲着我?右右不喜欢我了嘛?”她故意摆出受伤的表情,低落的样子很是惹人心疼。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还很年轻好骗的小校霸急急忙忙否定。
“那为什么躲着我呢?”
沉默,还是沉默。
当姜年安想着要不要进一步逼问的时候,脚上却传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的触感,低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就把刚刚一直死死低着头的姜佑桀的小脸抬起来。
一张俊俏的小脸此刻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而涨红,为了不被发现而紧紧咬住的下唇,可豆大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背叛了主人,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下坠,然后消失在地板。
被抬起的脸,已经模糊的视线仍然感受到姐姐投来的,惊讶的不解又带着关切的视线,原本已经死死咬住的委屈和自责控制不住地从喉咙翻涌着,溢出几声不成调的呜咽,姜佑桀泣不成声地道歉:“对....对不起....我害.....害黏黏....黏黏生病了.....”
这几天他不是不知道姜年安在找他,可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她的责备,害怕她的冷待,但最害怕还是她靠近自己又会像之前一样“睡着”,然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有偷偷听到过几个年轻的保姆私底下讨论,说右右和黏黏一母同胞,一个身体壮得像牛,另一个却天生体弱多病,可能是因为右右在肚子里拿走更多的营养。
姜佑桀听不懂太多生词,但他大致能知道,原来是他的原因才害得黏黏生病了,害黏黏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自由地跑跑跳跳,而整日关在同一个房间,吃不同颜色的药,打各种各样的针,人人待她都小心翼翼,不敢说笑不敢大声,像安置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每当姜年安在翻绘本,偶尔停下来,看着窗外,陷入呆呆的放空中,(实际上只是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冰淇淋啊),姜佑桀会在门口暗中观察,包括她坐在高高的病床上等着医生注射,没哭没闹,连医生都会夸奖她的勇敢,她却只会安静地笑。
有时候他的暗中观察会被她发现,不知不觉地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如出一辙的黑眸子,她明明在痛,却还冲他笑着眨眨眼睛,看他触电般慌不择路地跑走,然后俏皮又带着些许顽劣地笑了。
真是很可恶,坏黏黏!
可是忍不住,忍不住看向她,忍不住靠近她,也忍不住想让她靠近自己。
想和她玩,想听她念奇怪的咒语哄自己,想把自己私藏的糖果全部给她,换走那些五颜六色的苦药丸,想她不要再露出发呆时的那种神色。
姜佑桀太小了,在他小小的世界里还接触不到除了“开心”“难过”“生气”之外更高级的情绪,他还不懂如何描述那样的神态,那样好像姐姐与周围一切颜色隔离的,游离于任何存在之外的姿态。
当他还不懂什么是寂寞的时候,就已经在她的眼睛看见了,
那样安静的寂寞。
“不对哦,黏黏生病不是右右的错,”他听见她轻声说,带着叹息,“如果是右右有什么错的话,那或许是右右躲得太好了,我找不到右右的时候,可是比生病还要难过呢。”
“可是.....是我....你才去花园吹风的.....也是我....让你一直生病.....”他低下头,有些颤抖。
“那要怪风吗?”姜佑桀一愣,在泪光中对上了那双始终平和的眼睛。
“怎么能怪风呢?”他有些不解,“风.....风它只是.....不是故意的....”他说不出哪里不对,感觉自己小小的CPU要烧掉了。
“那右右又为什么怪自己呢?”姜年安理所当然地反问,“是我愿意的呀,是我愿意让风来呀,也是我愿意去陪右右,风和右右都没有做错呀。”
“不是右右的错,我很高兴,因为有右右在妈妈肚子里就一直陪着我,所以生病不可怕。
是这样的吗.....
我的存在真的让你高兴吗.....
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就不会再生病了呢.....
这样的问题似乎能穿越时空,不仅埋在他的幼小的心里,还质问着曾经的世界里一个没有被姐姐看见的少年,没有人能回答,也不知道去哪找到答案,好似有一千块石头压着,有一万双手捂住他的口鼻,企图将他们溺毙在自责中。
直到此刻,
宽容的判卷官看见了他们,却没有批下想象中的死刑,而是温柔地拂去他的泪,小小声地宽慰失落的小小少年,说自己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无比幸运。
如果是再见的代价,所有的一切,轮回也好,生病也罢,都是她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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