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丘祭地萧瑟凄苦,一座圆形的祭坛立于中央,上面捆着人牲,摆放青铜祭器。四位掌祭祀礼仪的太宗两两立于祭台两侧,掌神事的太室正低头与天子说些什么,掌祈祷的几位太祝立于百官之前,正细声交流。
百官站位有其讲究,六卿与六卿一处,五官与五官一处,神明代行者自成一列,最是靠近祭坛。
江时清和楚墨为五官之一,遂行至五官处,司马旁,规矩站在其中,等待祭祀开始。
秦枫一身邋遢相,也就只有那张脸能看,行至百官身旁,引起不少侧目。他只笑着同百官问好,全然不顾他人眼光,我行我素走至神明代行者旁。
且看那些个神明代行者,各个仪容华贵,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秦枫这糊涂的样子,混进去简直鹤立鸡群。
其中一男子注意到他,不同于他人眼底的厌嫌,却是一脸平和同他攀谈起来。
这位男子名为夏尘,是荣朝太宰,总揽朝政,同时也是一名神明代行者。
神明代行者可不穿官服,不带头冠,但夏尘却是规规矩矩,雅正之极。五官长相自是极好不过,可唯独面色欠佳。
他为江时清的兄长,自小身子骨便不大好,如今做了太宰,事物繁忙,更是顾不上身子。
江时清面色担忧心道:今日严寒,不知夏尘受不受的住。
吉时已到,天子年岁虽小,却气势非凡,身穿大裘,内着华衣,头戴冕冠,前后垂有十二旒,腰间插个玉质手板,手持玉制礼器,面向西方立于祭坛东南侧。
这时乐师奏鼓,鼓乐齐鸣,报知天神下凡降临享祭。
祭坛上的天子牵着人,走到祭坛前,这人江时清识得,是昔日的一名同僚,他看下台下的众司马,张了张口,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只面色悲悯,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天子提刀扎入他的胸口,他倒下,接着轮到牛羊,牛羊不老实,仍在挣扎,天子一刀砍下它们的头颅,牛头羊头落地,没了生息。
随后四位太宗上前,将祭品随同玉璧,玉圭,丝质物等祭品放至柴垛上。
天子手拿火把,点燃积柴,烟火升腾于天,飘至遥远的九天之上。
鼓乐又响,一人身穿祭服头戴面具,走上祭坛,这人名唤“尸”,作为天神的化身,代表天神享用祭品。
祂坐于祭器之前,祭器里乘放各式各样的祭品。天子将太宗收集来的鲜血,献于祂。
祂蒙着面只露一张嘴,将鲜血喝净。
饮毕,舞者身着祭衣登上祭坛,天子与舞者同舞。
祭坛之下,百官皆低头默不作声。江时清抬头却见祂愉悦,手放于身侧,跟着舞的节奏拍打起来,丝毫不在意喝的是人的血还是牲畜的血。
江时清神色冰冷,遂不去看,不去想。
待到天子宣布祭祀结束,太宗的几个徒弟搬上来几个陶罐,将人的尸身放至最大的陶罐中,剩下来的几个陶罐装牲畜的碎肉,运走。
百官也散了,大多神情轻松愉悦,倒是司马这边素日各个英姿飒爽,正气凌然的武将反倒默不作声,只是从旁经过时对视一眼,眼里的心里的都是无奈。
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生死相依的战友,未死于敌人的血刃下反倒死于一场祭祀里,实在是叫这些司马难以接受。但他们做不了什么,这是从上古时期就传来的祭祀,是为了感谢天神的恩赐,一位智勇双全的司马作为天神的祭品,也该是为其荣耀的。
“江大人,去南宫否?”
出声的是一位长相清丽的女子,名叫林白,是荣朝司马,江时清的同僚。
她身上挂着楚墨,两人同为司马世家,自小便极为要好。
江时清道:“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二人先去罢。”
南宫是五官办事的地方,临近王宫。
两人道好,遂共乘一辆车,扬长而去,前往南宫处理军政。
江时清守在方丘祭地之口,目送各个同僚离去,要等的人却迟迟未现。
“哎呦江司马!这是等谁呢?”
只见秦枫手持折扇,出现在眼前,见江时清眉头微皱似要躲他,遂靠近些许,凑上个脸瞧她。
江时清退后两步道:“秦大人无事要做么,怎闲得来逗趣我。”
秦枫笑道:“我见江司马神色不宁,似有忧愁在身,关怀一下罢了。”
秦枫身边的一名代行者转而看向江时清,一如即往的面无表情,神情似霜,心下疑惑这忧愁从何而来。
见江时清默不作答,似无心回答,秦枫遂道:“江司马何苦立于霜雪中,何不去马车里避避好?”
江时清本不做理会,却见有旁人在,说话也客气些许道:“谢秦大人关怀,我心里自有数。”
秦枫不赞同地摇头道:“虽身为司马,但这身子却是自己的,冻坏了可不行,江司马以为对否?”
江时清道:“秦大人若真忧心我的身子,不如下次夜巡,你于前方试探鬼怪,我于后方配合罢,可好?”
秦枫笑道:“这怎行,江司马武艺高强,秦某还是更擅长配合之道。”
说着说着大部分的官员都出来了,侍从前去迎接,将自家的大人送上马车。尤其是神明代行者不仅仆从众多,马车也是富贵命,赶得上天子的配置。
江时清状似无意间提起道:“秦大人的马车呢?”
秦枫笑道:“只是亲近山水罢。”
见江时清一脸不赞同,秦枫道:“好吧,秦某囊中羞涩让江司马见笑了。”
江时清这才收回视线,任凭秦枫说些闲话,一概不理会,眼神始终落在祭地里头,心道:不该这么久才对。
秦枫自知无趣便道:“时候不早了,秦某前行离去了。”
总不必听这人在耳边聒噪,江时清自是乐极。
秦枫转身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得,道:“江司马,你瞧瞧秦某一见你便忘事儿了,太宰让我知会你,不必等他。”
江时清一听,怒从心起。
这人明明就知道,还偏要在雪地里扯些闲话,耗费我之时间,且让我在此白白受冻,简直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秦枫见江时清一副愠怒的模样,忙逃也似得钻进树林里,生怕被她砍了。
江时清捡起雪里的一块石头,狠狠朝他砸去,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道,石子穿过好几棵树木,直到听到林子里传来“哎呦”一声,江时清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停于院前,小青与小红早已在门口候着,一见江时清跟个雪人似的,忙接她到屋内。
江时清在坑上坐着取暖,一旁的小青烧热了水,准备好沐浴事宜便退了出去。
江时清跑在热水里,才觉四肢回暖,整个人舒畅不少。
沐浴完,换好衣,小红将做好的饭端进来供她享用,小青随其后手里提个木桶道:“大人,都备好了。”
江时清吃完,打开封在上面的木盖子,里面装了一些果子和干粮还有一些香和烛。看完提上木桶,作势要走。
小红道:“大人才刚回来不久,不再歇息会儿么。”
江时清只回了一声“不必”,遂出门坐上马车。
马车带江时清穿过近郊,来到野地,野地居住的都是被征服的奴隶,大多从农和杂役。
江时清命马夫接过农人的鸡蛋,付与银钱,而后穿过小溪,来到一处山脚下。
江时清对马夫道:“和以往一样,你就在这等我。”
马夫应是,江时清遂一手抱着一篮鸡蛋,一手提着木桶,上山去。
因这山处于野地,国人不会来此,只有奴隶来这儿采果。
山路不好走,越往上,雾越浓,江时清却轻车熟路,穿过大雾,来到一座庙前。
庙坐落在山间,树林阴郁,山岚似织,林泉韵响,观云卷云舒,感四季更替,方寸之地,极为桃园。
位置极好不过,却门可罗雀,荒凉至极,破败不堪。
江时清推开寺庙大门,意料之中,里头干净,不染灰尘。
庙宇的装饰极为简洁,里头只有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一座木质雕像和一座小小的香炉,在雕像前有一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
石碑制成的时间过于久远,上面的字早已不再清晰,不过就算清晰,江时清也认不出,这不是这个朝代通用的文字。
石碑前放着一朵鲜花,还带着水珠,看来这人刚走不久。
江时清将木桶里的食物取出,一一摆在供桌上,将鸡蛋放于石碑旁。
随后她将烛摆放在雕像前,用火点燃它。手里持着三柱点燃的香对着雕像拜了拜。
她起身正想点燃另外几只香,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
“哎呦这不是江司马嘛,怎个今日这样的巧,又碰上了!”
来者正是秦枫,江时清心中一阵厌烦,回头却见他手里提着木盆和几只香。
正心下讶异时,秦枫走上前将木盆里的干粮放于供桌之上,道:“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江司马,不然秦某都没这个银钱买贡品,让这雕像见了不得笑话。”
江时清低头略微扫视这些贡品,心下粗略估算一番,正是早上她托人送去秦枫府上的银钱数。
江时清道:“这尊你识得?”
秦枫道:“如何不识得,只是如今这世道,许多人都忘了他罢,只是秦某不知江司马是如何晓得他的,这庙可不好找。”
江时清望着这尊雕像,缓缓道:“幼时我曾遗落野地,靠着这座庙躲雨避寒,随不知此人是何人物,但他的庙曾救我一命,我便以香火供之,以此谢恩。”
秦枫道:“原是如此。”他顿了顿道:“这座庙是为了纪念第一位神明代行者。”
江时清道:“就是那位击败鬼王的代行者么。”
秦枫道:“不错,那时他第一个与神明签订契约觉醒神力,带着后来觉醒的代行者们将鬼王和魔王杀死,功高盖世,震古烁今。”他用手划过石碑上刻下的字痕道:“这是他的名字,可惜太过久远,现已经分辨不出了。”说罢,便陷入沉默。
这还是江时清第一次见秦枫这般模样,郁郁寡欢,黯然神伤,似乎从秦枫踏进庙里的第一步起,他便失去了笑容。
江时清与秦枫的关系说不上好,也无心安慰,只是将剩下几柱香点燃,正打算跪拜时,秦枫将他带来的三柱香凑到还未熄的火焰前一一点燃,江时清也不想说教了,由着他借火,两人一同参拜这世上第一位神明代行者。
完事后,两人将香火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
忽然秦枫道:“江司马以为神与人谁重?”
江时清没有犹豫道:“神与人应当是一般无二的。”
秦枫莞尔,道:“我却以为人较之神更为重。”
江时清道:“秦大人身为神明代行者,受神明之眷顾却如此以为,实乃大逆不道,秦大人不怕我检举?”
秦枫莞尔道:“江司马若想检举秦某,那秦某也要参江司马一本了,经年累月供奉一位人类,却不供奉天神,此罪同等。”
江时清道:“秦大人真乃奸诈阴险。”
秦枫但笑不语,片刻望着这尊雕像喃喃道:“江司马有一颗爱人之心,甚为难得。”
江时清装作没听见的模样,收拾完便走了,只留秦枫一人跪在雕像前发呆。
祭祀参考商朝和周朝,在这个时代人牲作为祭品是很普遍的。而且用作祭品的还不能是普通奴隶。祭祀往往用于政治手段,帮助统治者除掉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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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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