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向导该来的地方”么……
米埃的第一反应不是“这里很危险，向导的体质又普遍偏弱，所以向导不该来”，而是“这里从来都是哨兵的统治领域，所以向导不该来”。
米埃会这么想也很自然：因为数量稀缺的缘故，向导通常的职业方向都是留在中台充当医疗人员，极少数的向导会加入心海文学社和塔务厅。至于工程学，这扇大门向来都是对向导关闭的。在“伪装哨兵”的申请获得批准后，米埃顺势提出过进入一工大就读的请求，然而当场惨遭驳回——这也是米埃刚出中台就化身打工人的重大原因之一。
他离开前曾私下问过向导好友：为什么向导连手术都能主导，却鲜少有人能成为脑力层面的工程师。朋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是一工大的部分专业只对少数哨兵家族的后代开放，而向导入侵哨兵的精神海过于容易，猜测「灯塔」是出于保密的考量。
当时米埃觉得这个说法不合理：就算是为了不泄密才阻止向导入学，那向导再找个学成归来的哨兵不就得了？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被好友打消了。后来在和被誉为“一工大图书馆的永动机”的言诺商量的过程中，米埃渐渐明白了“直接从哨兵的精神海里读取知识”的难度——这完全不亚于“根据实机数据反向推算数值向游戏的伤害计算公式”——做不来啊，做不来。
但这反而让他愈发在意这条规定：行业存在壁垒，一方面是行业技能天然对求学者的特点有要求，这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另一方面，规则的设计者也会人为制造阻碍，从而把不应该踏足的人筛除出去。
所以米埃把“EVA”的话理解成了一种带有“驱逐”意味的“警告”。
几人继续前行，言诺还穿着那套维安厅的装束，借着头灯亮光，他能看到这里的四壁是带着弧度的金属，金属的表面粘连着斑驳绿色，大约是苔藓一类的植物。这发现超出米埃的预料，他记得苔藓不适宜在完全阴暗的地区生长，而且有苔藓的地区生态环境一般蛮好的，显然锈江并不满足这两个条件。
“呕——”秀拉忽然发出一声介于怪叫和呕吐之间的声音。
米埃刚想问“小孩哥你又在作什么妖”，可队伍最前面的言诺紧急折返，亚成年的雄狮而秀拉吼了一声“跑”。秀拉的这声叫喊极其仓促，仿佛在声音完全发出来之前便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与此同时，只听“啪叽”一声，米埃的肩头一沉，偏头一看，是一条黑漆漆的腕足。腕足仿佛刚从**上脱落，还在缓慢地抽搐，上面的吸盘跟着抽搐的频率不断放大缩小。
“……”他隔着衣袖捏着这条章鱼腿，已然猜到身后是怎样的光景。仿佛蛋白质轻度腐烂的气息钻入米埃的鼻腔，连带着胃里也一阵抽搐。
言诺的声音适时拉回了米埃的理智：
“缠住秀拉，别让他被拖走！”
“了解！”
三条银色锁链腾空而起，向秀拉的方向刺去。米埃这才看清是什么掳走了秀拉：一滩几乎填满了隧道的、烂泥似的不明物体。它看上去是有人将腐坏的海鲜囤成了一座小山，又自顶部往下倒了一滩污泥，表面那圈几乎烂成浓浆的触手、脑袋像钻出地表的草牙，浅浅地摇晃着，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在锁链沾上黑泥的瞬间，一股恶臭至极的气息几乎击穿了米埃的天灵盖。
银色的狮子躲开烂泥怪物“吐”出的一滩异物，它本要叼住秀拉的裤脚，此时却扑了个空。秀拉惨白的脸镶嵌在一摊烂泥中，被拖得离米埃和言诺越来越远。
“米埃？”
言诺回头看去，却见米埃的脸上泛起异常的绯红，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后颈。汗滴顺着米埃的发丝一点一点滴落，在头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看上去像一颗新鲜欲滴的果实。
一股蜂蜜的气息钻进言诺的鼻腔，他脸色一变，拦腰将神志不清的米埃抱起，一拳锤开尽头那扇白色的双开门，把好友扔到门的另一边。
“啊，还真是意外的收获……”烂泥怪物的身体中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劈裂了言诺心底的某种防线。
“没想到言笑的堂弟居然对这种柔弱的哨兵感兴趣。”
啊？
“……搞什么？”言诺被烂泥怪物的恋爱脑发言打的措手不及。
他原本以为这烂泥怪物刚刚发现了米埃的异样，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言诺瞄到烂泥怪物的表面有一处光滑的反光，那个形状似乎是墨镜式哨兵终端。
还有其他倒霉的哨兵也被吞噬了么？
言诺猩红的眸子暗了暗，他如临大敌，已经做好觉悟：即使牺牲自己也要让同胞的遗体获得安息。
“怪物，停下！”言诺厉声喝道。浅红色的精神粒子从他的肩头升起，点点赤色的星火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箭矢，箭矢和亚成年雄狮都蓄势待发，静待着将敌人撕碎的瞬间。
“啪，啪，啪”，烂泥怪物的体内居然响起了鼓掌声！
“哨兵的精神体不具备变形功能，你应该是拼了命的从精神海里提炼粒子的吧？”
烂泥怪物说话了！
言诺分辨着这个音色和腔调，和自己记忆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做着对比。
“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抱负……自己的生命就这么不值得珍惜么，嗯？”
烂泥怪物还在自顾自说教，在“它”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言诺终于得出了答案。
赤色的箭矢发射，直直轰中烂泥怪物的身体。一时间污渍、小型章鱼、腕足残肢四散飞溅，秀拉的身体落叶一样坠落，被狮子稳稳接住。
也正是这个瞬间，一道黑影自烂泥怪物中冲出，豹子般一跃而起。
昏暗的灯光中亮起一点微光，破空声响起，一根麻醉针直直朝着言诺的心脏刺去。
极其出色的运动神经让言诺躲过了这个攻击，可那黑影就地一滚，竟是绕到了言诺的身后！
那扇门！
言诺转头掷出自己的军刀，刚好看到恺侧身挤入门内，一只手提溜着米埃的衣领，一副人贩子提货的模样。
迎着言诺愤恨的眼神，恺伸出两指擦过太阳穴，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谢了～”
狭小的空间霎时亮起白光，猛烈的爆炸几乎贴着言诺的脸发生了。恺耸耸肩，又补了两发麻醉枪，“清空弹匣”后将枪支扔下，锁上门，轻轻踢了一脚正大脑短路、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米埃。
“那么，让我来看看……到底要怎么享受你这个意料之外的战利品呢？”
恺蹲下身，轻轻捏住米埃的后颈。
而后者面色潮红，似乎还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生理反应，惊慌失措到已经没有余裕来应对恺的肢体触碰。
“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触发结合热，你的兴趣还真是古怪啊……”恺动作轻柔地用手指为米埃梳理着头发。
米埃挣扎着用快要断气的声音辩解道：“我的肚子里……好像已经孵化了……”
恺怔了怔，反应过来是9号干的好事。
“很害怕？”
米埃一声不吭，只是让后背更贴紧白色的大门，用行动表达着对好友的担心和对恺的不信任。
恺心知肚明米埃现在完全不敢调动精神体，于是他恶趣味地撑起双臂，将米埃困在一小片空间里，道了声：“闭眼。”
“如果你有生之年还想回归维安厅。”米埃捏着裤袋里那个腕表式的终端，直勾勾瞪向恺，硬是凹出了下三白眼的效果，“不要杀这里的任何人。”
“那当然。”恺耸耸肩，“你们对我又构不成威胁。”
不得说，恺这无所谓的模样隐隐刺痛了米埃的自尊心。
“这里挺热的。”恺居高临下地望着米埃耳边的碎发，心情很好地开口，“我帮你把章鱼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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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可抗力，此处内容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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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腻的声音持续了将近五分钟，米埃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起初是恐惧，后来又尴尬到几乎想把恺杀人灭口。而在煎熬的等候结束时，触手被清除出身体，他又立刻冷静了下来。
米埃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着光。他忽然发觉一个不怎么光伟正的“真相”：恺才是做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有恺在的话，言诺的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伸手将他拉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米埃此刻的表情：锐利，冰冷。
“眼神不错。”
“是啊，像你。”
恺眼中笑意更浓：“很好，像我。”
米埃瞥了一眼那扇白色的门，道：“你也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也’？”恺双手抱臂，轻轻用手指敲击着胳膊，“有趣，展开说说？”
“我在等其他哨兵。”
“从见到言诺的那刻起就这样想了么？”
“我们是朋友。”
恺嗤笑道：“愚蠢。”
米埃有被恺这傲慢的态度激怒，也换上恭敬的语气：“那么，睿智的首席大人又有什么计划呢？”
“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推出一只替罪羊……然后救下其它的所有人。”
米埃不语。他想起来恺今天早上那句玩笑话，以及那把没有子弹却沾上了自己指纹的半自动步枪。
如果要“110010号哨兵”揽下所有错也可以，这是他可以接受的代价。要处死哨兵很容易，但若非万不得已，塔是绝对不会杀害向导的。最大的惩罚大概就是抹除记忆和加大工作量了。
“时间差不多了，跟我来。”
恺将那赤色的小章鱼捏碎，章鱼碎成粒子，但这次粒子们却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蚂蝗似的钻进恺的身体里。米埃也注意到这一现象，不由得多看了恺一眼。
“……不能带着言诺和秀拉吗？”
一道冰凉的触感覆上米埃的手腕，以及一道熟悉的“咔”声。手铐又回到米埃的手腕，另一端则被恺拉着。
他们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左拐右拐，米埃不信地下的空间会这么大，猜测恺只是在避免自己记住路线而已。
终于，他们绕到一扇门前，一旁乍看之下很像电梯层数显示器的装置居然还在发着淡淡的绿光。
“言诺差不多该恢复了，让他自己追过来更自然。”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疑似磁卡的物体，放到那装置上。
只听“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这是一个类似冷藏库房的空间，一排排巨型“鱼缸”占据了这里，十行十列，恰巧一百个，从房间的入口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墙。大多数“鱼缸”里是空置的，液体早已被细菌和藻类污染成浊液，像是神明咳出的浓痰。
恺牵着米埃往里走，两人的哨兵军靴踩在地板上，带起一连串空旷的声响，幽灵一般回荡着。
米埃望着这些“鱼缸”下方的编号：000095-1、000095-2、000085-1、000085-2……
前面是六位数。
米埃的嗓子隐隐发痒。
恺不声不响，在“000001-2”号“鱼缸”面前止步。
这个“鱼缸”也是空着的。米埃看到深紫色的粒子洋洋洒洒地飞离恺的身躯，从“鱼缸”的开口浸入那污浊不堪的液体中。粒子继续移动，液体却没有丝毫波澜，像永恒静止的死域。最终粒子汇聚成一头怪物：老虎的头部和前肢，腰部以下却是扭动着的六只触手。
“……草。”米埃浑身鸡皮疙瘩，沉默半天，开口就是《秀拉语录精选》，随即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
“少说脏话。”恺低声喝道。
“这里不是废弃了的能源中心旧址吗？”米埃指指眼前这骇人的景象，“这个装置又是……？”
恺一脸理所当然：“否则精神体怎么保存？”
好大的信息量。米埃望着恺，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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