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悠悠飘起，沈邱川拿起桌台上的马克杯，浅抿了一口摩卡，热意扑涌，朦胧了她的双眼。
而斜对过去的俱乐部经理仍喋喋不休着，连带让咖啡馆放的舒缓钢琴曲都变得聒噪。
坐在这里的第五分钟她就后悔了。
尽管经理的话九曲十八弯，但她很快听出了其言下之意——GAO队伍确实是缺人了，也确实是想邀请她加入，但不是作为正式队员。
她若是真去了，仅仅是个看饮水机的替补。
更令她不适的是，经理满眼都装着算计，自以为隐蔽的精光闪烁，如鼠目般。
出于礼貌，她没有出言打断，静静等待对方的废话说完。
“沈小姐意下如何？”经理一脸自信，虽然是询问意见，却已经在内心认定了结果。
“意下如何？”沈邱川把空杯子推到桌子正中央，觉得有些好笑，反问了一句。
随即她就变了脸色，淡然拒绝：“不如何。”
她拇指和食指捏着帽檐往下压了压，腰背笔直，斩钉截铁：“我不可能当替补，任何人的都不。”
一时间没有台阶可下，经理语塞，面容发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看样子沈小姐很有信心，只是我有个问题。”
“沈小姐觉得自己的强项是什么？”
沈邱川重复了一遍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我的强项？”
她扬了扬下巴，并未思考太久，手指关节屈起在桌面上叩住，马上就给出了答案：
“我的强项是没有弱项。”
经理本意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哪知面前的人不按套路来，于是话锋一转，换了个方式：
“话说回来，也是巧，附近就是我们GAO的训练基地，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时间去陪我们的青训生玩玩？”
“顺便也见识见识沈小姐的本事。”
“我没空当陪玩。”
经理以为她是不想继续商量了，脸色猛然一阴又一沉，卸下伪装：“既然如此，我劝沈小姐还是早日转型，老老实实当个颜值主播吧。”
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俱乐部经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
沈邱川眉眼一弯：“方先生不用着急，我可没说不去。”
她上半身往后倾，靠在了椅背上：“毕竟是你家青训生当我的陪玩，我当然乐意至极。”
方经理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逗弄了，但刚刚险些撕破脸皮，不好说什么，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沈邱川不再搭理方经理，拿出手机。
上次直播之后，方经理通过私信邀请她加入GAO所属的MK电子竞技俱乐部，开出的条件看上去不错，要求线下详谈。
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她的联系方式，更是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来说明此事。
以及……看着躺着列表的另外一个人，她感到有点头痛，陷入了微茫——
是昨天她带玩的黑粉，她在前期不知情的情况下发了自己的微信号过去，这个人还真的申请加了她的好友。
看见消息提示框出现在锁屏界面上的那一刻她是不可置信的。
突兀的，一道大大咧咧的粗犷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喝不下了，有种小肚鸡肠的感觉。”
这成语用的，沈邱川表情管理崩坏。
不知名的粗犷男低音持续说着闲话：“你看我最近挖到的主播，叫秋事画扇，游戏ID是Aroma，你刷到过没？”
沈邱川挑了下眉。
没想到偷听别人说话还能听到自己身上。
第二道声音附和着慵懒劲儿，清越隐匿于从容中，出来得毫不犹豫：“我不看直播。”
“不重要，我就想让你帮我分辨一下这个主播是不是开挂了？”
依旧没有停顿的：“不是，她21年录过练习视频。”
还有人愿意替她解释？
沈邱川感到出乎意料，将目光投向她身后右下角的圆桌，欲一探究竟。
粗犷男低音正在表示疑惑：“你不是不看直播吗？”
转过头的刹那，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生落入沈邱川眼里，年纪似乎不大，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面临着其好友的质问。
虽然下半张脸被遮挡住，看不清全貌，但从其额间碎发下隐约露出的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可以预见整个五官相貌的不凡。
就当她要正过身时，男生察觉到了什么，立即朝她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男生打量人的眼神仿佛是具有实质性的，炽热而又冰凉的温度轻扫过她周身，最终跟她对视。
像在她瞳孔里留下了个深刻的烙印，沈邱川心尖一颤，被烫着了般，却依旧不躲不避，笑了下以示礼貌。
与此同时，她认出男生穿的简约T恤来自时尚杂志上的奢侈品牌，是个有眼光的。
她忽然理解了刚才男生的好友说的话，这人的确不似会玩游戏还看直播的。
不等她作出什么新的反应，彼时方经理跟那边的教练联系好了，只需前往基地就能开始。
沈邱川被迫停止关注背后的对话，摆手拒绝上方经理的车。
直言称怕被卖。
店外停着一辆惹眼的雅马哈YZF-R1，沈邱川走上前，利落骑了上去，插入钥匙，摆好上半身姿态，握住把手，捏紧离合器，却几次尝试发动无果。
还差点给自己摔地上。
沈邱川蹙了下眉。
这车失控了吧。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她下了车，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担心下一次就是车飞出去、人升天。
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添的擦伤，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爱咋地咋地吧，得先找人把车弄回去。
但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能找谁当冤种。
这时，从旁伸出一双骨节明晰的手，替她扭动钥匙熄了火，平静凉薄的男声传进她耳里：
“冒犯了，但你刚刚的步骤不对，存在安全隐患。”
沈邱川难得有点子羞愧。
是她的操作让路人都看不下去了吗。
取下鸭舌帽一看，竟然是店里那个戴黑色口罩的装逼男。
对不起，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这么称呼别人。
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见男生紧接着问：“会挂档吗？”
对待救命恩人，沈邱川眼里盛满了亮烁的炙热，诚实回答：“不会。”
回答得太干脆，男生语塞了两秒，有点无奈，给出了解决方案：“你找个代驾吧。”
“找你不行吗？”沈邱川脱口而出。
真不要脸，她暗骂自己。
男生明显一怔，沉默了会儿，点头同意：“行。”
沈邱川满怀信任的把车交付了出去。
事实证明她信任得没错。
男生应该是专业的，一顿操作行云流水，很快灯亮了，摩托车呈预备启动状态。
他右手放在油门控制部件上，掌骨随着动作愈加突出，单脚抵在装置上，头微微偏过来：“要去跟你朋友打声招呼吗。”
方才在店里的时候，他有注意到沈邱川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朋友。”沈邱川上了后座，“打当然会打啊，招呼就算了。”
男生失笑，取了口罩，戴上头盔。
从沈邱川的视角，只能看见男生有这个动作，看不见男生的长相。
要不是专门绕到前边去看有点刻意，她高低得三百六十度瞧个仔细。
轰隆驱动声高亢而有力。
银黑色机车在坦荡宽阔的沥青路上驶得平稳顺滑，速度不快不慢，正如男生的动作不急不躁。
千万缕柳叶汇聚成的风扬起发丝、拂过衣角，配合林荫繁叶招展的韵律，摩托车发动机的单调运作只为享受此刻安静舒适。
可能是因为阳光明媚过头，男生狭长清润的墨眸微眯起，压住了那抹自始至终萦绕在眉宇间的寒气。
“谢谢你，你真是人好心好技术好。”沈邱川由衷夸赞。
她突发奇想：“要不然帅哥你来当我的特聘骑士吧。”
骑车教练兼勇士保镖，简称骑士。
谁知男生的脸顿时就黑了，冷冷冒出一句：“不了。”
沈邱川想不通。
她明明还没提工资的事呢。
基本的看眼色她还是会的，于是她不再跟男生说话，避免主动找不快。
用一手揽住男生的腰保持平衡之余，她瞟了一眼粉丝群，消息堆积如山。
她抬了抬手指发送出一条语音：“宝宝们别等啦，今天不播。”
[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已经一天没听到主播装逼了，姨这心里难受，实在是不舒坦啊！]
[老婆终于打算飞回天庭做仙女了吗？声音好飘渺，还有气流声。]
一只手打字不太方便，沈邱川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
正调整到一半，男生淡漠死板的提醒声顺着风流入她耳中，听上去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别玩手机。”
沈邱川把劝话听进去了，乖乖收起手机，并将放东西的外兜的链子拉好了。
主要是怕被甩下去酿成意外事故。
初始和终点相距的隔阂慢慢推进，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帅哥怎么称呼？”沈邱川下车时象征性问了一句。
帅哥不理。
不理就不理吧。
“我就不说拜拜了，我还挺想再见你的。”
最好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能将此等高超的骑车技术传授与她。
沈邱川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岂料男生转身就走，连姓都没告知。
这高冷劲儿，跟她那个黑粉有的一拼。
思绪转移方向。
主战队连续夺得两届全球电竞总决赛冠军的MK俱乐部总基地位于北市，寸土寸金的地方。
整栋大厦的设计感很强，以蓝色为主光线勾勒，大到楼层，小到个人设备，融入现代科技元素。大门前方的特制玻璃墙上密密麻麻，挂满赞助商的LOGO。
沈邱川进去的时候，碰巧撞上一个全身白白嫩嫩的小胖子在抱怨，身上穿的是青训生特有的队服：
“何必为她单独开一局？别耽误我们训练。”
其余人七嘴八舌的，都是表示附和：“方经理，你也说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请到退役大神来做指导分析。”
不过方经理没具体说是谁，他们便觉得只是个噱头，眼下搬出来也是为了拒绝沈邱川加入。
“凭空出现个外来人算怎么回事？”
轻轻一推，虚掩的门便彻底大敞开来，沈邱川控制好音量，语气平和无澜，保证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不必重开。”
“我可以接你们其中任意一人的盘。”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方经理上前，跟每个人耳语沟通，一阵叮嘱，而后带着那个小胖子退到了一边。
沈邱川眼皮子都懒得掀，随手用黑皮筋将肩后的长发扎起，坐到了皮卡丘样式的电竞椅上。
她迅速进入状态，查看了已有装备。
二级甲，容量不大的二级包里塞得全是绷带和能量饮料，唯一看得过去的三级头是半残。她没看错的话，角落里甚至躺着箭袋和三倍镜。
手里的98k和步/枪跟闹着玩一样。
这个叫Frog的，真的不是用钱塞进来体验生活的吗？？
沈邱川轻笑出声，把小胖子本人唤来后道：“你真是太善良了，这俩玩意是坐的爱心专椅吗。”
“等会悄悄告诉我，你入队前会费或者佣金交了多少？”
小胖子眼底含着愠怒，他不傻，稍微琢磨几下就晓得了沈邱川的意思。奈何俱乐部有规定，不得爆粗口，于是他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清理完包里的垃圾，沈邱川意识到垃圾是清理不完的。
“我对面有狙。”她道。
1号就在她附近，她目前不清楚敌人位置，盲目探头出去只有被爆头的份，最好的法子就是跟队友打波配合。
她清楚地看到对面的1号青训生翻了个白眼，无比不耐烦：“对面抢占了反斜，你绕路行不行？少添麻烦。”
简直无法正常沟通。
沈邱川摩挲了下鼠标，倍感头痛，暂时躲进了身后的小屋子。
没过多久，1号忽然告知了她敌人的方位。
明知不对劲，沈邱川依旧选择了相信，毕竟在竞技场上没有怀疑和陷害队友的道理。
她跳窗跃到树后，一枪狙掉了那个人。
还未松口气。
下一秒，她就被击倒在地，敌人丝毫不给喘息和藏匿的时间，第二枪来临，她化身成盒。
沈邱川冷静异常，观看了回放。
果然。
狙她的另有其人，她打倒的是个人机。
1号不可能是无意之举。
明显是故意用脚步声作为干扰，让她分辨不清敌人队伍人数，再报假消息，明目张胆地糊弄她。
“太差了。”
团队意识太差了。
MK迟早完蛋。
不是诅咒，是陈述可悲的事实。
只顾着培养明星选手，电竞内核和原罪都被抛之脑后。
花架子只能赚短暂的钱，而不能拿冠军。
看方经理自满又故作遗憾的表情，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道理。
在引发众怒之前，她想先摘下耳机，结果有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里头传来：
“确实垃圾。”
寻不到源头，不知是指向谁说的。
沈邱川的手扶在耳靠上，静静等待下文。
却是等来了一句郑重其事的——
“Aroma，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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