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指了指一处宅子，便向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去寻马梁。
阿善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虽然她答应了会替孙柳柳杀了孙颖，但她还是想要寻一个万全的方法，不能让旁人知道是‘孙柳柳’杀了孙颖，否则，若是被世人知晓她‘杀父杀夫’，哪怕是只有多一个人知道，都会有传出去的风险。若她日后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对她的名誉不好。
她得想个不会暴露自己的办法才行。
马梁和孙颖不同，可以抓个落单的机会用溺水的由头糊弄过去，反正只要再等两三天，梁坚就会到了，马家不过一个靠入赘发家的小富之家，一个刺史女婿的死活，没人会在乎。
但孙颖不管去哪里都跟着一大片的人，就算是夜里，枕边也有女人在。她不想祸及无辜，又没有毒药可以下毒，而且刺史可是一个州最高的官，不论生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阿善走到刺史的宅院前，只见从院内到院外呼呼啦啦站了一大群的人，有男男女女的下人，还有各房的小妾，都聚集在门口掩着面呜呜地哭。牡丹从内院走来，见到这些只会站着哭的人便来气，怒斥：“哭哭哭，除了哭还会做什么？都说了让你们散了，刺史现在谁也不想见，还站在这里惹刺史晦气！”那些女人又哭了两声，见刺史不愿见他们，也就没趣的散去。一个医师模样的人提着药箱从屋内走出，和牡丹说了几句，转身向她这边走来。
阿善侧身躲到树后，看着那医师经过她面前，快步跟上去，出声唤他，“老医师，请留步。”
老医师闻言回头，见是‘孙柳柳’，疑问：“小娘何事？”
“我只是想问，方才怎么两个巴掌，刺史就晕过去了？就是再大的巴掌，也不至于这么大威力吧。”
老医师诧异：“娘子不知道吗？刺史自去年开始，就常有心悸，胸痹，头痛的毛病。常常心慌，偶尔胸闷难以喘息，需要平心静气的好好修养，一旦怒气攻心，或是七情六欲上头，就会面红耳赤，气喘气虚，严重了，可就会像今日这样昏厥，乃至猝死。”
听到猝死两个字，阿善的眼睛缓缓眯起来。
“尤其是刺史这样子好行房事的，可千万要注意马上风，也请姑娘多劝劝，少行些房事，房事会加剧脾虚肾虚，伤身伤心啊。”
“多谢医师，我知道了，一定会多劝父亲，好生注意。”阿善笑道。老医师正欲迈步，身后牡丹的声音传来：“老刘！早前给柳姑娘诊脉的那个，我记得是你徒弟，倒不是说你徒弟不好，而是瞧着愣头小子的，怕他脉摸的不好，这生孩子可是动辄生死的大事，你给柳姑娘再诊诊脉，你是并州城最好的医师，我信得过你。”
阿善闻言立刻出声拒绝：“不必了，我信得过那小医师，牡丹姐姐，就不劳烦老医师了吧。”
她如今可没有身孕，若是诊出来了，那不是就露馅了？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糊弄！你听我的，快让医师给你看看。”
阿善一时进退两难，背上都生出一点细汗，还没等她想出对策，那老医师已经拉过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脉。阿善强压着表情，想着大不了和牡丹说她没有怀孕——却听到老医师笑着说，“确实没错，有两个月了，滑疾而散，按之如珠，脉象很平稳。”
“这……不可能！”阿善猛地挣开老医师的手，惊惧退后。牡丹和老医师都愣住了。“柳姑娘，这……”
阿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是说……我还以为，只有一个月。”
牡丹闻言笑抱怨道，“瞧我，我就说你那小徒弟说的不准吧，他说只有一个月呢。”老医师也笑道，“他不常诊断妇人之事，有这些许误差倒也正常。”
不知两个人又说了什么，阿善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只目光惊惧的看向远处，牡丹只让她快些回去，就跟着老医师并肩走远。
阿鬼的声音在耳边静静响起：“你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姜阿善缓缓抬头，眼中是浓重的绝望，“梁坚。”
“若不是我又一次和他……若不是我还记得，他腰间的那道疤，只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那天在河边与我欢好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竟然是他。”
“这一定……是我的报应。”
“这天下没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世事无常，你只要想好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就好。”
“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等离开这宅子，我就去打掉这个孩子。”
阿善抬手倚着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恶心与厌恶。她若知道两个月前的那一场酒醉，一次贪欢，会让她身处于如今这如阿鼻地狱的处境，那她定然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梁坚，而不是会在酒酣耳热时……对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有过一瞬的心动。
她早该承认的，早该知道的，在林中第二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她就该承认了，而不是一直无意识的逃避……装作没有发现，没有察觉。
那种绝望，又渐渐变成更深一层的恨意，不止是恨梁坚，恨自己无力，更恨老天爷用一个命字，一次又一次反复折磨她。
“阿鬼，你说，为何老天偏将我生做一个女子。与人欢好，男人可以提了裤子就走，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睡更多的女人，可女子却要用自己命去赌，不论下药打胎还是十月怀胎，都是命悬一线的抉择，同为一晌贪欢，为何偏偏女子要付出这么重的代价？”
“同是生而为人，为什么这天底下就不许女子上学，不许女子做官，不许女子做这个做那个，妇道妇德妇诫，一遍遍一次次地说，好像只要当个好妻子，好母亲，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意义——可为什么当世道乱了，同样是死，男子就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女子却还要被那些士兵反复折辱，反复糟蹋，再被杀死？他们口口声声说保护女人，可他们又保护了什么，他们连自己都护不得！说一千，道一万，到最后想来，又凭什么女人就必须被保护，就不能自己拿起刀来吗！”
“女子为何不能征战沙场？不能建功立业？就因为——女人要生孩子吗？他们那些男人，争权夺利，打仗打的将人全打死了打光了，又要女人继续去生，继续去打下一场的仗？几百年几千年，人生了人，再去让人去毫无意义的打仗，去送死——那还不如让女儿男儿全都去上战场，所有人全都打死了打光了的好！一个也别留下的好！”
“纵然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可女子付出了这么多，却不被世人所知。明明大家人人都是娘生娘养的，天下却都尊敬男子，而少尊重女子……更别说那些有钱有权的，只把女子当作玩物和生孩子的肚子……甚至好像连天下人都觉得这才是对的，女人就一定要依附于男人，才可以活命，才可以有成就，才可以得到尊重……我只觉得，不对啊，这样不对啊！”
“只因为女子生来拿不起剑，杀不了人，就活该低一头，一辈子的盼头，就是嫁人，嫁个好人，嫁个有钱人吗？”
“怎么都是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都是人，怎么这世道看男人女人，就这么不公平呢？怎么天生下来……人与人就这么不同，那些坐在高堂上的人，就可以凭着一句话，要别人去死呢？”
“阿鬼。”阿善缓缓攥紧拳头，颤着声音，“我心里恨，却不知道要恨什么，我恨我自己，可我又没有错，恨命，可我不想认命。恨梁坚，可我若想杀他，也只能拿我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我觉得我亏，我不想阿爷辛苦养大的我，因为这种人，白白送了命。我心里恨，恨透了这个世道，把人逼的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你要不要做皇帝。”阿鬼静静地说。
阿善恍然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缓缓回头，看向半浮在空中的刘阿鬼。
“把这天下按照你想改变的，去改变。”阿鬼缓步走到阿善面前，直视着姜阿善的眼睛。
“你敢吗，付出你所有能付出的东西，去挣一把，搏一次，逆天改命，以女子之身，做这个皇帝。这也是你要拿回自己身体不得不做的，为我完成的，那个愿望。”
“阿善，去做皇帝，了却我的执念，度我过忘川。”
“你便可以照你所想，去改变你想改变的东西了。”
阿善震惊看着刘阿鬼，若是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必然会被大声嘲笑，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可这话是从阿鬼口中说出的，大汉的先帝。
“女子……能做皇帝吗？”
“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如今反倒怕了？”
“我不怕，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如今心里只有两件事，那就是报仇，和想再见平安和喜乐一眼，我只是在想，我……真的能做吗？”
“虽然我没有记忆，可我学过的东西，都仔仔细细记得清清楚楚。阿善，帮我去长安吧，到长安之后，也许我的记忆就会恢复。在那之前，你要习文，我教你，你想习武，我也可以教你，我帮你，教你怎么去成为皇帝。”
阿善看着刘阿鬼，平复着激动的呼吸，目光缓缓坚定，跪下磕了一个头，再起身时，她喊道：“师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