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的,本公主的名声什么时候这么臭了。”
阎王殿内,看到自我死后百姓们的反应,我颇愤世嫉俗地骂了一句。
“公主,您谦虚了,您的名声一直这么臭。”
一旁已经是阿飘状态的宦官月玄面带微笑躬身,双手比着大拇指对我坚定道。
他一本正经地恭维着,仿佛与有荣焉一般。
念及他跟随我已经十数年,我握出青筋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半个时辰前我和月玄被牛头马面提着幽绿的鬼火灯指引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地窟,引到了全殿泛绿光的阎王殿。
我看着周围除了一脸死相,均穿戴齐整的吊死鬼淹死鬼药死鬼,向他们纷纷投出了羡慕的目光。
因为相比之下,不得不说我死得有些惨烈。
不仅脖子被剌了个大口子,呼啦啦的鲜血还把身上价值连城的朱砂色常服的白色领口被染的血淋淋的,想起来我就有些肉痛。
不过幸好,我身边还有个抹脖子死了的老熟人陪着我,这让我的心理平衡了不少。
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要当月玄的主子,好吃好喝地待他一辈子。
“看到了吧,你的子民都是怎么控诉你的。”
阎王刚正不阿地摸了摸胡子,翻了翻鬼差从人间搜来的证据,又刚正不阿地蹙着眉打量着我,仿佛我十分棘手一般。
他继续刚正不阿道:
“你六岁那年,与你无冤无仇的建安国王子初访昭云国,差点被你一头给撞到河里淹死。”
“十岁那年,你挥霍无度,广开百家金鳞池敛财,几乎把你那爱民如子,廉俭节约了一辈子的父皇活活气死。”
“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今日,你违背了你皇兄和建安国太子的停战协议,让皇室无辜的几百号人都将为你的任性陪葬!”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确实也没冤了我,于是从头到尾我便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你看看,这世间还有谁不说你贪赃枉法,荒淫无度,祸国殃民,无恶不作。你这只知道享用民脂民膏的国之蛀虫,看你如何抵赖。”
“老老实实将你这辈子的恶行交代了,登记于册,与众人为戒,否则你就去畜生道吧,昭云国有名的人渣公主。”
阎王用着那双看过无数双死人的眼睛盯着我,我感觉身上都要被他看穿一个洞来,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我认真地想了想,虽然我生前很热爱小动物,可是我还没见到君璃,如果投去畜生道了,日后再相见该多不好意思。
于是我点了点头便开始追忆往昔十数年。
昭云国自古以来就是风调雨顺,君主仁慈,百姓安居乐业的中原国家。
自我长姐,也就是昭云国的长公主叶清所述,我出生之时天象异变。
那是昭历八百八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当晚星象五星连珠,椒房殿有彩鸟绕柱,鱼跃鹿鸣,七彩之虹高悬于天。
钦天监预言,此乃大吉大利之兆,自古以来伴随着这种天象出生的人,生为人杰,死为仙神。
得此公主,可保昭云国皇室后嗣绵延百代。
邻国听闻这个消息,纷纷遣使来贺。
昭云国一直以来并不是个崇尚男女平等的国家,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也基本只有两条路走,边疆和亲或者跟重臣联姻。
但是被钦天监这么一吹捧,我瞬间成了整个昭云国最金贵的小公主。
我严重怀疑这是我母后为了在自己将死之时保住三个幼小子女的计谋。
自此以后,父皇果然十分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我,连吃穿用度都隐隐超过了我那当太子的亲哥哥。
我那信奉中庸之道的父皇做的最出格之事就是化用了几百年前对昭云国有大恩的神女兰叶的名字,给我取名为叶澜。
所以我自懂事起就深感封建迷信害死人。
我一个**凡胎哪里担当得起神女的名字,不遭天谴让我在襁褓之中早夭就已经算我八字够硬了。
不过如我所料,期望积累越多,就会变成失望。
我非但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人杰,反倒成为了天下第一人渣。
当然,这个都是后话了。
在我第一次见到君璃的时候,是个寒冷的秋天。
那时的我不过四岁,自认为是死气沉沉的皇宫里最活泼的一坨。
彼时我头发茂密,生了痱子,眼见愈发严重,便不得已便把头发全都剃了。
又因为母后在我还未满周岁便已经去世,于是我从有记忆以来基本上一直穿着素色的衣服。
父皇和母后鹣鲽情深,世人皆知,可是这也并不妨碍他在母后缠绵病榻时宠幸其他美艳的妃子,也不妨碍他在母后去世后不久就再娶新皇后。
而今天正是母后的忌日,新王后早已经入主长春宫。
除了我,再没人惦记我的母后了。
我想在母后的忌日去皇陵看望她。
要实施这个计划,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月玄。
宦官月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大两岁,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是我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也是日后民众口中恶名昭彰的贵族走狗,著名阉人。
我今天一早便让月玄穿着我的衣服在寝宫假扮我,我则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宫,当然,是通过狗洞。
这当然不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干,但是长此以往,月玄逐渐成了整个皇宫最会男扮女装的太监,而我则成为了整个皇宫最熟悉宫墙狗洞的公主。
每一次我偷偷往外溜被皇姐抓回来的时候她都会吓唬我,如果我再一个人乱跑,下次就会被鬼婆婆抓走的。
而我总是无所谓。
首先,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其次,这世间哪里有鬼神,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从不相信鬼神,因为自母后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在梦中见过母后。
母后用半条命才把我生下来,在她去世前几天,几乎整夜整夜将我搂在怀里,嘶哑着声音给我唱歌,教我说话,一直舍不得放开。
她必然是爱我的,既然她爱我,那么她死后变成神仙再不济变成鬼魂也会来找我的,可是并没有,一次都没有。
所以,什么鬼神,当然是大人为了恐吓小孩编出来的玩意儿。
可是等我刚走到城郊,天就已经快黑了。猫头鹰咕咕地叫着,狼哞声也回荡在长满芦花的山头。
我又困又饿,腿也感到十分沉重,却还是想着要不断往前走,没准再往前多走两步就能到母后的陵墓了。
就在这时,突然迎面刮来了一阵风,把我冻得鼻涕直流,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怎么是个男孩!”
这已经是我不知道多少次被错认作了男孩,于是就连我的愤怒都在此刻显得如此稀松平常。
可是当我转过身的那刻,我的目光就停滞了。
那女子肤白如雪,一双潋滟明亮的双目,眼尾是清丽的狭长,远山细眉,鼻子高挺,嘴唇小巧而薄,眉眼间自带一股贵气。
她一身月白衣衫,上面绣着朵朵梨花,花蕊带着月白石的点缀,在月光的流淌下,映得大气而温婉。
那衣服料子极好,极飘逸的同时又极有质感,在这样暗的夜,也有着两分流光溢彩的意味来。
她的发髻精致,上面却只插了一支梨花点翠彩的银簪,看起来仿佛灵气四溢,两缕长发则顺着耳鬓自然垂下,随着风飞舞着。
白色衣服向来很难驾驭,包容性堪称所有颜色里最小,只要穿着的人肤色或者面容稍微欠缺一些就显得十分灾难。
可是她却将白衣穿得那么好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她把这件衣服穿得更好看,她是我见过穿白衣穿得最好看的人。
我父皇的后宫有三千佳丽,每个佳人都各有特点,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能美得超过她,如果说后者有什么超出于前者的,那么我想,应该就是她身上那虚无缥缈的仙气。
可是我却又觉得她莫名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的气质极出尘,可是身形却极瘦削,嘴唇及其苍白,她站在两尺外的梧桐树梢上,随着风动而上下飘荡,仿佛一阵风吹就能被吹跑。
我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惊扰了她。
“看这眉眼,又像是个女孩。”她继续道,仿佛下了定义。
我呆呆地望着她,吸溜了吸溜自己被冻出来的鼻涕,好奇道:“姐姐,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你能看到我?”她疑惑道。
我很想说,我只是小,不是瞎,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有什么看不到的。
不过我看到她双手在空中优雅而快速地比划了两下,像是在比什么印结,随后又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把手随意搭在胸前继续看着我。
在我们沉默之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闯出来一伙贼人,看到我只一个小孩,连刀都收了起来,为首的一个大高个直接提溜着我的衣服把我拎了起来。
“这孩子看着白白嫩嫩,浓眉大眼,跟年画娃娃一样,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户的孩子,怕是哪家富豪乡绅家的小公子偷偷跑了出来吧。”
“老大,我们把他绑了去跟他家讨点赎金吧,没准今年吃喝就不愁了呢。”
“笨蛋,你就这点志气,不知道多要点,先割他一个耳朵拿过去,吓得他们赶紧上供,这辈子可不是吃穿不愁了吗。”
“对,还是老大有远见!!!”
这两人跟唱双簧一般互相吹捧,狼狈为奸,而被他攥在手里的我则十分悲愤。
认错我的性别就罢了,还让我在她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我气得一双腿死命蹬他,可是我忽略了那时候我不仅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已经饿得半死的小孩子。
我的愤怒在他眼里反而变得十分可笑,甚至还把我往上提溜了点说有本事对着他的脸捣腾。
这简直是对我顶格的侮辱。
我用着吃奶的劲狠狠给他的脸来了一脚,这一脚下去他的鼻子瞬间血流如注,疼得他顺势就要狠狠把我扔到地上摔死。
我想着完了完了,我的忌日居然跟母后同一天,这也对她太不尊重了。
可是还没等预料的疼痛传入脑袋,我就感觉到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柔软的布料,带着淡淡的清冷体香,还有她硌人的骨节。
和我预想中的近乎一样。
不知她从哪折下一根又细又长的木棍,以木作枪,击得那伙贼人连连撤退,叫苦不迭。
就算一手抱着我,她的姿势也极其优美,一招一式之间行云流水。
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棍,却仿佛在她手里有了生命一般,挥舞自如,矫若游龙,穿行于两个贼人之间,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
“滚。”她看着被打得找不到北的俩人道。
“我的天菩萨呦!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知错了。”他们大喊着,捂着屁股跑开了。
我看得眼神都要冒星星了,可是还没等我追问一句她是谁,却已经被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她还好心地给我揩去了已经快干涸的鼻涕,又捏了捏我的脸,就轻盈地飞上了一旁破庙的屋顶。
她在破庙屋顶上用食指对我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之后便乘风彻底隐去了身形。
时隔多年,夜晚猎猎的风,她那翻飞的月白色衣袂,还有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甚至连她光滑圆润的手指指甲和她略显苍白的嘴唇,都在我的梦里恍若重现。
我突然记起来了,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位神仙的画像,那是上古传说中,九重天的长公主殿下,凌云神女——君璃。
从此以后,不信鬼神的我,开始虔诚地认为自己和神明生活在一起。
可是事实上,直到我死之前,都没有再见过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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