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似乎毫不意外米埃会问出这句话。她静静望着这个自称名为“米埃”的“哨兵”,紫色的眸子忽明忽暗,如闪烁的灯火一般。
鼠妇模样的“恙”天然无害地眨着粉色的眼睛,在地上前后摇晃着,仿佛是在点头表示“同意”或“赞许”,清脆的童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徒增一丝压抑:“是的。”
“这个故事中的‘我’的名字,有出现在米埃和陶紫正身处的这个场景中吗?”米埃继续追问。其实他的心里对于汤底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现在只是在排除干扰项和“走流程”而已。
“是的。”
恙的回答进一步验证了米埃的猜测,他觉得自己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之前在中台时有三个人和自己表面上的相处模式接近“兄弟”。本身兼具“强大”和“平易近人”的言笑是一个,陪自己做打靶联系的“东方”小哥是一个,日常把“哥哥我啊”挂在嘴边的金发哨兵是一个。之前他并不清楚金发哨兵的姓名,但在这里看到9号名字的刹那,一切疑惑仿佛都迎刃而解了。
恺称10号哨兵为“老王”,9号哨兵称10号哨兵为“里夜”,显然那个和白羚阿姐结合的哨兵“王里夜”和如今的10号哨兵为同一人。如此想来,这几个老朋友如今的关系倒是十分耐人寻味。不知他们数年间关系的变迁是否和汤底有关系。
米埃望着身后的名牌,开口问道:“故事中的‘我’是‘言笑’吗?”
恙摇了摇头,左右晃动着:“不是。”
“故事中的‘我’是‘王里夜’吗?”
恙再次摇了摇头,左右晃动着:“不是。”
“故事中的‘我’是‘东方’吗?”
恙终于回到了前后晃动的状态:“是的。”
恙的这个答案一出,虽然还在意料范围内,米埃仍旧感到一阵凉风吹了过来,鸡皮疙瘩嗖嗖地爬满了他的臂膀。他靠在陶紫旁边,情不自禁地抖了几抖。
“可以现在就猜一版汤底吗?”米埃问。
“等等!”陶紫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米埃的肩膀,出言制止,“他刚刚说的不算——先回答我,猜错了有惩罚么?”
米埃向陶紫投去询问的目光:现在他已经恢复了状态,并不认为自己有怕这小家伙的必要。如果是在被几个跟踪狂追赶的那次碰到的深紫色巨型章鱼也就罢了,只是眼前这婴儿大小的恙……根据过往经验,米埃自认为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每答错一次,我会吃一口主人的精神体~”被密密麻麻的腿包围着的婴儿面庞开心地笑着。
还有这种功能的吗?
米埃睁大眼睛,和陶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玩之前没说过这条规则吧?”
陶紫的视线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乱转:“……我不知道它现在会变得这么难缠。”
“‘现在会’?”米埃咀嚼着陶紫原话里的三个词,“你之前来过这里!”
“三四年前来过,这里禁封后就进不来了。”
“你说言笑出事的时候?”
陶紫点头。
言笑,言笑,又是言笑!
米埃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出口:“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在同期哨兵中很出色,但至于让全世界都是他的名字吗?”
如果一个区域的人都在围着一位虚无缥缈的“天才少年”,离了他就无法正常运转,那米埃认为这个区域趁早完蛋算了!
说到底,虚弱成这样的生物圈还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陶紫侧身,伸出手抚摸着写着“言笑”二字的名牌,本就清冷的声音愈发悲凉:“名义上,塔境内的第一只恙,是由言笑带入境的。”
米埃汗流浃背。他这下听懂了:本该承载着众人的期许成长为英雄的言笑,成为了最该被唾弃的罪人。
“这……”米埃咽了口唾沫,“这不对吧?就我不成熟的观察,恺才是声名狼藉的那个。”
这一路上他被秀拉等人骂得有多狠,恺就被9号哨兵、10号哨兵、233号哨兵骂得有多狠,甚至只重不轻。
9号哨兵在怀念言笑的好,233号哨兵在怀念言笑的好,陶紫在怀念言笑的好……甚至,虽然言诺和恺没有直说,米埃也能感受得到:他们两个对言笑本人的态度最差也是在“羡慕嫉妒恨”的行列。
本该一失足成千古恨、被骂名压到直不起腰的少年英雄,当前毋庸置疑地成为了精英们口中的白月光——
那这骂名到底去哪里了呢?
米埃起身,扫视着艇员舱墙壁的六个名牌。
潜艇兵原本就是一苦大仇深的兵种,在这种长期隔断和外界的通讯、暗淡无光,还热得像蒸笼似的环境里,有哨兵出现心理问题实在太过正常。他不知道在哨兵死亡的情况下,属于这个哨兵的精神体和恙还会不会继续存在于世间。
“……你好。”米埃走到恙的身旁,蹲下身。决定先确认这只恙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是9号哨兵或10号哨兵,那他倒可以稍稍大胆地猜几轮。
“埃米哥哥有什么问题呀~”恙奶声奶气地回应着,粉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米埃。
恙的这个称呼让米埃的鸡皮疙瘩狂掉。
他抬眼望着对面那张不上不下的床铺,以及墙上不上不下的名牌,心情也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米埃咽了咽口水,开口提问:“我可以问一些无关汤面,也无关汤底的问题吗?”
“可以的呀~可以的呀~”婴儿的表情笑得更加灿烂,密密麻麻的腿不断挥舞着,像是心情大好的孩子在热烈庆祝,“你问嘛,你问嘛~”
“我问了哦……”米埃打量着婴儿的面部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主人是谁呢?”
“你!”陶紫粉扑扑的脸当即苍白一片,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米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怎么了?”米埃被陶紫的举动吓了一跳,“它该不会是你的恙吧?呃,但按塔的规定,潜艇兵应该不允许男女混住的?”
“当然不可能……我是怕埃米哥你害了言哥,就像三年前那样!”
鼠妇形态的恙倒是很爽快地回答了:“我现在住在东方哥哥的身体里哦。”
“你口中的‘东方哥哥’,是我认识的那个‘东方小哥’吗?就是后来跟在言笑身边的维安哨兵?”米埃眼前一亮,整个人激动起来。
中台很忙很累,但和言笑还有东方小哥在一起的日子却总是快乐的,然而不知是不是哨兵之间竞争太过激烈的缘故,米埃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东方小哥的消息了。
“‘是’,也‘不是’。”恙转着圈儿摇摇晃晃。
陶紫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不同于米埃认识的其他哨兵纠结着纠结着就容易忘,陶紫将“快人快语”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你……完全不记得了?”
“所以我到底应该记住什么呢?”米埃苦笑,“今天我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骂过去的我,好像我离开中台前入侵了所有人的家,把你们每个人最珍贵的人事物砸了个稀烂后又放了一把火,最后还在灯塔论坛里发了大字报点名道姓地把你们全骂了一顿似的。”
委屈的情绪姗姗来迟,他连嘴皮子都利索起来。
之前被君晓、张徳率指责“失职”也好,被秀拉一通狂骂说自己“对不起任何人”也好,被陶紫当着言诺的面“埃米哥”长、“埃米哥”短地叫了一路也好,他并不是完全不难过。尤其是对于言诺,他本来以为自己能继续稀里糊涂地做“110010号”,就这样和言诺继续在未知的地方漂泊无定下去。
但言诺的反应分明是“早就知道”——这让米埃陷入对“失控”的恐惧中。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体像蛇一样不安地扭动着,发出阵阵鸣响。或许是熔炉似的环境,也或许他之前回应恺的话不完全是谎言,米埃真切地感到自己对“秩序感缺失”的不安。
“……”陶紫垂下脑袋,刘海投下的阴影将她的表情遮盖,虎牙深深地没入她的唇,殷红的血液就这样一点一点冒出来。
“你又不无辜。”陶紫的声音中隐约带着哭腔,“你根本不知道忘记了一切的自己有多幸福……”
和秀拉一模一样的说辞。
沉默地望了米埃几秒,陶紫继续说道:“……算了,你爱问就问吧。”
随着米埃和陶紫两人先后的小失控,艇员舱的气氛急转直下。温度在上升,湿度在上升,焦躁不安的情绪也在这个封闭的熔炉中疯狂滋长。
冷静,米埃,冷静,你可是向导啊。米埃小声地劝着自己。连你都变成压力怪的话这个组织还不是说散就散了吗?
他狠狠地握拳,努力回想着和东方相处的点滴。
“你的主人是陶紫吗?”
陶紫身形一僵。望向米埃的眼神似乎在嗔怒地质问“点我干嘛”。
“相信我。”米埃小声道。
陶紫没什么反应,但也不再反对了。
恙左右摇晃:“不是。”
“你的主人是埃米吗?”
恙左右摇晃:“不是。”
“你的主人是王里夜吗”
恙继续左右摇晃:“不是。”
……
接下来,米埃将艇员舱床位的六个名字,和潜艇里所有哨兵都点了一边,恙也不断左右摇晃着,仿佛车窗前摆放的太阳能盆栽摆件,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不是”的回答。
直到米埃问出“你的主人是恺吗”的时候,陶紫激动地双手握拳,整个人后仰躺倒在床铺上。
鼠妇形态的恙顿了顿,最终前后摇晃着,给出令米埃心脏停跳了几拍的答案:
“是的。”
意外收获!
米埃瞪大了双眼:他完全没往这方向想过!
他本只是想在问完自己知道的相关人之后,再顺利成章地问“还有其他人和故事相关吗”之类的问题,没想到一下子王炸。
“哈,哈哈哈……”陶紫如释重负地大笑着,“可以啊埃米哥,我们接下来的安全保障稳了!”
这还是陶紫第一次夸自己,米埃不太习惯。
“那我来猜第一版。”米埃也隐隐松了口气。
“好的呀~好的呀~”恙的笑容分外灿烂,“来猜吧~来猜吧~”
—————
“汤底。”米埃郑重地开口。
“故事中的‘我的弟弟’是稀有的向导,因为自身能分泌向导素,他的情绪一直十分正向。”
“故事中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原本因哨兵的身份,压力非常大,但一看到‘我弟弟’的笑容,心情就会稍微好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我弟弟’开始分泌向导素,大家或多或少都从他那里分到了一点。在向导素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幸福感在提高。”
“为了感谢这个小向导,大家组织了一次集体旅游,而‘我’因为某些事情,并没有参加。”
“在这次集体旅游中,旅游团遭遇了意外事件。向导素便成了大家要争夺的资源。”
“但‘我弟弟’身为向导,体质远不如哨兵,且年龄尚小的他原本也不能产生太多向导素。”
“意识到向导素有限的人们开始疯狂争强这唯一的向导,悲剧于是发生了。”
“直到悲剧发生后,‘我’才找到旅游团。看到弟弟的惨状后,‘我’无法接受现实,于是疯掉了。”
—————
一口气说完后,米埃紧张地盯着恙粉嫩粉嫩的眼睛。
“我猜的版本和真正的汤底接近吗?”
恙静静地和他对望。没有了奶声奶气的撒娇话语,米埃发觉这只恙的外观看上去还是蛮可怕的,他的心里不由得发毛,体会到了陶紫刚刚的心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正当米埃认为这代表恙默认自己猜对了的时刻,鼠妇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哇——哇——大部分都错啦,大部分都错啦!”婴儿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哭泣声,宣告着米埃的失败。
米埃有被“大部分都错了”的结果打击到。
怎会如此?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抛开“‘我’和‘我弟弟’在故事之外的真实身份”这种场外因素,米埃认为自己的猜测完全符合逻辑:一个幼年向导和一堆哨兵出去玩,向导素被过度采集后自身健康受损,而身为兄长的“我”发现自己的弟弟被熟人伤害,一时无法接受而发疯……不是非常合理的故事么?
“是故事走向错了吗?还是‘我’发疯的原因错了呢?”米埃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
“‘是的’~‘是的’~”恙欢快地前后摇动着。
“……我有新的答案了,现在就可以说!”米埃急切道。
然而恙停止了晃动,悠悠道:“现在要先惩罚恺哥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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