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到城门口,两人便被门口卫兵拦了下来,两人稍等了片刻,就看见一身官服的人上前迎接。
兰叶注意到城中虽不似那城郊老汉所言满街横尸,但是街上着实没几个人,道路两旁花木枯黄,一片萧瑟。
走在路上的人也都蒙着厚重面纱,小心张望着附近情况,快步通过路口。
看到君璃和兰叶前来,玄衣男子对两人深深行了一礼,递过来两块干洁的靛青色方巾。
“两位贵客驾到,鄙人乃昭云国骠骑将军唐远,近日我们所有人疲于应对疫病,有失远迎,望君恕罪。城中疫病严重,还请两位佩戴面纱,防患未然。”唐远温和道。
“多谢,本家姓李,这是我家小姐。我们深知时局严重,日夜兼程至此,还请将军速速带我们面见国主。”兰叶上前接过方巾,说明道。
君璃和唐远对视一眼,互相点过头,一行人便一齐往皇宫走去。
一路上,唐远简单地将皇室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原来昭云国的这一任国主励精图治,轻徭薄役。昭云国近十年来又风调雨顺,民众均安居乐业。
国主与国主夫人夫妻恩爱,国主夫人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下人。可是二人一直无所出,东宫之位也一直悬而未决。
今年却突发了这瘟疫,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一直觊觎太子之位的贤王暗中组织了数场闹事,搅得整个皇都鸡犬不宁,国主正为此焦头烂额。
自疫病发生后,国主便立即命人建了疫病所,将宫中太医全部召集起来,研究治疗此病的法子,可是到目前为止,也未研究出有效法子。
而国主夫人也将自己的全部私产田铺,连带着金银首饰,全拿了出来换成白银,在城内设置了十余处粥棚,可惜依旧杯水车薪。
了解内情后的兰叶深深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君璃,发现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
走上高高的殿阶,在议事的后殿,兰叶终于看到了殿上的国主和国主夫人,却瞬间惊掉了下巴。
好家伙,也没人提前告诉她,会在游历人间的时候遇到正在人间受罚八百年的父神和母神啊。
离父母下凡历劫已经近七百年,兰叶已经有些忘记父母的样子了,可是父亲眼里的慈爱和母亲眼里的温柔,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虽然他们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兰儿。”君璃出声提醒道。
“这位小姑娘何故哭泣?难道是不小心看到了城中患疫病之人的惨像害怕了?”国主夫人见到兰叶在一旁默默流泪,连忙上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却见兰叶强行抑制住了哭泣,身体却忍不住地颤抖,国主夫人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将其搂进怀里好生安慰了一番。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子女缘薄,至今膝下空空,皇后便特别喜欢孩子。”国主此时并没有作为一国之君的威严,仿佛与友人话家常一般说着。
“国主,我们长话短说,城中瘟疫情况究竟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君璃严肃道。
“城中已经有近千人感染了疫病,但凡感染者,不论高低贵贱,均强制送至城西南的临时疫病所安置。”
“但是城中大夫早已经死的死逃的逃,皇宫的太医亦是如此,现今疫病所仅有两位大夫还在艰难支撑。”
国主提及此,也是语气艰难。
“我深知二位是天上派来救昭云的神仙,但请二位做主,不论以何种手段,我们昭云国都会鼎力支持。”国主坚定道。
两人从皇宫中出来后便马不停歇地赶到了城东南的临时疫病所。
兰叶一从马车里走出来便呆住了。
所谓的疫病所竟然是一座祈云宫观。
因为君璃是昭云国的守护神,所以昭云国境内有着大大小小的祈云宫观,而位于国都境内的这座宫观,则是全国最大的祈云观。
可是现如今里面却容纳着上千的患病者,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昔日辉煌的牌匾已然挂满蛛网,被扔到了一旁的墙角,而殿内巨大肃穆的神女石像也已经残缺,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黑污。
上面往四面八方系着约数百根绳子,贴着些驱魔的黄纸,黄纸上的字迹如同鬼画符一般,有的则溅上已经变成黑红色的血迹,甚至有的绳子上挂着脏臭的衣衫和裤衩。
所谓的神女神像,在没能满足信徒愿望之时,任她昔日再高大不可侵犯,也只会沦为昔日信徒唾弃的对象。
而君璃却只是在第一眼看到时一怔,很快便神色恢复如常,快步走入殿内,低下头去查看患病者情况。
纵然是见惯了无数血腥杀戮场面的君璃,在第一次真正看到所谓的附骨蛭时,也不由得一惧。
只见一根血线游走在患病者的体内,在他的全身经脉中畅通无阻,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患病者的人渐渐消瘦干瘪下去。
而那根血线一点点增粗变长,蠕动蚕食着他的每一寸经脉,最后就连他的颜面和脖颈处也也全部变成了血红色。
巡查的士兵看到有人好似死了,一半脖子往后栽倒,呈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便叫来另一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将其抬了出去。
而疫病所不断地有人被扔进来,又有人被抬了出去。
君璃和兰叶这才明白,所谓的临时疫病所有近千人,却未算无时无刻送进来的和无时无刻死掉的。
这场瘟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渊,一口口蚕食掉这人间的所有生命。
君璃和兰叶立即商讨解决方法,最后决定两人兵分两路。
君璃前去寻找妖兽沢薪的痕迹,企图从根源解决问题,而兰叶独自则留在疫病所,跟着剩下两位大夫一齐研究药草治疗疫病的方法。
十天过去后,兰叶身上的衣服已经分不清本来的色彩,整个人都已经被苦涩的药草味给腌制入味。
这十天里,她几乎未曾阖眼,看完了这辈子都没指望能看完的医书,因为只要是这六界有的医书她都找来研究了一遍。
从小便在书海中长大的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看书看到想吐的滋味。
她按照古籍依法炮制出了上百种各式疗疫的药汤。
出乎她意料的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质疑她的医术。
每次研制出一种,不管是否见效,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地上前来接过她发的汤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可是上百种汤药中,却没有一种汤药能延缓他们的毒发。
而此刻又一个人死在了兰叶的面前,兰叶记得她,是个很年轻的小女孩。
她估计才十岁不到,身上干干净净的,明黄色裙子上绣着漂亮的迎春花,进入疫病所后,她不哭不闹,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
昨天早上,她笑着接过了士兵手中递过去的汤药,喝完后还仰起头对着兰叶做了个鬼脸,说好苦。
兰叶那时想伸出手摸摸她,可是在将要穿过隔离的围栏时,却又记起按照规定,作为大夫,不能和病人有肢体接触。
收回手的兰叶有些讪讪,却意外从兜里摸到了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珠子大小的一颗糖。
她的兜里向来都会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这颗糖她也忘了是谁送给她的了,此时却意外满足了这个小女孩的需求。
然而今天,这个小女孩还是死掉了,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姐姐,谢谢你的糖,很甜。”
兰叶就这么看着她死后被士兵利落地抬了出去,消失在了拐角处。
她的双眼再也抑制不住地涌出了泪水。
她连忙从大厅跑了出去,躲到柴房的柴垛后面独自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切却好像都是无用功!
没有效,一点效果也没有!
兰叶在这个狭小逼仄,没有光亮的地方,用双手握拳大力砸着角落里堆积成山的木柴,仿佛在宣泄这些天来心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尖锐的木刺就这样直勾勾地刺入她的掌心,扎入她的皮肉之中。
手疼,心更疼。
然而不到一刻钟后,抽泣声渐止。
兰叶抹干了眼泪,从柴垛后面决然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之中,不再似之前那般虽然疲惫但充满着希望的光亮,但也依旧未全部暗淡下去。
她想,就算一切都徒劳无功,她也要坚守到君璃回来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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