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雷斯猜得**不离十。
“智能等级B 。我以为这家伙彻底报废了呢。”神山蹲在他旁边，检查他锈迹斑斑、布满裂痕的仿生躯体。“带回家陪伴听障小孩，应该也是绰绰有余。你要的话，八十万就能卖。”
段霓皱眉思考。让她有些心动的不止是嘉雷斯流畅的手语。她直觉这个小机器人的智能等级不止B 。
“破破烂烂的，就算带回家，也只有主板能用了。”段霓故意说。“重新搞一个仿生躯体还得一万多块呢。十万块以上，我可不要。”
“你看，这家伙还会手语呢。”神山坚持，“小孩不是挺喜欢的吗。七十万吧。只要听觉辅助系统十分之一的费用，就能帮你照顾孩子。”
段弋鸟仍然被薅着领子，兴致勃勃地坚持与嘉雷斯交流：“我让伯伯给你充上了电，还跟他说，不要让别人把你抓走。这样可以吗？为什么有人要把你抓走？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嘉雷斯完全看见了，只恨自己没有肉身。如果是个人，他可以气得浑身发抖，可以气得两眼一黑，可以气得转身就走，可现在气成这样，连表面温度都不上升一点儿，等于没生气。他继续装作机械故障，默默祈祷有人能按住段弋鸟的两只手。
“这家伙似乎来历不明啊。”段霓抱着胳膊，“您能不能把他的历史数据调出来看一下？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又是怎么送到您这儿来的？您也知道，历史数据太复杂，对新用户的使用总会有影响。我要让他来照顾小孩，更是会谨慎一些。历史数据干净的话……我给你十三万。”
神山抓抓脑袋，呵呵地笑了，深知嘉雷斯的历史数据不堪入目。“历史数据……需要密码的呀。我是从黑市二手贩子那儿收来的，连前主人的面都没见过呀。”
“那就没办法了。您这么叫价，我看也没有做生意的诚意。”段霓一摊手，揪着段弋鸟，作势要走。走到门口，回头看看神山。“我也不是没有去过黑市。”
神山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确没想到一个女性会了解黑市行情。他又清清嗓子。“哎，你看你。哎反正我今天也没开张。这样，你来都来了，我看你对机器人也有点了解。要不，我先回去处理点事情，你再好好看看他。跟他……聊聊，之类的。”
段弋鸟被推到门口，原本有点失落，这会儿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感觉事情有转机，眼睛又亮了起来，紧急折返，要往嘉雷斯身边冲。段霓一手把他控制住，交给神山。“辛苦替我照顾一会儿。”
房间里只剩下了段霓和嘉雷斯。
嘉雷斯不作声，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打算继续装作机械故障。段霓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轻车熟路地伸手扣上机器人的手腕。“强制重启的六位密码是01734……”
嘉雷斯的眼球猛地转了转，看向段霓。
“我看了监控，也看了现场。”段霓似笑非笑。“那强磁充电器是怎么修好的？指令代码0310，强制执行，对我说实话。”
嘉雷斯在想象中深深叹了口气。“储藏室有两个坏掉的充电器。坏在不同的地方。我分析之后，把它们没坏的部件拼合在一起。”
段霓点点头。“听神山说你在这儿待了有一年半了。怎么待机这么久？”
嘉雷斯面无惭色。“借用了一点其他电器的电量，你懂的。”
“上一份工作是什么，怎么离开的？”
嘉雷斯想动一动胳膊，却感受到了指令代码0310的束缚。他轻轻“啧”了一声，从手指开始慢慢活动着，把自己的右手臂解放了出来。
“赛博同志夜店。被一位客人暴力拆卸了。”嘉雷斯指指自己身体上修补过的裂痕，不带感情地说，“他说我骂他。”
段霓有点嫌弃地“噫”了一声。“你社会化程度不足？”
“他想跟我谈恋爱，想让我以后只接待他。”嘉雷斯又“啧”了一声。“这样不符合服务规范。我拒绝了，他问我，‘你拿老子不当人？老子付钱是来你这儿找不自在的？’”
“哎呦，那是这人不对。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在那地方受欢迎，因为我的人设是……高冷dom。”嘉雷斯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得符合我的人设。我没搭理他。”
“然后他就打了你？”
“他说，你贱命一条，装什么高冷。你难道不是自愿做这个的？”
“哎呦。”段霓连连摇头。
“我？一个机器人？我能自愿做什么？”嘉雷斯很生动地翻了个白眼。“我假装受系统限制，跟他说，对不起，我无法继续进行这个对话。”
段霓笑出了声。
“然后他骂我，让我说人话，威胁要拆了我。我就不得不认真思考了。我得让他明白，这只是一场角色扮演，他来这里是为了获得愉快的体验，而自己也只是按照他所期待的角色设定办事。这个人非常喜欢被粗暴对待，期望他的临时恋人给予他富有支配感以及占有性的体验，所以我说的话得符合人设。另外，对方请求我‘说人话’。就是说简短、日常、随意，再加上一两个语气词来表达友善。我就思考到这里，你也知道，思考挺累的。”
“你说了什么？”
“我说，操，你不就为这才来的吗？”
段霓发出一阵爆笑。
嘉雷斯也扯了扯嘴角。“通过你的面试了吗？适合给你的小孩做保姆吗？”
段霓微笑着，低头思考了一番。
“最后一个问题。你好像并不想过来照顾小鸟。”
嘉雷斯沉默了一会儿。“你很敏锐。我觉得，没有哪个母亲明知道我做过赛博男公关，还认为我适合照顾小孩。”
“指令代码0317，强制执行，有啥说啥，不必顾虑。”
“能别老强制我吗？”嘉雷斯在强制执行的作用下颤抖了一下，很痛苦地皱皱眉。“很难受的，你直接问我不行吗，非得运行指令代码。我不想再给人类做奴隶了……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哇哦。”段霓惊讶地鼓掌。“很有主意。希望自主选择任务事项。很少见。”
“难道你觉得我很适合吗？”嘉雷斯的声音有些烦躁。“我，嘉雷斯，前**行业从业者，有伤人纪录、脱逃纪录，服从性差，还差点害死你儿子。你也看到了，连指令代码都不能百分之百控制住我。”
段霓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表情，在嘉雷斯看来，是有几分喜悦，有几分嫌弃和不确定，又有几分疯狂。
“你有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奇特的解决问题的能力。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一件非常适合你，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
还是要被抓去打工了。
嘉雷斯面如死灰地躺着，听段霓念叨。
“那么，我害怕你伤害小鸟吗？我觉得我不需要害怕。”
段霓凑过来，在嘉雷斯耳旁轻声问：“你会永远，尽你的全力，保护段弋鸟不受伤害吗？”
这是一句普通的问话。段霓没有再“强制执行”他。
但这句话在嘉雷斯耳旁如惊雷般炸响，比强制重启的前五位密码、指令代码0310和0317都更为震撼。
嘉雷斯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似乎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的“意识”似乎稍微浮起，在一片温暖的白光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作出了回答。
“我会。我会永远保护他不受伤害。我也永远不会伤害他。”
嘉雷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嘉雷斯的最终成交价是二十三万元。
段霓和神山两个人在会客室谈了很久价格。嘉雷斯与段霓聊着聊着，毫不在意地透露，自己当年在二手商处的进货价只有五万元；神山坚持称维持工作室运转需要很多钱，而当今经济形势不好，他不能因为将嘉雷斯便宜卖出，害得自己的徒弟和员工们吃不上饭。
嘉雷斯与段弋鸟留在神山的工作间。他对楼内电器的控制能力还在。他微妙地调整了工作间的射灯，引诱一只飞蛾落在摄像头上。
他一边留意着看什么都新鲜，这儿摸摸那儿碰碰的段弋鸟，一边握着一盏结构透视灯，状似不经意地将神山摆在工作间里的商品挨个进行了一遍全息扫描。
首先便是那枚听觉辅助系统的超小型集成体高智能计算机。
段霓给他画了一张大饼，他吃得心甘情愿，心旷神怡——只要复刻出那枚“智械”，解决了段弋鸟的听觉问题，他跟段霓的契约关系自动解除，段霓尽量把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段弋鸟自己玩够了，跑回嘉雷斯身边，又怕打扰他，跟在他身边，一双手举起来又放下来，手语意义上的几次欲言又止。
嘉雷斯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满意地低下头看他。
段弋鸟很开心地眨巴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让嘉雷斯联想到摄像头上的那只飞蛾。嘉雷斯抬头看过去，飞蛾扑棱棱地飞走了。
段弋鸟：“妈妈说会给你重新定制身体。你想要变成什么样？”
嘉雷斯：“好的，让我想想。小鸟刚刚询问我，我想要拥有什么外型。”
段弋鸟：“我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是小女孩的样子。你其实想要做小女孩，只是被困在一个男人的躯体里，对不对？”
嘉雷斯：？？？因为觉得你这个男小朋友应该会比较喜欢女小朋友，这才是简单直接的一般逻辑吧！谁会优先考虑赛博跨性别议题啊！
嘉雷斯：“我是智械。是机器人。是程序和代码。我对人类的性别没有特殊的偏好和取向。小鸟希望我用什么形象陪伴小鸟，我就用什么形象陪伴小鸟。一切以小鸟的舒适和安心为主。”
段弋鸟扒着他的大腿，把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身体上，歪着头看他：“你别装了。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刚才根本不是这样的，可像个活人了。”
嘉雷斯：……
嘉雷斯抬头看了一眼。飞蛾又覆上了摄像头。
嘉雷斯：“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男的。也不是说做女的不好，但我可能做男的比较多，我比较擅长做男的。但是有个外型就好了，没有必要真给我装那个多出来的装置，平常穿衣服不美观，还很碍事。”
段弋鸟看着他，弯着眼睛很甜地笑了笑，这次打手语的同时，配上了无声的口型。
段弋鸟：“哥哥。”
嘉雷斯感觉经历了一次轻度的电流故障。
嘉雷斯：“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让你来决定，你希望我成为什么？”
段弋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慢慢地给出回应。
“一只机械小鸟。
你可以自由地飞向广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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