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哥。”路苍霖紧闭着双眼呓语。
云寒衣坐在床头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晃着,柔声应着,“我在。”
“你怎么还不来?”路苍霖闭着眼啜泣。
“我来了,我在。”云寒衣不确定路苍霖是不是在和他说话,但每一句都耐心地应承着,“阿霖怎么样?”
路苍霖依旧紧闭着眼,哽咽地低语,“疼。”
云寒衣握着路苍霖冰冷的手,不自觉用力捏了捏,“哪儿疼?”毒已经用净琉璃火压了下去,可路苍霖却陷入了昏迷。
怎么还会疼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起那次给路苍霖祛疤时,他故意使坏,那么疼,路苍霖咬烂了嘴唇也不肯喊一句疼,服一声软。可现在,他说“疼”。
胳膊使着劲儿,想把路苍霖抱得更紧些,可是又僵着不敢太使劲儿,怕弄疼了怀里的人。
心里一阵紧过一阵,怀里的人喊一句疼,那颗心便揪着一起疼。他的小鹿啊,在喊疼。
净琉璃火是对症的,难道是他的功法出了问题?
他的功法最近的确出了问题,可那并不是净琉璃火出的问题。
云寒衣心里烦躁着,手上缓着力道轻轻抚着路苍霖,一下又一下,想帮他抚平疼痛。
药王菩萨早晨刚回到自己的住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被火急火燎叫来,心里忐忑了一路,进门看到云寒衣满身的血,再看看陷入昏迷的路苍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膝盖先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跪着干什么,”云寒衣忍着怒低吼,“滚过来看啊!”
药王菩萨连滚带爬地过去,颤巍巍地伸手给路苍霖把脉。
云寒衣一直屏着气不敢打扰,等了许久,瞧见药王菩萨脸色越来越差,按脉的手都开始哆嗦,终于忍不住低声问,“看出来就说!他体内的毒是不是出问题了?”
话说到最后,云寒衣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竟是如此悲痛哽咽。
“从脉象上看……”药王菩萨说得闪闪躲躲。
他诊了这半日,希冀着能从路苍霖脉象上找出点毛病,那他也好开脱。路苍霖此刻的脉象越平稳,他越害怕,果然是他之前用的猛药反噬来了。
可是这也太快了点,他再不济,那些猛药也能给人留个三五年的寿数,路苍霖就算体弱,三五个月总还是行的吧。
真的是因为他的药吗?可除了虚弱,的确又找不出其他问题。
“如何?”云寒衣压着声咬牙,“快说。”
药王菩萨松了手,眼睛一闭心一横,心里盘算着早死晚死都得死,还是承认了吧。等门主后知后觉查出来,怕是求死都不能了。他想到吴锦衣躺在孽镜居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模样,就胆寒。
“体内的毒控制得很好。”药王菩萨把头重重磕在地上,“路公子本就体弱,前几次属下用药又……”
云寒衣忽然明白过来。他昨日才想起盯着药王菩萨的药方,可之前,药王菩萨已给路苍霖开过几次药。
原来竟是他自己做的。
他一点也不无辜。
药王菩萨平日里怎么开药的,他知道。他没制止过,甚至还特意交代要见效快。对路苍霖曾经恶意的磋磨,此刻忽然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刻意磨得他心里发疼。
“还有办法吗?”云寒衣问。
药王菩萨本以为今日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忽然听到云寒衣的问话,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疲惫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平和?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云寒衣的脸上果然一脸平和,好像还有点懊悔的神色,反正不管什么脸色,总之是毫无杀气。
“有有。”药王菩萨一叠声地答,他早晨回去就马不停蹄地翻典籍,养身固本的法子已经在斟酌了。
谁能料到路公子能逆风翻盘,之前半死不活被轻谩着,短短时间就成了心尖儿上的人。连吴锦衣都走了眼,极乐门的大总管,也得拿来给路公子出气。
“养得回来,好好养着,养得回来。”药王菩萨偷偷擦着额间上的汗。
“好。”云寒衣语气中的疲惫更浓,“他什么时候能醒?”
“就是身子虚,歇过来就好了。”药王菩萨小心翼翼地答。
“那他为何喊疼?”云寒衣蹙眉,额头上皱出的沟壑微微抖动着,“怎么会疼?”
药王菩萨又哆哆嗦嗦把了会儿脉,神色疑惑却语气肯定地摇头,“不会疼。”
脉象除了很弱,和常人无异,用了净琉璃火,连体内的剧毒都几乎把不出来。
他又看了看喃喃呓语的路苍霖,忽然想起——“也许上次祛疤的药在肌肤里还有残留?”
药王菩萨心里哀叹,那个药也是够劲儿的。还是吴锦衣亲自过来交代,要“好好”治,他便特意加了点东西。种在皮肤里,如今即便还有残留,脉象上也把不出来,但的确会很疼。
瞧见云寒衣的脸沉下去,他赶紧补救道:“有办法,能解,能解。”这个好解,人醒了泡上一回药浴立刻就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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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苍霖昏昏欲睡地泡在汤池里,水面上飘着满满当当的贵重药材。
他这几日着实是睡够了,只是池子里的药水实在太舒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几乎是一半药材一半水,随手一捞,全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每一种他都认识,功效也知晓,多是养颜珍品,但好像——没一样被人说过可以拓宽经脉有助修习内力。
极乐净土练功和用药的方式都不同于常理,也许是他见识浅薄,这样搭配便会产生奇效?
睡眼迷离中,小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路苍霖下巴撑在池沿上,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问:“时辰够了吗?”
“嗯,足两个时辰了,门主说公子若想多泡一会儿也是行的。”小蝶将托盘上一叠刚熏暖的绸帕放在池边的几凳上。
“好,知道了。”
路苍霖边穿衣服边琢磨,从昨日毒发到今早醒过来,吃了早饭云寒衣就把他推到浴室来泡药浴,他都没来得及问应该如何辅以修炼,这药浴让人舒服得皮肤都要化在水里了,希望他这会儿没浪费这么多的珍贵药材。
浴室连着极乐殿的后殿,路苍霖散着头发走出来时,正看到云寒衣坐在地上对着光一张张的看画纸——路家箱子里的那些纸。
听到路苍霖的脚步声,云寒衣没回头,仍仰着头仔细看纸张的纹路,“我听说有特制的药水,用来写字,干了以后字迹便会消失,你家可有这种东西?”
“纸应该没问题,”路苍霖把散落在地上的纸拢了拢,学着云寒衣的样子也坐在地上,“是我家常用的,这种纸沾墨吸水。字迹就算消失,写过字还是没写过字,也是能看出来的。”
“路掌门就一点也没跟你提过这些东西吗?”云寒衣摸了摸下巴,十几口箱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光这一箱子纸他就干看了两个时辰,路青枫打的哑谜也太绕人了点,里面真会有线索?
路苍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湿发贴在脸颊上汇聚了几滴水珠,顺着晶莹的肌肤慢慢滑落。
云寒衣撑着身子伸手给他擦了擦,手指一滑而过,指尖全是细嫩润滑。
冰肌玉肤冰雕玉琢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诸如此类的词汇忽然在云寒衣的脑子里连环炸开,带着尖叫反复回旋。落空的手指不受控地沿着水滴的痕迹从脸颊跟着滑过脖颈,微微一侧便探进领口。
路苍霖侧身躲开,扯着被云寒衣弄乱的领口,低头想了想,撑着腿往后面挪了挪,在云寒衣半个身子加一条胳膊够不着的地方重新坐好。
“还疼吗?”云寒衣回味地搓了搓手指,药王菩萨这药浴,也太有用了点,路苍霖此刻身上滑得简直是化在绸缎里,差点把他那点理智也跟着一块化掉。
“一点也不疼。”路苍霖沉浸在即将可以修炼内力的喜悦中,连说话都俏皮了许多,“你是不是吓唬我的?”
“不疼了就好。”云寒衣松了口气,看来药王菩萨的补救效果还算可以,而后他又疑惑,“我吓唬你什么?”
“不是你说的,拓宽经脉的药很疼吗?”路苍霖笑眯眯地对着云寒衣,兴奋难抑,“我现在就可以直接修习内力了吗?可是,”忽而又有些惆怅地皱了皱鼻子,“可是我不会。”
他本以为这件事遥不可及,还没往长远了想,内力运转难免影响血脉流动,家里严防死守生怕他练习。剑法倒是可以看人演练,可他连路家心法口诀的一个字儿都不知道。
云寒衣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表情生动的人,心里忽然充满了柔软,即便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磨难,路苍霖依旧留着一份纯真。这份单纯的美好随着软绵绵的音调从耳朵里一直钻到他的心底,话里的内容却又狠狠敲了他的心。
他回望着那双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眼睛,犹豫片刻,心虚地答,“这不是拓宽经脉的药。”
难怪路苍霖这般高兴,原来以为那些药是用来给他拓宽经脉的。药王菩萨一早便准备好了解痛的药浴,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便索性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里。
云寒衣心里直后悔,该先说清楚的,如今不光是做错事不敢承认,还平白惹了人失望难过。
听了此话路苍霖生动的五官果然随即塌下来。云寒衣只跟他提过拓宽经脉的药,前几日刚说了会准备,他看到那一池子的药自然以为是准备好了。其实云寒衣什么也没说,的确是他想当然了。
“哦,那这是什么用?”路苍霖的涵养不允许他把失望表露太久,便随口接道,想说些话缓解下气氛。
“是,”即便路苍霖从没表现过,云寒衣仍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记恨着祛疤的事,他此刻想起来又满是心疼后悔,说起话来难免底气不足躲躲闪闪,“是对你皮肤好的。”能解掉那些种在肌肤里的祛疤药带来的疼痛。
路苍霖正撑着身子往放纸的箱子里看,闻言身形僵了僵,没回头,也没说话,继续伸着脖子去探查箱子。
箱子内壁摸了一遍,没找到什么隐藏的东西,路苍霖好像有些气馁,猛地坐回到地上,低头闷了会儿,忽然说,“我去练剑。”说罢就站起来往外走。
云寒衣觉出路苍霖是不太想理他,果然是心里还在埋怨他。
自作孽不可活。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还是爬起来追出去。
“你头发还湿着,”云寒衣紧跑了几步才追上路苍霖,轻轻捏着他的袖子拉扯,劝着,“受了风会头疼。”
路苍霖此刻已走到大殿门口,一言不发甩开袖子,抬手狠狠拉开大门,迎着风口走出去,耳边潮湿的头发立刻被吹得飞扬起来。
云寒衣跟在后面抬着袖子给路苍霖挡风,好声好气地商量,“那回听雨轩练?”
今日太阳好,风其实也不大,只是极乐殿四周空阔,没有遮挡,秋风走到这里打个旋,容易撒欢儿。听雨轩的院子精致四围,练剑就练剑吧,正好能晒晒太阳。
路苍霖自然是要回听雨轩的,剑还在那边放着。他怄着气,不想听云寒衣的话,可平日就在听雨轩的院子里练剑,这会儿若刻意不听,倒显得稚气,只好继续紧闭着嘴闷头往前走。
一套剑法练下来,心里的气儿没撒出来,散着的头发倒是干了,不过鬓角还是湿的,出了些汗。
路苍霖收了剑势,长身玉立,儒雅俊逸。他微喘了口气,伸手去袖袋里掏帕子,才想起身上这件是刚换的新衣服,没装帕子。
他低着头正想喊人,一双手捧着条白帕子抢先递到了脸前,规规矩矩地举着,云寒衣的手。
云寒衣大气不敢出地陪在旁边看路苍霖练剑,热茶,糕点,帕子,一样一样点了好几遍,正等着献殷勤,此刻捧着帕子腆着笑,一双含情眼极度谄媚地望过来。
路苍霖铁了心不理他,转过脸拿袖子胡乱擦了擦汗,又往屋里走。
云寒衣碰了个冷脸,也不泄气,继续跟着,瞧见路苍霖往镜子前一坐,打算束发,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梳子。
“……”路苍霖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竟是不打算要梳子了,抬起手以指为梳开始胡乱地拢发。
“我是想帮路公子束发。”云寒衣堆着笑,拿起梳子便去摸路苍霖的头发,“路公子今儿想梳个什么……”
路苍霖猛然转身,打掉云寒衣伸过来的梳子,玉梳脆生生地撞在地砖上,一碎两半。
“云寒衣,”路苍霖坐在凳子上,矮了站着的人半个身子,但气势上仿佛是站到了房顶,吼得云寒衣膝盖打弯儿。可是下一句声音又低了下去,委屈不自觉地跟着流露出来,“我不是你养的玩意儿。”
他有那么多事要做,剑法没练好,内力也不会,仇人在哪儿也找不到,自己只能躲躲藏藏不敢露面,身体又弱得总是拖他的后腿,生了场病又耽误几天。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事催着他去做。
可云寒衣让他花了两个时辰去泡澡,只是为了“皮肤好”。
路苍霖余光瞧见桌上摆着的一个又一个的盒子,那是云寒衣让他练完剑必得擦的香膏。材料是有些珍贵的,云寒衣却巴不得他可着劲儿用,威逼利诱地迫他日日用,最好是从手掌心抹到脚后跟儿。
“门主最喜欢好皮囊。”吴锦衣的话轻飘飘地冒出来,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嘲笑他。
切肤之痛果然只是自己的事。云寒衣嘴上说着帮他报仇,可太白山那场火烧的不是他的家,路家祖坟里躺的也不是他的家人。别人的仇,哪有他的喜好重要。
“我从没……”云寒衣蹲下身,狡辩的话说了半截就卡在了喉咙里。他该怎么解释,他以前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把路苍霖捡回来,当个能讨他乐儿的玩意儿养着,让他高兴了就赏块肉,惹他不痛快了就扔在极乐净土自生自灭。
路苍霖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话前几天就在这院子里刚吵过。他自己得意着,以为三言两句就把这个小傻子哄好了。
哪儿是他哄好的,是路苍霖不想和他较真儿罢了。
路苍霖其实心里是怨恨着他的。
可即便如此,这个人还是愿意去极乐殿找他,想要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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