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生右死……”霍虞皱着眉,面色愈沉。
阿巳嘟囔:“这些全都是生卒八字啊。”
霍虞没理他,一鼓作气将其他七个木傀都翻了个遍,然后都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生卒八字。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颈——
那里也有一处极浅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他怔住,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阿巳抖了抖火苗:“这些八字都是……”
“是我。”霍虞沉声。
阿巳也“唉”了一声,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一小股烛火“花枝乱颤”,不可思议地开口:“谁?你?!你被那盆鸡血泼傻了?”
霍虞冷冷地瞥他,阿巳立刻噤声。
他说:“这些是我的生卒年。”
阿巳还是不信,质疑他:“你是冬至死的?”
“谁告诉你我只死了一次。”
霍虞没再看他,而是在那一堆栩栩如生的木偶跟前蹲了下来,用指尖描摹温凉的木头下这些相似的五官,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态。
过了很久。
阿巳飘忽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这是你的话,那姜绥是谁……?”
“是啊,”霍虞垂眸轻笑,“姜绥是谁呢?”
这招魂大阵刻下的生卒八字,在天地间指名道姓寻找的魂魄,是他霍虞。
那如此,姜绥是谁呢?
“姜绥是谁我不知道,”霍虞微微用了些力气,木傀脖颈后的生卒八字被他用拇指抹除,齑粉随着动作下落,他哂笑,“但戚衍那小王八犊子骗朕。”
用生卒八字推人来历、名姓并不难。
戚衍也不像是头一次知道这些压胜木傀的样子,但他一口一个“姜绥”把霍虞他们误导了个底朝天。
戚衍早就知道他是谁。
这个招魂上身的鬼,乃是曾经的人皇暴君霍识青。
难怪他一见自己就像是耗子见猫,哆哆嗦嗦,就这居然还敢信口胡说地骗他。
“还真是灯下黑。”
“你要去杀他吗?”阿巳问。
“不急。”
“先把这些生卒八字都抹掉,”霍虞说,“戚衍都能通过这个知道我是谁,孟伏光那么会算命,他能瞧不出来?”
“是哦。”
戚衍认出来他,充其量是扯谎糊弄他。
但让孟潜认出来他,啧,凭着他俩的前尘旧怨,这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孟伏光要是和戚衍撞上了呢?”阿巳忧心忡忡。
“那可太妙了,”霍虞不咸不淡地说,“孟伏光带伤,戚衍废物但身边跟着护卫,狭路相逢两败俱伤,我再补刀全砍了,成全你的春秋大梦,怎么样?”
阿巳一言难尽:“你做梦呢?”
“对啊,朕向往自由。”霍虞随口应付,然后自己掐指算卦,大概是怕不灵,他还多算了几遍。
算完,他攒了一簇灵力,将木傀上的两行生卒八字篡改了个天翻地覆。
**
夜里又下雨,霍虞没有关窗,飞檐上的金铃铛一直在响。
那些木傀被他随手堆在了角落,被昏黄的烛光一照,像是一簇簇张牙舞爪的惨白肢干。
外边的女人哭一阵一阵的,搅得阿巳抱怨不休。
孟潜在后半夜不请自来,悄无声息进了屋。
烛火“噼啪”一声,屋内的光影晃了晃,霍虞回头,看到孟潜站在那些木傀跟前,垂着眼仔细打量。
“这些都是什么?”
霍虞有点没精神,他坐在榻上单手托着脸,恹恹地开口:“木傀,背后还有八字呢,专门用来下咒的巫术。”
孟潜撩开木傀的后发,果真瞧见了生卒八字。
他挨个翻看了一遍,皱了皱眉——
七组八字,也就戚衍的生卒八字是真的,死期还是在明日,其他都是被杜撰出来前言不搭后语的假八字。
“这木傀需要坐落八门相位,怎么还缺了一个?”
“我哪知道。”霍虞闭着眼胡说八道,“这些木傀有二十多年了,上面写的都是我娘的仇人,说不定咒死了本尊,木傀就会自动消失呢。”
说着他笑了笑,睁着眼睛说瞎话:“前辈你替我看看,有没有戚行野的?”
戚行野,便是先魔尊的名讳。
“没有。”
“哦,那应该就是咒死了。”
孟潜抽了下唇角,这种背后耍阴的巫术,能咒死的顶多就是那些修为不牢靠的草包废物,想咒死当年离归墟境一步之遥的戚行野——
不如做梦比较快。
不过孟潜也没拆他的台。
霍虞又道:“前辈,我们何时能出城?”
孟潜睨了他一眼:“你很急?”
霍虞撇撇嘴,装了副委委屈屈的神态,告状:“前辈你也知道,我那兄长素来是看不惯我,日日欺凌羞辱于我,今天还往我身上泼鸡血——”
“你不是报复回来了吗?”
霍虞虎起脸:“你怎么知道?”
“我不瞎。”
虽然受铜雀楼阵法约束,不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就霍虞给人挂楼顶上“放风筝”的恶劣行径,只要长了眼,想看不到都难。
“那只是运气好,”霍虞嘟囔,“平常还是我被欺负得多。”
孟潜嗤笑一声。
阿巳在霍虞耳边吹风:“你话太密了,一点都不像个柔柔弱弱的菟丝子,倒是像个张牙舞爪的食人花,你看孟伏光都不信你。”
霍虞装聋。
孟潜检查完木傀,来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屋外的雨丝和女人的哭声同时被隔绝。
突然,他袖子被人拽住了。
他垂眼一瞧,是那装蒜的霍虞。
“做什么?”
霍虞仰头看他,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孟潜不说,他大有不撒手的意味。
“被人追杀。”孟潜道。
霍虞猛地坐直了身子:“是谁追杀你?”
“那你可知道羌陵城为何被封?”
霍虞摇头。
“有人在这城中做了杀阵,阵名‘三尸’,出自京城中无情道的传承。”
霍虞错愕,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无情道?”
他懵了一下,片刻后思绪如水,顺流而下。
先是羌陵城神器出世,再是孟潜在此被追杀重伤,最后是三尸阵设伏封城。
还有戚衍身边那么多的结元境高手……
霍虞有一出相当荒唐的猜测。
孟潜娓娓道来:“如今放眼天下,‘无情道’唯一的传承便只剩下人族女帝一人,李问禅。”
“巧的是,我与她不死不休。”
戚衍来此后,羌陵城被三尸阵封城。
他身为魔族,未必是闻【阙歌】而来此,从一开始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戚衍没想到,这封城后会凭空诈尸出来一个暴君霍虞。
霍虞也没想到,人魔两族在他死的这十年内关系竟好到可以狼狈为奸戕害同道了。
他们都没想到,那谁能想到呢?
——李问禅。
借戚衍之手设下三尸阵,让霍虞与孟潜狭路相逢的李问禅能想到。
若成大概众人与羌陵共焚。
不成,就冲着孟潜与霍虞前尘旧怨不共戴天,就算没有当场败露不死不休,他也会是李问禅天生的盟友、帮凶。
这是场针对孟潜,不择手段的杀局。
魔族与女帝狼狈为奸,戚衍便是那行凶的刀,难怪他身边会有那么多结元高手。
霍虞望着孟潜的脸走神,面色不虞。
演他就算了,但戚衍居然还藏了那么多见不得人脏心烂肺?
——他要戚衍死。
**
“啊啊啊——”
黎明熹微之时,随着一连串尖利绝望的惨叫呜咽,夜提前结束。
整座铜雀楼躁动起来,戚衍被发觉横死在自己屋中,满屋是挣扎爬行的血迹。
他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神秘的符文,面容扭曲可怖,双眼瞪得老大,口悬如洞,七窍流血。
护卫闻声踹门进屋时,戚衍已经咽气,目睹他那满身扭曲的符文在顺着他的经络流淌爬行,最后没入心口化作漆黑一点。
不稍半刻,那一星半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险恶的术法……又是巫术。”
巫族术法,修得便是生死二字。
只是由死而生修不明白,让活人变死人,那门道比比皆是,防不胜防。
自姜欢死后,这座铜雀楼遍地禁忌。
霍虞早就醒了,孟潜则在阴影处打坐静修。
他身上的血迹早就被术法清理,打眼一看也瞧不出伤势如何,只看他来去自如,不由叫霍虞怀疑起来这人嘴里说的是不是真话。
窗板被推开,下了一夜的雨还没有要停的趋势,金铃声传入屋内,孟潜睁开眼。
“太吓人了。”霍虞自高楼将楼下的动静尽收眼底,拍着胸口一脸后怕,“前辈,咱们今天能离开这吗?”
“再不走,我觉得明天死的就是我了。”
“难。”孟潜说。
霍虞不想深究这话是在点他难死,还是说今天难以离开。
“我怎么觉得,他已经看透你做的手脚了呢?”阿巳突然开口。
“他瞧不出来才有鬼呢。”
阿巳傻眼:“啊?”
“没关系,”霍虞告诉他,“他瞧出我是人是鬼都没关系,只要别让他觉得,我就是那个灭杀他师门的暴君就可以了。”
“为什么?”
霍虞似笑非笑:“因为孟首座是个心善的神仙。”
说完他不再搭理阿巳,而是来到孟潜跟前,一屁股坐在了人家对面。
霍虞歪着脑袋自下而上瞅孟潜,笑盈盈地开口:“前辈,你伤怎么样了?”
“尚可。”
“那就是不打紧,”霍虞说,“昨日前辈查了一天,可曾查出这三尸阵能不能破、该如何破?”
“你很急?”
“我怕迟则生变啊。”霍虞笑色不改。
“生变?”
“自家哥哥的事情,就不说出来劳累前辈的耳朵了。”
“不过七哥死了,那些护卫自乱阵脚,但乱过之后定然戒严,届时这羌陵城怕是更不好出了。”霍虞意味深长,“前辈若还打算出城,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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